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秦
树林中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片刻之后,两匹马在集镇外的空地戛然而止。
为首的青衣男子约摸四十多岁,背后斜背一把鬼头刀。身边一人年纪小了很多,但目光狡黠,腰间插着两把短刀。
“阿庆,离鹅城只有二十里地了,我们且在此处歇歇脚,有了精气神再进鹅城。”青衣男子朗声说道。
叫阿庆的黑衣小伙立刻翻身下马,牵着两匹马向集镇走去。可只走了一半路就被堵住了,一群人似乎在看热闹。
青衣男子在马上望去,见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跪在地上,长哭不停,身前躺着一位已经气绝的老人。阿庆很快就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那女子叫秀秀,每逢赶集都在街边与老父卖艺。一盏茶工夫之前正表演时,围观人群太多堵住了长街的路,惹恼了过路的北洋军牛督军麾下的赵旅长。赵旅长骑在马上,抬手就给了一枪,秀秀的老父当场死在街边。
青衣男子听闻后沉吟片刻,吩咐阿庆先去饭店温壶酒。话毕,青衣男子勒了一下缰绳,口中吁了一声“驾”,便策马穿过了长街。
阿庆牵着马,穿过长街找到饭店,酒温到一半,长街上就传来了欢快的马蹄声。阿庆放眼望去,只见青衣男子骑在马上,手中拎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马匹从那刚死了老父的秀秀身边经过时,青衣男子将人头抛了出去,正好落在秀秀面前。人堆顿时响起惊呼,有人认出,那颗人头正是北洋军牛督军麾下的赵旅长。
青衣男子翻身下马,进了饭店,叫道:“阿庆,此处不可久留,快把酒饭打包,赶快离开。”阿庆包好饭菜,出店跃上马匹,正要与青衣男子一同离去,却见马前跪着一个年轻女子,正是那秀秀。
秀秀抽泣道:“二位,小女子刚刚当着众人发了誓,谁能帮我报了杀父之仇,我就以身相许,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青衣男子很难堪,阿庆则幸灾乐祸:“师父,来趟鹅城,你就为我们清扬武馆寻了位师娘。”听罢此言,人堆里顿时响起一连串惊叹,原来这青衣男子竟是林城清扬武馆的馆主陈清扬。
此时不免有人猜测,陈清扬此番仅带一个徒弟去鹅城,意欲何为。有人竟脱口而出:“难道是为了与杨二一争高下?”
凡对江湖有所了解的人,都听过一句话,“鵝城杨二,林城清扬”。杨二指的是鹅城神威武馆的馆主杨神威,因家中排行老二而得此名;清扬指的自然便是眼前这位陈清扬。两人分别是鹅城与林城最为闻名遐迩的武馆馆主,旗下门徒甚多,各家军阀里也有不少士官出自二人门下。
陈清扬叹了口气,将秀秀拉上马,道:“走吧,跟我去鹅城。”
杨二在鹅城,陈清扬在林城,本来井水不犯河水,但只因两地隔得太近,一山难容二虎,江湖早已盛传两人互不服气,心生龃龉。甚至还有传言,两人放出风声,近期将难免一战,胜者继续开馆授徒,败者退出江湖,自断一臂,永不习武。
此时正处时局变幻莫测之际,内有军阀混战,外有敌国环伺,有识之士纷纷对两人约战一事扼腕不已。
离开集镇后,过了两个时辰,陈清扬便带着徒弟阿庆与秀秀,入了鹅城。鹅城的驻军隶属北洋军,统领姓牛,人称牛督军。
三人径直来到了鹅城杨二的神威武馆。陈清扬一脚将武馆大门上方悬挂的牌匾踢得四分五裂。
杨二旋即出现在武馆大门前,两人过去打过照面,尽管牌匾被踢,但杨二也没失了礼节,抱拳道:“陈兄劳师袭远,想必累了。我们不妨相约今夜子时在鄙人武馆院内比试一番,你休息一下,再补点酒饭,要打,就得打个痛快。”
“成!”陈清扬也抱了抱拳,带着阿庆和秀秀转身便走。
长街上这一幕,很快便一传十十传百,几乎整个鹅城的人都知道了子时的这场盛事。
回到客栈,陈清扬随意吃了几口小食,便回到屋中,让阿庆不要打扰,把秀秀叫进了屋中。阿庆回到自己屋中,不禁冷笑一声,从袖笼里取出信鸽,送出了窗外。信鸽经过一番飞翔,飞进了鹅城督军府牛督军下榻的厢房中。
牛督军取下鸽腿上的纸条,看了一番上面的字,不禁仰天长笑。
半年以来,不停地有说客上门拜访牛督军,让他投靠日本人,日本人可以给他钱,给他枪,给他权力。可牛督军一直担心,鹅城有杨二,邻近的林城则有陈清扬,两人的门徒若纠集在一起,纵使自己有日本人撑腰,也不一定能占到便宜。如果分开击破,先弄倒一家武馆,剩下一家就不足为患了。
于是日本人献来一计,派人潜入双方武馆中,挑拨离间,让陈清扬和杨二比武打斗一场。
“谁输谁就自断一臂退出江湖”的说法也是日本人放出的风声。这谣言传久了就会变成誓言,他们一旦比武,谁输了都不能赖那是谣言。
阿庆正是日本人送进清扬武馆的奸细,陈清扬一路从林城赶来,也尽在日本人监视之中。
天黑以后,围在神威武馆外的人越来越多,不仅有鹅城人,还有听到风声从林城赶来的闲人。神威武馆的围墙甚高,墙外的人根本看不到墙内的情形。有人说能听到墙内打斗声就过瘾了,根本没人愿意离开武馆周围。
子时,陈清扬带着秀秀和阿庆准时来到神威武馆外,要进大门的时候,却被杨二的门徒拦住。门徒道:“杨二师父担忧日后被人诟病以多欺少,所以将所有门徒都遣出大门之外,院中只留了杨夫人。陈馆主也请将你的徒弟留在门外,只带尊夫人入内──刀剑无情,如果有人在比武中不幸罹难,也有家属帮着收尸。”
陈清扬笑了笑,吩咐阿庆留在门外,带着秀秀走进了神威武馆。
站在围墙外的人,很快就听到墙内传来一声尖啸,然后是兵器碰撞的声响。有好事者竟听着兵器碰撞的声音,猜测着这是一招“白鹤晾翅”,那是一招“五雷轰顶”,还有赌档开出盘口,让大家猜测谁能活着走出武馆大门。
听着院内的打斗声,阿庆不禁露出得意的笑容。督军府中,牛督军端着一杯美酒,同样露出了笑容,等待着结果。
督军府与神威武馆隔得不远,牛督军正等得焦急,眼前突然闪过两道黑影。待他定睛一看,一个是杨二,一个则是陈清扬。
杨二轻轻一划,刀锋闪过,牛督军便已人头落地。陈清扬则翻箱倒柜,寻出了牛督军与日本人的联络信件。
随后二人相视一笑,越窗而出。两人跃出督军府围墙,杨二翻开街边一块石板,下面有一条地道。沿地道潜行一炷香的工夫,两人再钻出地面,已经来到了神威武馆大院之中。
大院里,秀秀与杨二的夫人,端坐在两张椅子上。秀秀的嘴巴一张一合,从她口中竟发出了刀刃碰撞的声响,还有两个男人呼吸喘息的声音。杨二不禁低声赞道:“清扬,你寻来的能人异士,口技真可谓出神入化,凭一张空口,模拟出打斗的声响,丝毫不露破绽。你从哪里找来这小姑娘的?”
陈清扬微微一笑:“她是革命党派来找我的。她的目标就是刺杀与日本人勾结的牛督军!为了瞒住沿途眼线,我还和她演了一出戏。”
原来在集镇上,革命党寻来一个酷似牛督军麾下赵旅长的党员,在马上朝扮演秀秀父亲的老人开了一枪空包弹。之后陈清扬便策马奔出,与革命党会合,取了那早已被抓获的赵旅长的人头。
陈清扬做了个手势,秀秀闭了嘴,声响顿时一干二净。陈清扬和杨二轻飘飘跃上墙头,陈清扬朗声向人群说道:“真想不到我与杨二先生功力相当,竟打了个平手!”
与此同时,从督军府那边传来了鼓噪声,想必是有人发现了牛督军的尸体。不过,没有人会猜到牛督军死于陈清扬与杨二之手,几乎有上千人能证明,牛督军遇刺之时,这二位正在高墙内激斗正酣呢。
回到院中,陈清扬诚恳地对杨二说:“杨二哥,我准备关了林城清扬武馆,让门徒们都投奔你门下。”
杨二诧异道:“你,你为何如此?你要去哪儿?”
陈清扬温柔地看了一眼秀秀,答道:“我要和秀秀参加革命党,打军阀,杀倭贼!”
选自《新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