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E·T·A·霍夫曼
图|罗伯特·英潘
译|杨武能
孩子们,我相信你们没有谁会有丝毫的犹豫迟疑,不马上接受胡桃夹子的邀请,跟随这个诚实善良、从来不存坏心眼儿的小木偶人儿走去。玛丽更不用说了,她心中有数,相信胡桃夹子肯定对她心怀感激,相信他会遵守自己的诺言,让她见到许多美妙的东西。她因此讲:
“我跟您去,罗色美耶先生,不过一定不能走太远,耽搁太久,要知道我还完全没有睡够哩。”
“那我就选最近的路,尽管会稍微难走一点儿。”胡桃夹子回答。
胡桃夹子走在前面,玛丽紧跟着他,一直走到过道里那个老衣柜跟前才停下来。玛丽惊讶地发现,原本一直锁得死死的衣柜门大开着,可以清楚地看见挂在最外面那件父亲旅行时穿的狐皮袍子。胡桃夹子攀着柜子的边框和雕饰,身手矫健灵活地爬了上去,抓住狐皮袍子背后挂在一根粗绳子上的大流苏,使劲将流苏拽了拽,狐皮袍子的袖筒里马上滑下来一架异常精巧的香杉木小梯子。
“请上吧,最尊贵的小姐!”胡桃夹子提高嗓音说。
玛丽爬上梯子,可她刚刚钻过袖管,刚刚从衣领往外瞅,对面就射来耀眼的亮光,她仿佛一下子就站在了一片花香扑鼻的草地上,四周闪烁着无数的宝石,像无数眨着眼睛的小星星。
“咱们现在到了冰糖草地,”胡桃夹子解释说,“不过很快要进那道门里去。”
这时玛丽抬起头来,才看见草地前边几步远的地方耸立着一道雄伟高大的门。远远望去,这门好像全用白色、褐色和玫瑰色相间的大理石建造成的;可走近一看,才发现建门的材料原来是烤成了一块一块的杏仁糖和葡萄干。所以,胡桃夹子肯定地讲,他们即将穿过的这道门名叫杏仁糖和葡萄干门,不过,粗鲁的老百姓又叫它零嘴儿门。在门洞内往前延伸出去的一条显然是用大麦糖敷设的走道上,有六只穿红色小袄的猴儿正吹吹打打地演奏土耳其军乐,听上去极为动人,使玛丽不知不觉地在彩色大理石草地上越走越远,越走越远。其实那不是什么大理石,只是做得很好看的巧克力果仁片糖罢了。转瞬间,他们四周已弥漫着从一座奇异的小树林里飘送来的甜香味。林子两边都开有宽大的口子,可以望见林中幽暗的叶簇下的闪闪星光,细看才知道是彩色的枝丫上垂挂着的金果和银果;树干和树枝上装饰着缎带和花束,就像婚礼上幸福的新郎新娘和快活的宾客。微风阵阵,送来橙子的香味,树枝和树叶随风发出嚓嚓嚓、飒飒飒的喧闹声,活像在演奏欢快的乐曲,闪亮的星星只好跟着音乐雀跃舞蹈起来。
“嗨,这儿好美呀!”玛丽完全陶醉了,不禁喊道。
“咱们这是到了圣诞之林了,亲爱的小姐。”胡桃夹子说。
“嗨,”玛丽接着讲,“要是能允许我待上一会儿就好喽,这地方太美太美了啊!”
胡桃夹子拍拍小手,立刻走来许多小牧羊人和小牧羊女,还有一群男女猎人,他们的皮肤都那么白嫩白嫩的,叫人以为是由纯糖铸成的。刚才他们就在树林里四处走动,只是玛丽没有注意到罢了。现在他们搬来一张纯金的靠背椅,放上一块用白色甘草编织的坐垫,很有礼貌地邀请玛丽坐上去。玛丽刚一落座,牧羊人和牧羊女便优雅地跳起芭蕾舞,猎人则吹着悦耳的牧笛伴奏,随后却一起消逝在了密林里。
“请原谅,”胡桃夹子说,“请原谅,尊敬的施达包姆小姐,舞蹈表演很不像样,不过演员都来自咱们的提线木偶舞蹈团,他们永远是老一套,毫无办法;还有猎人的吹奏也打不起精神,这也自有原因。尽管圣诞树林里的糖果篮就挂在他们鼻子顶上,但却太高啦!怎么样,不想再转转吗?”
“嗨,一切都这么美,都太让我喜欢啦!”玛丽一边说,一边从靠背椅上站起来,赶上走到前面去了的胡桃夹子。
他们沿着一条潺潺的小溪往前走,水声好似甜蜜的絮语;刚才弥漫在树林中的所有馥郁芬芳的气息,仿佛全是从这溪里散发出来的。
“这是橙子溪,”胡桃夹子回答玛丽的询问说,“不过除了香气之外,它却比不上柠檬江的浩荡和美丽,它俩同样都流入杏奶海。”
果不其然,玛丽很快便听见泼剌泼剌的波涛声,看到宽阔的柠檬江,只见穿过两岸绿宝石般闪亮的树丛,一江褐黄色的波浪翻卷着,豪迈地滚滚向前。从浩荡的江水里涌起阵阵令人心旷神怡的清凉气息。不远处缓慢地流着一条河水暗黄的支流,但散发的气息却格外甜美,岸边坐着许许多多美丽可爱的小孩,在那儿钓一些小而肥的鱼,钓上来马上便吃掉。走近一看,那些鱼好像就是长长的榛果仁。在稍微离得远一点儿的河岸边,坐落着一个挺可爱的小村子,村舍、教堂、牧师住所、仓房历历在目,所有建筑都呈暗褐色,却全装饰着金色的顶子,许多墙壁也粉刷得五颜六色,像是贴满了柠檬皮和杏仁。
“这是姜饼村,”胡桃夹子说,“它坐落在蜂蜜河畔,村里住着些极漂亮的人,可是多数性情烦躁,因为他们老是牙痛得厉害,所以咱们先别进村去好些。”
正说着,玛丽发现了一座小城,一座净是彩色的透明建筑组成的小城,看上去美丽极了。胡桃夹子径直朝城里走去,玛丽很快听见都市的愉快喧闹,看见成百上千可爱的小人儿,看见一辆辆停在市集上的满载货物的马车。人们正着手检验车上的货物并且卸车,可卸下来的东西看上去像是些彩色包装纸,还有一板一板的巧克力。
“咱们到了糖果城,”胡桃夹子说,“刚从纸张国和巧克力国王那儿发来一批货。最近一段时间,可怜的糖果城的人们遭受蚊子大将统领的军队的围攻,只好用纸张国的救援物资蒙上住宅,用巧克力国王的馈赠修筑防御工事。不过,亲爱的施达包姆小姐,咱们也不用访问这个国家所有的城市和村庄,上京城去,上京城去!”
胡桃夹子匆匆往前赶,玛丽满怀好奇,紧跟在他后面。没过一会儿,周围便升腾起沁人心脾的玫瑰香味,一切好似都被弥漫洋溢着的重重玫瑰色雾幔包裹起来了。玛丽发现,这是眼前一片玫瑰红的河水闪闪发亮产生的反光,河里翻滚着细碎的银色波浪,发出如美妙乐曲一般的哗啦哗啦声。河面越来越宽,越来越宽,渐渐变成了一片大湖,湖上优游着一只只美丽可爱的银白色天鹅,竞相唱着悦耳动人的歌,逗引着河里钻石般亮晶晶的鱼儿不断跃出玫瑰色的水面,像是在跳着快乐的舞蹈。
“哇,”玛丽兴奋得叫出声来,“哇,这就是那片湖,那片罗色美耶教父曾经乐意为我造的湖,真的,我自己就是那个小姑娘,那个将要跟可爱的小天鹅亲密接触的小姑娘啊。”
胡桃夹子微微一笑,带着玛丽从未见过的讥讽神情,他随后说:
“恐怕我叔叔永远造不出这样的美景来,您多半得靠自己喽,亲爱的施达包姆小姐。我看咱们不用为这事伤脑筋,还是乘船渡过玫瑰湖去京城好些。”
胡桃夹子又一次拍起手来,因为眼前的玫瑰湖开始发出更响亮的喧嚣,掀起了更高的浪涛。玛丽发现远方的湖面上驶来一辆贝壳形的马车,车身纯粹由透亮的彩色宝石镶嵌而成,拉车的是两头金鳞海豚。12个极其可爱的小黑人,一个个头上戴的小软帽和腰间系的小围裙都是闪光的蜂鸟毛织成的;他们一齐跳到湖岸上,先抬起玛丽,再抬起胡桃夹子,然后缓缓地滑过湖水,把他俩放进了贝壳车里。贝壳车随即破浪前进。嗨,多么美啊!玛丽坐在车上,四周弥漫着玫瑰花的芳香,激荡着玫瑰湖的波浪,贝壳车不断向前驶去,驶去。只见两头金鳞海豚扬起鼻孔,向空中高高喷射出水晶般的水线,水线落下时呈弧形,变成道道闪闪发光的彩虹,与此同时,传来了仿佛出自两个纯银的小嗓子的甜美歌声:
谁优游在玫瑰湖上,
啊,啊,是仙女!
啊,啊,是小鱼!
噢,噢,还有天鹅,
天鹅——金翅鸟儿!
哗啦啦,水急浪涌。
汹涌吧,歌唱吧,
吹拂吧,眺望吧!
小小仙女来了,来了,
冲破玫瑰湖的波涛,
驶向前方,驶向前方!
可是在那跳到贝壳车后站着的12个小黑人听来,这浪涛之歌似乎很不是味道,他们使劲摇动用枣树叶编织成的遮阳伞,使枣树叶相互挤擦出咔啦咔啦的声音,同时还用脚踏出奇怪的节拍,边踏边唱:
克哩克哩,克啦克啦,
上上下下,上上下下——
黑人跳轮舞必须唱歌,
鱼儿来啊,天鹅来啊,
贝壳车也来啊,来啊,
来跳来唱,来跳来唱,
轰隆轰隆,克哩克哩,
克啦克啦,上上下下。
“小黑人生性活泼好动,”胡桃夹子有些惊慌地说,“可他们会把整个湖给搅翻的。”
不说也罢,一说果真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咆哮声,这令人神经错乱的怪声仿佛在湖里和空中回旋飘荡。然而玛丽不顾这些,只是两眼凝视喷香的玫瑰浪涛,好似每朵浪花都是一张冲着她微笑的可爱女孩的脸庞。
“哗——”她拍着小手欢呼道,“哗——您快瞧啊,亲爱的罗色美耶先生!芘尔丽帕公主在水里面,她冲我笑得可甜蜜啦。您快瞅瞅呀,亲爱的罗色美耶先生!”
“唉,尊敬的施达包姆小姐,”胡桃夹子却叹了口气说,“那可不是芘尔丽帕公主,那是你自己,全都是你自己;那在每一朵浪花里甜蜜微笑的可爱脸庞,全都是你自己。”
玛丽一听赶紧缩回脑袋,闭紧双眼,感到很难为情。这时候,她已被八个小黑人从贝壳车里抬下来,放到了陆地上。她眼下站在一个小树林里,这林子甚至比圣诞树还要美丽,林中的一切全都闪闪发光。更令人欣喜的是,所有树上都挂着珍稀果实,不仅颜色罕见,而且异香扑鼻。
“咱们这是到了果酱林,”胡桃夹子说,“那边就是京城了。”
玛丽看见了怎样的景象啊!孩子们,在她眼前一片繁花似锦的原野上,铺展开一座大城市,可叫我怎么向你们描绘这座城市的繁华和美丽呢?不只墙垣和塔楼的色彩极其鲜明、悦目,其他所有建筑的形状也是人世间绝无仅有的。屋顶犹如一顶顶精致的王冠,塔楼上则被丛丛绿叶包围着,仿佛一圈圈花环,真是好看啊。当他俩走进看上去纯粹是用杏仁饼干和冰糖果子建成的城门时,银光闪闪的守城士兵便向他们行了个持枪礼,一位穿着缎子睡袍的小人儿一下扑到胡桃夹子脖子上,喊道:
“欢迎欢迎,尊贵的王子,欢迎殿下光临蜜饯堡!”
目睹年轻的罗色美耶被一位显赫人物称作王子,玛丽着实吃了一惊。可接下来她听见无数纤细的嗓音嚷成一片,有的叫有的笑,有的唱有的玩,弄得她一点儿摸不着头脑,只好问胡桃夹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噢,尊敬的施达包姆小姐,”胡桃夹子回答,“没有什么特别的,蜜饯堡是座人口众多的城市,快活热闹,天天如此,您只管往前走好啦。”
他们刚走几步,就来到一座很大的市集广场,眼前更是一派繁华景象。广场周围的房屋全是镂空的糖雕,柱廊叠着柱廊。广场中央高耸着一座浇糖塔状蛋糕垒成的纪念碑。纪念碑四面各有一个造型美观的喷泉,正分别向空中喷射出鲜橙汁、柠檬汁等含糖饮料;而底下的大盆则盛满冰激凌,谁想吃只管舀就是了。不过,比这一切更可喜更好玩的,还是那成千上万个脑袋挨着脑袋挤在一起的小人儿,他们在那儿唱着,跳着,笑着,吆喝着,弄出那一片玛丽大老远就听得见的快乐喧嚣声,真是可爱得不得了。其中有男有女,男的衣着讲究,女的花枝招展。既有亚美尼亚人,也有希腊人;既有犹太人,也有奥地利提罗尔地区的山民;既有军官,也有士兵;既有牧师,也有牧羊人;还有马戏班小丑。总而言之,世界上找得到的三教九流、形形色色人等,这儿全有。
在广场一角,出现了比较大的骚动,巨大的人流逃散开来,是大总督正坐着轿子让人抬着招摇过市;环侍在轿子周围的有93位官员,700名奴隶。与此同时,在广场另一角,正行进着渔业公会将近500人的节日游行队伍,加上那位土耳其苏丹心血来潮,也带着3000名近卫军来市集广场操演,还有大批刚做完礼拜的人也走上了广场,一边敲敲打打一边歌唱:“万岁,伟大的太阳!”所有这些人流,一齐拥向广场中央那座浇糖塔状蛋糕垒成的纪念碑。
真好个摩肩接踵,推搡拥挤!很快传出许多呻吟和呼喊,因为在拥挤中,一个渔民撞掉了一位印度婆罗门教徒的脑袋,还有那位大总督的轿子也差点儿让一个马戏班小丑给踩翻。骚动越来越厉害,越来越疯狂,人群已经开始相互冲撞,相互扭打。这时候,曾在城门口欢迎胡桃夹子并称他王子的穿缎子睡袍的人爬上一个树状蛋糕,先拽着钟绳很响亮地打了三下钟,然后又扯开嗓门儿大吼三声:“蛋糕店!蛋糕店!蛋糕店!”顷刻之间,骚动便平息下来,人人都忙着尽量美化自己的形象,纠缠在一起的几支人马分开了,下人们帮着拍掉了大总督身上的泥灰,被撞掉的脑袋已装回到那个婆罗门教徒的脖子上,市面又重新热闹快活起来。
“蛋糕店在这儿是什么意思,亲爱的罗色美耶先生?”玛丽问。
“嗨,尊敬的施达包姆小姐,”胡桃夹子回答,“这里的人把一种陌生然而极其可怕的力量称作蛋糕店,相信这种力量可以随意摆布人,就像悬在头上的噩运似的统治着这小小的城里的快乐民众,因此他们害怕得要命,所以一呼唤它的名字就能平息哪怕是最严重的骚动,这已被市长刚才的举动给证明了。接下来没人再想尘世间的事情,没人再想肋骨被撞了一下、脑袋上肿起了一个包,而会反躬自省,会问自己:‘人是什么?能成为什么?’”
这时候,玛丽突然站在了一座华丽宫殿前,只见它通体闪耀着玫瑰色的红光,屋顶上高耸着成百座玲珑的塔楼,让她禁不住发出一声赞叹,不,极度惊讶的欢呼。在墙垣上面,这儿那儿都点缀着大束大束的鲜花,紫罗兰、水仙、郁金香等,应有尽有。墙垣色调幽暗,更衬托出了地面的雪白泛红。中央主殿的大穹顶以及塔楼的金字塔形尖顶上面,都缀满了闪着金光和银光的小星星。
“咱们现在到了杏仁糖宫前面。”胡桃夹子说。
望着这神奇的宫殿,玛丽完全忘乎所以,不过仍然注意到一座大塔楼完全没有顶子;一些小男人站在用桂树树枝搭建的脚手架上,看样子正试图进行重建。她还没来得及问胡桃夹子是怎么回事,胡桃夹子已经接着讲:
“不久以前,这座美丽的宫殿曾遭受严重的破坏,差点儿给彻底毁了。巨人好吃嘴儿不期而至,很快吃掉了那座塔楼的顶子,已经在啃主殿的大穹顶啦,幸亏这时蜜饯堡的市民赶来上贡,给他奉上了蜜饯堡的整整一个城区,外加果酱林的相当一部分,他吃完后才重新上了路。”
正说着,耳畔突然响起悠扬的音乐声,宫门随之徐徐打开,走出来12名小小的侍童,小手里全像举火炬似的擎着点燃了的丁香树枝。每个小侍童的脑袋都是一颗珍珠,身子则由红宝石和绿宝石串成,走起路来脚下生辉,因为漂亮的小脚是纯金铸造的。他们后面跟着四名女子,大小高矮和玛丽的克蕾欣差不多,可穿戴打扮得华丽漂亮,远远非克蕾欣可比,玛丽一眼便认出她们是些公主。公主们极其温柔地拥抱胡桃夹子,既悲又喜地连声呼喊:
“哦,我的王子!我亲爱的王子!哦,我的兄弟!”
胡桃夹子看上去很是感动,用手擦着夺眶而出的眼泪,随后拉着玛丽的手,满怀激情地说:
“这是玛丽·施达包姆小姐,一位可敬的医药局局长的女儿,也是我的救命恩人啊!要不是她及时扔出拖鞋,要不是她给我找来那位退役老上校的佩剑,我恐怕已经被该诅咒的鼠王咬得粉碎,早躺在坟墓里啦。这位施达包姆小姐啊!芘尔丽帕尽管生来是位公主,可在美丽、善良和德行方面,能不能比得上她呢?不能,我说,不能!”
“不能!”所有女子一起喊,同时拥抱着玛丽,哽咽道:“哦,您是我们亲爱的王子兄弟的高贵的救命恩人,尊敬的施达包姆小姐!”
接着,公主们陪玛丽和胡桃夹子走到王宫里面,走进了一间四面墙壁都是亮晶晶的彩色水晶的大厅。只不过最让玛丽高兴的,是那些摆在四周的小椅子、小桌子、小五斗橱和小写字台等,它们全都是用香杉木或巴西木做成的,表面还撒满金花,看上去可爱至极。公主们请玛丽和胡桃夹子坐下,说她们自己要马上做用餐的准备。说着就取来了大量的日本细瓷小盆、小碗,还有金质银质的勺子、刀叉、研磨器、带柄煎锅等餐具厨具。随后又搬来玛丽从未见过的漂亮水果和甜食,公主们以最优雅的动作,用雪白的小手挤压出果汁,捣碎香料,研碎杏仁,简而言之备办饮食,让玛丽看出来公主们多么精于厨艺,她们将享用到的是怎样的一顿美餐。由于深信自己同样擅长做这些事情,她便暗暗希望也能参加公主们的劳作。其中最漂亮的一位公主像是猜中了她的心思,便递给她一个小金臼说:
“噢,亲爱的,我哥哥尊贵的救命恩人,请你从罐里取点儿块糖出来捣碎吧!”
玛丽心情舒畅地一下一下地捶击金臼,金臼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优美动人得就像唱歌一样,这时胡桃夹子便开口讲述,讲他跟鼠王大军之间那场殊死战斗的经过,讲他自己怎么因为部下的怯懦而战败,讲随后可恶的鼠王怎么企图咬死他、撕碎他,讲玛丽为救他怎么不得不牺牲了几名自己心爱的手下,等等。听胡桃夹子这么讲啊,讲啊,玛丽似乎觉得他的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不清,甚至她那金臼的捶击声也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不清。不一会儿,她仿佛看见银色的花毯像薄薄的云雾似的升腾起来,公主们、侍童们还有胡桃夹子,是的,甚至连她自己,都浮游在这云雾里,依稀听得见一声声奇异的歌唱,一种嘤嘤嗡嗡的声音,像是渐渐地消逝在了远方。这时玛丽仿佛由波浪托举着,越升越高……越升越高……越升越高……
选摘自《胡桃夹子》,接力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