李长安,刘 娜
(1.对外经济贸易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北京 100029;2.上海电机学院 商学院,上海 201306)
自美国特朗普政府上台以来,全球贸易秩序受到严重冲击。在“美国优先”的口号下,特朗普政府意图通过挥舞贸易大棒,重构美国利益第一的世界贸易新格局。在这场贸易战中,作为世界最大贸易国的中国成为美国的重点遏制对象。贸易战的背后是就业战。在激烈的中美贸易博弈中,将对我国就业结构的转型升级产生持续且较为明显的影响。在新的对外贸易形势下,我国的就业战略必须牢牢守住“就业是最大民生”的底线,继续实行就业优先战略和更加积极的就业政策,实现就业结构与经济结构的同步调整和优化。
贸易保护主义(Trade Protectionism)是与贸易自由主义相对立的一种经济思潮,历史十分悠久。大多数的理论认为,贸易保护主义会阻碍经济增长,并导致失业率的攀升。在西方国家开始工业化的早期阶段,为了将剩余产品销往他国,自由贸易思想占据了主流。随着大量商品销往世界各地,以英国为代表的西方国家迅速崛起,最早进入现代发达国家行列。美国作为西方国家的后起之秀,在贸易自由主义和贸易保护主义之间经历过多次反复。特别是在历次经济危机期间,贸易保护主义的思潮总能占据上风。此时期最为典型的就是斯姆特—霍利关税法(The Smoot-Hawley Tariff Act)。1930年6月,为了应对日益严重的经济危机,时任美国总统的胡佛不顾上千名经济学家的联名反对,签署并颁布了该法案,宣布将2000多种的进口商品关税提升到历史最高水平。但是,美国的一意孤行迅速引发了其他国家的强烈反弹,从而引发了一场全球性的贸易大战。在该法案通过后,加拿大率先采取反制措施,此后英国、法国、德国等许多国家纷纷跟进,相继对美国采取了报复性关税措施。贸易战对正处危机中的各国可谓是雪上加霜。雅克布·麦德森(Jacob B. Madsen)的研究表明,在1929-1932年经济危机期间,全球主要的17个经济大国由于贸易壁垒的提高,世界贸易规模实际上萎缩了33%,其中14%是由各国GNP的下降造成的,8%是由于名义关税税率的提高,5%归因于通货紧缩导致的实际关税税率的增加,而6%则是由于非关税壁垒的设置。[1]除此以外,此次贸易大战还加重了经济危机的程度,导致失业率大幅上升。就在斯姆特-霍利法通过之时的1930年,美国的失业率为7.8%,而到1931年已经骤升至25.1%。
二战之后,随着美国全球霸权的确立,以自由贸易为主旨的国际贸易秩序在美国的主导下开始建立。但是与此同时,各种形式的贸易保护主义也开始成为打击竞争对手的一种常用手段。最典型的例子是在20世纪80年代,由于日本的崛起有可能对美国经济霸权形成挑战,美国毫不犹豫地对日本发动了贸易战,在十余年的时间里,总共对日本发动了15次301调查,并逼迫日元大幅升值。在美国的贸易大棒下,日本此后步入了长期的经济萧条阶段,至今未能完全恢复元气。
2017年1月,美国特朗普政府上台后,贸易保护主义思想迅速抬头。由于美国一意孤行的贸易战,全球经济与就业形势由此变得更加不确定。多个国际组织及研究机构发表的预测报告,都对未来的经济与就业形势表示了悲观。比如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发布的全球经济展望报告中预测,2018年的全球经济增长将达到近期3.7%的峰值,而2019年与2020年全球整体的实际经济增长率均为3.5%,比2018年有所下跌。世界银行发表的半年度预测报告则认为,受金融市场无序波动可能性增加、贸易保护主义情绪上升、政策不确定性和地缘政治风险居高不下的影响,未来十年将是20世纪90年代以来经济潜在增速最慢的十年。
经济增长的不确定性直接影响就业机会的增加。国际劳工组织(ILO)发布的《2018年全球劳动力就业趋势》中预计,虽然2018年全球失业率有望比2017年的5.6%略微降低,达到5.5%,但全球失业人口总量仍有近2亿左右。而且弱势就业群体的数量正在不降反升,2017年全球劳动力中有约42%(14亿人)正处于弱势就业状态,其中发展中国家的比例甚至高达76%。令人担忧的是,2018-2019年还将进一步增加,每年预计增加的弱势就业人口数约为1700万。[2]
美国发动的贸易战除了对全球经济及就业产生负面影响外,实际上对自身的发展也留下了后患。从美国的经济数据来看,2018年全年经济增速达到3%,要明显高于2010-2017年期间年均2.2%的增速。在就业形势方面,也可以算是“形势喜人”。目前,美国的失业率已经降低到4%以下,最低失业率低至3.7%,创造了近五十年来的最低水平。不过,无论是美国的经济增长还是就业形势,在贸易战的冲击下极有可能出现逆转。美国经济短期走强主要是受到特朗普政府出台的大规模减税和不断增加政府支出等财政刺激政策的推动。随着减税增支的政策红利逐步消退,美联储持续加息的货币紧缩效果进一步显现,经济学家普遍认为2019年美国经济增长将明显减速,回到2%左右的增速区间。不仅如此,考虑到美国目前的低失业率有赖于低劳动参与率,美国的实际失业水平事实上要高得多。比如里根时代的后期,美国的劳动参与率近66%,克林顿时代劳动参与率超过了67%。而自2008年经济危机以后,美国的劳动参与率基本不超过63%。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与包括美国在内的其他国家贸易摩擦从未中断过。特别是2001年中国加入WTO后,贸易摩擦开始变得日益频繁。据商务部统计,从1995年WTO成立至今,中国遭受到的反倾销案件总数约占全球1/4,反倾销调查案件占23%,反倾销措施案件约占25%。仅在2017年,中国共遭遇了来自21个国家(地区)发起的贸易救济调查就达到75起,涉及到的金额达到110亿美元。在WTO的产品分类中总共有18大类,截至目前,除了动植物油脂之外的17类产品都遭受过程度不同的反倾销调查。到2018年,中国已连续23年成为全球遭遇反倾销调查最多的国家,并连续12年成为全球遭遇反补贴调查最多的国家。
美国不仅是世界上最大的经济体,而且与中国还互为贸易第一大国。2018年,中美两国之间仅货物贸易就已经超过了6300亿美元,双向投资累计金额超过2400亿美元。但是,随着中国经济的不断崛起,美国对中国的贸易政策也出现多次调整,但贸易摩擦从未停过。早在改革开放之初的20世纪80年代,美国发动的对华反倾销调查案件就有17次,平均征收的关税税率超过40%。90年代以后,美国又向中国发动了多次特别“301条款”调查。商务部统计显示,在1995-2016年期间,美国对中国发起反倾销调查数量达到141起,占同期中国遭受反倾销调查总数的11.6%。
特朗普上台后,很快就对中国挥舞起贸易保护主义的大棒。2017年8月,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宣布对中国重启“301条款”调查。2018年4月4日,美国政府宣布了加征关税的商品清单,将对我输美的1333项总计金额达500亿美元的商品加征25%的关税。紧接着,特朗普又要求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依据“301调查”,额外对1000亿美元中国进口商品加征关税。9月,中美贸易战再度升级,美方宣布自当月24日起将对华2000亿美元商品加征关税,税率为10%,2019年1月1日起上升至25%。不仅如此,美方还威胁如果中方不能按照美方的要求达成新的贸易协定,或者采取报复措施的话,那么将对剩余的2670多亿美元的中国输美产品加征新的关税。
在此过程中,中国除了对等地采取措施反击美国的无端指责外,也一直强调了谈判加以解决双方分歧的立场。在经过多次博弈之后,双方终于有达成一个新的贸易协定的可能。但是,几乎可以肯定的是,中美贸易摩擦并不会因此而止步。相反,随着中国经济的持续增长,中国崛起已成为全球新兴发展力量的代表,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绝不会就此而坐视不管。特别是在经贸领域,双方的冲突加剧乃至重燃贸易战烟火并非是不可能的事情。从历史经验来看,一旦一国的经济力量接近美国之日,就是美国举起贸易战大棒之日。2018年,中国的GDP总量按美元计已超过13万亿美元,美国则超过20万亿美元,中国的GDP总量业已接近美国的70%。从未来的发展来看,中国进一步缩小与美国的差距,几乎是可以确定的大概率事情。而世界银行等国际组织按照购买力平价来测算的经济总量,中国已经达到甚至超过了美国的水平。在这种情况下,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呈现出对中国崛起的“集体焦虑”,以经贸为武器打压中国,必将成为一种“常态”。
目前,中国经济发展正处在转型升级的关键时期,就业结构的调整也正在加速进行。在贸易战的背景下,我国的经济发展和就业将遭受一定程度的冲击,面临着诸多的挑战。
首先,经济下行对扩大就业提出挑战。全球金融危机爆发以来,我国的经济增长速度出现了逐级走低的态势。2010年,经济增速高于10%。但到2018年,经济增速已经低于7%。2018年四个季度的经济同比增速依次为6.8%、6.7%、6.5%、6.4%,经济放缓苗头明显。还有一些关键指标也显示当前中国经济有可能存在着进一步降速的风险。国家统计局的数据表明,2018年城镇固定资产投资同比仅增加5.9%,其中工业投资、基建投资、民间固定资产投资均创近二十年来的新低。消费增速也明显放缓,2018年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同比增长不足10%,这是自2003年以来的最低增速。以上可见,在拉动经济增长的“三驾马车”中,最重要的投资和消费已经出现了一定程度的走低,这对未来的经济增长提出了巨大的挑战。经济增长下行压力增大,保持就业稳定和就业扩大的任务就更加艰巨。
其次,与贸易战直接相关的制造业及其就业形势不容乐观。在中美贸易战中,围绕“中国制造2025”相关行业的贸易争端是其中的主要内容之一,也是美国等西方国家刻意打压的主要对象。面对摩擦不断的贸易冲突,虽然我国的对外贸易依然保持了平稳增长,但未来的前景有不甚明朗的地方。此外,2018年12月全国制造业采购经理人指数(PMI)只有49.4%,不仅降至荣枯线下,也创下2016年3月以来新低、2009年以来同期新低。我国制造业景气状况明显转差,这无疑会增大近1亿制造业领域劳动力的就业压力。
最后,国内经济结构调整导致摩擦性失业增多。在经济转型升级加速的情况下,就业领域的结构性矛盾日益突出。目前,我国正处在新旧动能转换、产业结构升级的关键时期,就业结构的加速调整加重了摩擦性失业现象的产生。一方面,大量产能过剩、技术落后的企业遭到淘汰。在去产能、去库存的过程中,产生了一大批“僵尸企业”需要处理,由此也涉及到不少职工的转岗和再就业。根据学者们的估计,在我国的工业企业中,“僵尸企业”的比例大约占到了7.51%。[3]另一方面,以人工智能、机器人等为代表的技术进步对就业的短期负面影响不容忽视。由于劳动力成本的上升,越来越多的企业倾向于用机器人替代工人。美国著名经济学家阿西莫格鲁和雷斯特雷波(Acemoglu&Restrepo)经过研究得出结论,在美国经济中,每增加一台机器人就会减少5.6名工人的就业,而且工资还会下降0.25%至0.5%。[4]从短期来看,机器人的大量应用,对低端劳动力具有较强的替代作用,由此产生的摩擦性失业也会增多。
改革开放之初,我国充分利用劳动力数量庞大、工资水平低的比较优势,大力发展劳动密集型出口产品。实践证明,劳动力比较优势是我国取得对外贸易巨大成就、迅速成长为世界贸易大国的重要经验之一。但是,在当前激烈的贸易战中,随着我国人口与劳动力红利的逐渐消退,单纯地依靠劳动力比较优势已经不能适应外贸环境的变化。因此,有必要加快从传统的劳动力比较优势贸易模式向以技术引领的贸易模式转变的步伐。大力发展技术密集型企业,高度重视技术在国际竞争中的核心作用,有利于打破贸易摩擦中被人“卡脖子”的被动局面,从而掌握国际贸易的主动权。
扩大进口有助于提高发展质量和就业结构升级。随着经济发展和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从国外进口更多更好的产品,不仅是国民经济进一步高质量发展的需要,也是推动国内消费升级的必要途径。目前中国拥有的外汇储备超过3万亿美元,并已成全球最大市场之一,进口占全球份额十分之一左右。统计数据显示,全球金融危机爆发后的10年时间里,中国的进口额增加了5800多亿美元,占到全球增量的近20%。此外,我国还是服务贸易的进口大国,引进国外智力资本和技术资本,对推动国民经济可持续发展发挥了十分积极的作用。根据国家外汇管理局的统计,2018年1-10月我国服务贸易逆差达到2489亿美元。引进国外大量的高质量进口商品和服务,也会提供不少的就业机会,包括进口商、销售商、代理商等,对提高劳动者就业质量有积极作用。
通过对外投资,转移到他国生产或者到贸易国当地生产,是有效回避贸易摩擦的途径之一。根据统计,截至2017年底,中国对外直接投资的存量已经达到1.8万亿美元,排名全球第二位。此外,2017年中国企业共实施对外投资并购总共有431起,涉及到全球56个国家和地区,实际交易总额达到了1196.2亿美元。对外投资固然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规避贸易摩擦,绕开各种贸易壁垒,但对于仍处于发展中国家的中国来说,尚需保持一定的警惕和慎重。因为资本外流容易导致本国的产业空心化,对本国就业的影响也需要认真评估。
目前,国际贸易摩擦的手段和方式有多种多样,既包括常规的关税手段,也包括各种非关税手段,比如绿色壁垒、技术标准、劳工标准,以及某些国家的国内法规定。在面对各种国际贸易诉讼时,国内企业必须积极主动进行应诉,争取在国际贸易的框架范围内(比如WTO机制)解决争端,保护自身的权益,从而维护劳动者的根本利益。但在现实中,有不少国内企业不熟悉国际贸易规则,对冗长的贸易申诉产生畏难心理,企业不抱团取暖,各自为政,这就使得一个企业遭到反倾销诉讼,连累同行业一大批企业遭殃。为此,政府可以加大对企业国际贸易规则方面的培训力度,组织专业的国际贸易规则和国际贸易法专家对企业进行指导和帮助。企业也必须克服为难心理,积极主动地走出国门去维护自身合法的权益。
从根本上来说,一国贸易竞争力主要取决于本国的劳动力素质。改革开放以来,特别是20世纪90年代末期开始的大学扩招,使得我国劳动力素质有了很大提高。目前,我国6岁以上人口的人均受教育年限超过了9年,基本达到了初中毕业水平。而新增劳动力的受教育程度上升明显,超过了13年,达到了大学一年级的水平。此外,劳动力接受培训的比例也大幅提高,技能型人才队伍不断壮大。但是,与发达国家相比,我国劳动力素质要明显偏低,无论是平均受教育程度,还是技能型人才的比例依然存在着很大的差距。比如德、日等发达国家高级技工占技工的比例有20%-40%,而中国还不到4%,缺口总量超过一千万人。因此,从“贸易大国”向“贸易强国”迈进,必须高度重视劳动力素质的提高。除了大力发展正规教育外,还应该对劳动力开展长期有效的终身职业技能培训,这是提高我国对外贸易竞争力的根本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