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日根
这一上午我都在修理我的腰带
修理旧下去的心情
我的心情弯曲又平整
这条生活的蛇,时常会勒紧我的腰
但衰落的腰身却难以修复
那些膨胀的小冲动让腹部臃肿而华贵
每次改变,都是一种原罪
我只是在犯罪和赎罪的路上
我手中的工具勉强可以使用
红色的打叉的十字花螺丝刀
懂得扎心,躺在皮肤里,把蛮力分布均匀
在此之前,我的十根手指已经磨光了
但它还能够,形成一种坚硬的假设
三十多年我曾修过一座大坝,在家门前
那是至今为止我修过的最大的工程
我记忆的最后一章里,它还没有塌陷
所以它现在一定还在那儿
后来我用手和眼神又修理过很多东西
一些变好了,一些坏成了习惯
我知道,这世间很多事物永远也修不好
比如一首诗里的错误
比如一不小心 见到你
我只是若干年后的一个古人
终究让位于生存后的死亡
四十岁时,我把一半的人生叠放整齐
为了下半生还能看到自己
人間,别怪我抽走了四十年的光阴
我必须日复一日地崇高和苟且
我必须小心谨慎地计算
我和事物之间的 雷同和差异
我开始担心,我会不会随时醒来
被跌到下半个梦里
在飞翔之前,我追问天空的高度
那把大伞在抚摸后冰冷
它只与我的目光平行
我追问一只鹰的重量
追问诗歌和食物
是谁教会它们分娩和消化?
我追问我和世界之大
那轻似羽毛又狂放不羁的描写
全都会脱落
我要感谢此生
让我还能住在自己的身体里
我们注定都要死亡多次
灵魂才能逐渐透明,名字才能被埋葬
我们还要使劲把今生,活完
因为你还要把看到的人和故事
带到下一次的命运里
心事,有时很硬
在身体里横冲直闯
会带出血来
有时它很软
趴在你的四肢上
让你动弹不得
有时候,不软也不硬
可以舒舒服服地躺在上面
——小心诱捕你的魂魄
而我则愿意
将它们提取,晾晒
端详,而不使用
东经116°17′,北纬39°19′
世界很大,固安很小
天安门正南50公里
京师很远,固安很近
从华北平原到华北平原
每一粒草籽,都包裹着盛世与衰败
每一个传说,都背对着王城和村落
赶考,侍奉,守卫以及跪拜
王和草民的宿命,一墙之隔
因为有高贵,所以看到贫贱
男人的壮烈让女人感到孤独
我踩在地下那座城市的上面
留住乡愁,固土为安
东大营,西大营,赵马营
齐家营,兰家营,屈家营
这些带血的名字,喂养着金戈铁马
也一定喂养着梦和春天
在屈家营,铜铁敲打,笙鼓就是兵器
神鬼齐刷刷地跪下,在历史面前
几千年了,因为一枚音符
他们学会敬畏
源于大河和平原,源于生命静悄悄的生长
祖先,会和我们并排而坐
如果耳朵被蒙蔽
就用鼓膜下的神经
或是一支笔直的手指去触碰,肋骨下
那些砰砰作响的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