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 凌 龚蛟腾
(湘潭大学公共管理学院 湖南湘潭 411105)
图书馆学学科体系是图书馆学研究内容的纲要,以逻辑化、结构化的方式将图书馆学知识系统地呈现出来。学科体系的嬗变研究是把握图书馆学整体变革的有效切入点,能够达到提纲挈领的认知效果。自杨昭悊在《图书馆学》中“第一次科学地划分和确定了图书馆学的学科体系、结构和内容”[1]之后,学科体系一直是中国图书馆学理论研究的重要内容。民国期间,杜定友、刘国钧、李景新等相继表达了各自对学科体系的认识,推动了中国图书馆学学科体系研究的嬗变与创新。但是由于意识形态、社会变革等因素,新中国成立后图书馆学学科体系研究并未在民国研究的基础上继续深入,出现了理论研究的发展断层,这一问题直到改革开放以后才得到解决。在图书馆事业急剧变革、图书馆学研究转型以及世界图书馆学交流互动等的共同作用下,改革开放至今成为了中国图书馆学研究最为繁荣的时期。随着以文献、信息、知识等为核心概念的学术成果不断涌现,图书馆学学科体系的开拓创新愈发凸显。为了系统认识这一时期中国图书馆学的演进过程,我们对学科体系的嬗变历程进行了条分缕析式的爬梳整理,以期把握中国图书馆学学科体系的演变脉络,谋求中国图书馆学的长远发展。
改革开放是中国社会变革的重要历史节点,中国图书馆学自此走上了发展“快车道”。在以科学精神与理性态度为基石的学术环境中,图书馆学理论研究逐渐摆脱意识形态束缚,开始了持续四十年的探索历程,呈现出崭新的发展面貌。“二元”对照型学科体系是改革开放后图书馆学学科体系建构的基本方式之一。1981年,黄景行[2]指出学科体系具有基础科学与应用技术两大部分,十分重视图书馆技术方法研究。郭星寿在1982年构建了一个以“普通”“专门”为枝、以“理论”“应用”为叶的学科体系[3]。1983年,四川省图书馆学会主编的《图书馆学概论》以理论图书馆学与图书馆技术[4]对学科体系进行了二元划分。同年,张欣毅等指出理论与应用的分野是学科体系的“基本结构”[5],并探讨了相应的二元体系。钱亚新等将学科体系分为普通科学和专门科学,并认为校勘学等是图书馆学的相关科学[6-7]。朱立文[8]与刘荣祈等[9]同样主张以普通与专门分支划分体系。1984年,“杭州会议”上形成了将学科体系分为理论图书馆学与应用图书馆学的共识[10]。倪波与荀昌荣于1986年将其落实到了《理论图书馆学教程》[11],试图以理论与应用的结合来扭转实用主义的偏颇。两年后,荀昌荣又调整修改了这一体系[12],拓展了图书馆学的研究范围。此外,郭星寿[13]、谭迪昭[14]、武德运[15]、王乐[16]等也提出了理论与应用对照的二元体系观点。21世纪以来,图书馆学学科体系的知识内涵日益彰显,内在逻辑渐趋明晰,表现出不同于20世纪的全新发展状态。2003年,黄宗忠梳理了学科体系的发展沿革[17],提出了包含理论与应用研究的“新图书馆学体系”[18]。该体系中,“数字图书馆”研究被系统地列入学科体系实属首次,体现了时代变革对图书馆学的深刻影响。同年,王子舟以知识集合为核心、以理论与应用图书馆学为分支重构了学科体系[19],指明了图书馆学知识取向的发展路径。马恒通分别参考黄宗忠所提出体系的应用部分与王子舟所构建体系的理论部分[20],试图通过二者结合使图书馆学学科体系更加科学,周国正[21]也对此表示认可。2005年,杨思洛等提出以信息资源管理学作为图书馆学、情报学、档案学的一级学科,并建构了一个分为理论与应用研究的学科体系[22]。2006年,盛小平认为“知识是当代图书馆学的核心概念”[23],进而阐述了以知识为主导的理论与应用二元体系。周慧[24]与孙玲玲[25]在其各自构建的体系中,重申了基础理论与应用理论相对照的原则。2010年,尹鸿博采取分为“理论部分与技术部分”[26]的建构方式着手学科体系重构。吴慰慈等认为可将学科体系分成图书馆学研究和图书馆技术研究[27],希望借此理顺理论与实践的关系。于良芝针对目前信息爆炸等问题,建构了以“信息有效查询与获取”为核心的“图书馆情报学”学科体系[28],其学科分支分别以“查询”与“获取”为核心而呈现对照关系。“二元”对照是人们认识世界的一种基本方式,在图书馆学中,或理论与应用,或普通与专门,形成了学科体系的基本形态。
为了解决专门研究、技术研究等的归属问题,“三元”鼎足型学科体系成为体系建构的一大趋向。1981年版《图书馆学基础》尝试以普通、专门、比较图书馆学组成学科体系[29],可谓是三元体系的发展先声,具有开拓与奠基意义。陈传夫将图书馆学分为抽象图书馆学、应用图书馆学与图书馆技术方法[30],力求兼顾基础理论、应用理论与技术研究的学科地位。1983年,徐鹏也曾构建过一个与陈传夫观点相近的“三元”学科体系[31]。同年,周文骏提出图书馆学学科体系是由“一组学科”构成的,其中包括理论、专门与应用三部分[32]。王子舟认为这一体系“基本上代表了”当时对学科体系的“一般认识水平”[19]106。谭迪昭[33]、金恩晖[34]等也持与之相似的三元体系观点。1984年,有研究者认为可采用“论、史、法”[35]原则来构建学科体系,可惜未进行具体阐释。1987年,陈丹平阐述了一个涵盖理论图书馆学、图书馆技术学、图书馆活动学的学科体系[36]。范并思曾指出学科研究中存在分别以图书馆工作流程、图书馆学概念、图书馆活动中的问题为对象的“实用图书馆学”“理念图书馆学”与“第三种图书馆学”[37-38]。1988年,黄宗忠提出以理论、技术、应用图书馆学作为学科门类结构,又将理论与技术研究归为普通图书馆学,以应用研究作为专门图书馆学[39],形成了一个二三重叠的学科体系。1989年,梅雪认为学科体系可分为基础科学、技术科学与应用科学,并系统阐释了图书馆学的分支学科[40-41]。1990年,辛希孟等将学科体系概括为理论、技术和系统三部分[42],分别对应理论、应用与专门图书馆学。1993年叶千军《图书情报业务培训全书》[43]与1996年国家教委高教司《图书馆学基础教学大纲》[44]继承发展了黄宗忠的三元体系。石呈祥[45]所持观点则与周文骏相近,并强调了交叉学科的重要性。1998年,王子舟指出理论、专门与应用图书馆学构成了“当代中国图书馆学的基本构架”[46],学科体系结构趋于成熟稳定。徐引篪与霍国庆认为图书馆学是“研究信息资源体系及其过程的社会科学”[47],并重构了一个包括信息资源体系理论、过程与具体研究的学科体系[48],颠覆了传统的以图书馆为中心的学科认知。储流杰在2000年以理论、应用与发展研究[49]重新划定了学科体系,并强调了哲学层次的“理念图书馆学”的宏观指导作用。2003年,刘兹恒出于对图书馆学本土化的思考,指出学科体系是由“图书馆学一般理论、具体的应用图书馆学与图书馆学方法论”组成的[50],三者在本土化过程中不应偏废。于鸣镝创造性地提出了“三篇十论”式学科体系[51],以“解释篇”“分析篇”“实用篇”探讨了图书馆学要解决的问题。叶鹰认为理论、实用、专门图书馆学的三元体系是合理的,并提出根据“实在的面向问题的研究”原则转变学科分支的核心研究领域[52],夯实学科理论建设。“三元”体系更多的是出于对现实研究状况的考量,是对“二元”体系的突破与创新,故而在此基础上出现“四元”“五元”乃至“多元”体系也是可以想见的。
随着学科研究的全面推进与深入发展,图书馆学的学科分支得到了不断的充实与拓展。在基础理论研究发展的同时,应用研究与专门研究备受关注,“应用图书馆学”与
“专门图书馆学”成为了具有特定内涵的学科领域。另外,不同研究方法的运用促成学科内容多元化,“比较图书馆学”等跻身学科体系之中。于是,一些专家学者开始尝试构建新型学科体系,四元体系因而逐渐形成。1985年,吴慰慈与邵巍在《图书馆学概论》中阐述了由普通图书馆学、专门图书馆学、比较图书馆学、应用图书馆学等四个一级分支组建的学科体系。他们认为图书馆学的理论研究与应用研究是“相互补充、相辅相成”的关系,而非相互排斥、彼此对立,并且专门研究与应用研究的“界限也不好划得十分清楚”[53],故而采用四元体系的建构方式。虽然有学者不完全认同这一做法,但四元体系在图书馆学领域确实产生了巨大影响。尤其是随着吴慰慈《图书馆学概论》成为许多高校图书馆学专业的本科教材与研究生招生参考书,四元体系的影响愈加广泛。不过对于“普通图书馆学”的名称,沈继武[54]与宓浩等[55]231-237更倾向于以“理论图书馆学”来代表基础理论研究。宓浩等认为学科体系有着“系统性、层次性、多维性和动态性”的特征,值得进行全面研究与深入探索。他们极力呼吁研究者们将探讨学科对象本质的热情转移到“建立学科的理论体系方面”[55]237,暂停越辩越乱的争论,以推进图书馆学整体发展为学科研究的首要任务。杨筱玉《图书馆学基础》[56]、上海图书馆《图书馆工作手册》[57]、肖伦展《图书馆学基础》[58]等也表示了对四元体系的认可,其相关论述与吴慰慈等的主张相近。此外,付立宏等曾提出过“图书馆学本身是由理论、方法、历史和技术构成的一个学科体系”[59]的观点,作者虽未进行深入阐释,但该观点可被看作是四元体系的另一种构建方式。在2002年与2008年修订的《图书馆学概论》中,吴慰慈与董焱依旧坚持普通、专门、比较、应用的四元体系。不过他们修改了“比较图书馆学”的内涵定义,指出“它只是比较方法在图书馆学研究中的应用”[60]而不是已经成熟稳定的独立学科。朱华平[61]、董隽[62]等在其论著中亦支持四元体系。2009年,蒋永福吸收米歇尔·福柯的谱系学理论,提出了“关于图书馆学理论话语的谱系学表达方式”[63]。他将整个学科体系划分为四个由不同理论视点组成的不规则研究领域,反对先设体系局限,强调自由与灵活的研究理念。虽然这一“谱系学”式体系同样是一分为四,但它代表的是后现代理论对图书馆学学科体系研究的影响,是对传统树状结构体系的颠覆与重构。在对学科体系整体进行四元划分之外,黄旭朗从图书馆学的研究对象出发,认为应以知识收集、整理、保管、利用研究等四部分为主体,辅以基础性与综合性研究[64],从而构成完整的图书馆学学科体系。“四元”体系的最大特点是兼顾性,将相关研究内容共同列为学科体系的一级分支以突出其学科地位。
随着图书馆学研究领域的拓展,二元、三元、四元的分科体系难以涵盖学科的全部内容,故而研究者们尝试构建了更为宏大的五元体系。早在1984年,李惠珍等初步探索了包括边缘学科、基础理论学科、专门性学科、应用技术学科、横断学科在内的图书馆学学科体系[65]。同年,陈誉提出基础理论研究、应用基础研究、应用研究、开发性研究与推广研究是图书馆学的主要内容[66],同样采用五元分支组建学科体系。台湾学者胡述兆曾于1987年指出“资讯学相关科目”是图书馆学的五大领域之一,将“信息”研究与图书馆学基础、图书馆管理、图书馆技术服务、图书馆读者服务等并列[67]。1990年,宋效先提出图书馆学研究内容包括图书馆、图书馆学、图书馆事业、图书馆工作与图书馆管理等五个方面,并构建了以此为基础的树状体系[68]。1999年,何善祥认为应“根据图书馆事业的需要”进行体系重构,形成了图书馆哲学位于第一层次,理论、应用、专门与交叉图书馆学居于第二层次的五元体系[69]。进入21世纪,丛敬军指出可将学科体系分为三个层次。其中理论研究方法位于第一层,图书馆学基本理论、发展图书馆学、比较图书馆学、宏观图书馆学处于第二层,应用图书馆学则居于第三层[70],可以看作是一个除研究方法外、由基本理论等五大分支组成的层次体系。2003年,王续琨构建了一个涵盖普通、基础、类别、应用、边缘图书馆学等五个系组的学科体系[71],并使用“普通”—“基础”—“类别、应用、边缘”的“1—1—3”层次结构来表示不同系组之间的关系。这一体系是在交叉研究的基础上形成的,因而十分重视边缘学科的体系地位,进而反映了科学交流的日益深入对图书馆学的影响。2004年,吉士云认为学科体系的五大门类应是普通、专门、应用、比较与边缘图书馆学[72],表现出对比较研究的关切与重视。另外,他使用“普通图书馆学”代表基础理论,避免了王续琨所构建体系中“普通图书馆学”与“基础图书馆学”内涵交叉重叠的问题。同年,熊伟创造性地提出了图书馆广义本体论,构建了包括广义本体、狭义本体、客体、中介与主体图书馆学等五大分支[73]的学科体系。这使我们认识到图书馆学需要从哲学等思辨科学中汲取学理精华,提高学科建设水平。叶建平尝试从文明信息视角阐释图书馆学的结构,提出了一个包括图书馆理论学、技术学、经营学、管理学、应用学的学科体系[74-75]。2007年,程结晶提出了与王续琨相似的五元体系观点[76],但并没有使用“1—1—3”结构。2015年,高霏霏等结合层次思想与“中观”概念,以渺观、微观、中观、宏观与宇观图书馆学为分支重构了学科体系[77],为图书馆学规划了宏伟蓝图。上述研究多以分科与分层视角认识图书馆学,将“边缘图书馆学”等置于学科体系的不同层次,以突出相关分支的学科地位。我们应当思考,为数众多的“图书馆××学”究竟是图书馆学随时代发展而衍生的新分支,还是其他学科理论在图书馆学中的简单移植?在构建学科体系时,我们必须采取审慎态度,保证其科学发展、合理建构。
伴随着科学事业的整体繁荣以及科学交流的日益深入,图书馆学并未拘泥于分科体系,而是呈现出多元发展的态势。1983年,张欣毅等构建了一个“立体网状结构”的学科体系[5],突破了树状分科体系的局限,从“本体”“时间”“空间”等向度揭示学科内容之间的联系。项弋平将图书馆学“分成范畴、要素、时代三个平面,用立体模型表达”[78]学科体系,通过三个维度的结合来表示相应的研究内容。1985年,刘烈提出了一个以图书馆的矛盾与规律研究为主体的学科体系[79],生动地发挥了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理论基础作用。陈一阳在1988年概括抽象出了“固化信息”等图书馆学的十大范畴[80],进而以范畴之间的关联构成了“圆圈群”式学科体系。1991年,黄万欣描述了一个分为深层、中层、表层的层次结构体系[81],串联起了图书馆学的基本概念、分支领域与相关学科。胡先媛在1998年表达了建构一个“复合式逻辑起点的开放性体系”[82]的主张,具体表现为以“人”为联结点、能够不断“滚动”的圆形结构,可以灵活解释图书馆学研究的变化。同年,叶鹰提出建立抽象图书馆学,并认为理论与应用研究之外,“图书馆构造研究和图书馆整体协调与优化研究”[83]也是学科体系的一级分支。后来他又将图书馆学分解为关于“书”“人”“用”的研究,并阐释了与之相对应的R范式、H范式与S范式[84],通过构建“书理学”来探索图书馆学的深刻内涵。郑全太以现象与本质、事实与价值、显在与潜在的辩证关系为出发点,剖析了图书馆学的事实性、价值性与行动性研究,通过有机结合这三方面的“对象、问题、线路、方法、成果”[85]形成全新的学科体系。2006年,柯平等以知识资源论为理论基础,对学科体系进行了宏观与微观层面的阐释[86],开拓了图书馆学研究的知识管理路径。其宏观体系囊括关于图书馆事业的学科理论,由图书馆学基础理论等部分构成;以图书馆为核心的微观体系则涵盖文献—资源、用户—服务、图书馆—管理三方面的研究。陈雅[87]参考了柯平等的研究成果,所构建的学科体系与其宏观体系相近。王宏鑫曾设想过一个集核心、层次结构、三维坐标、经纬等于一体的球状体系模型[88],力图增强学科体系的理论解释功能。陈大辉对“公理体系的科学范式”青睐有加,认为图书馆学存在“文献信息是为了用的”公理,并得出了“人人享有利用文献信息的平等权利”与“在文献信息的采集、组织、保存、传播与利用活动中追求低成本与高效率”[89]的推论,从而形成了可进行因果推演的公理化学科体系。2014年,陈静等提出图书馆学有三类分支:理论图书馆学等“传统分支学科”、数字图书馆学等“形成规模的研究领域”与“循证图书馆学”等具有“发展潜力的学科领域”[90],不拘泥于严格的学科分类而以明确特征的方式来划定体系。学科内容的扩充促使学科体系朝向多元化发展,多元体系的探索又挖掘出新的学科生长点,彼此相互促进、共同成长。
改革开放后,图书馆学学科体系研究经历了从建构严密性结构体系到积极反思传统体系并创新重构的过程,这也是其四十年来持续嬗变的最大特征。对严密性结构体系的追求,其实和探索图书馆与图书馆学的本质是同一性质的问题,即在“省力法则”的驱动下寻求某一复杂性问题唯一、正确、核心的解释,以达到“一劳永逸”的认识目的。在近些年来的本质主义与反本质主义论争中,梁灿兴认为“从人脑的功能来说,本质主义是还原主义的极端形式”,学者们对图书馆与图书馆学本质的探索深受“经济性本能”或“还原主义”的影响[91]。同理,严密性结构体系的探究也是受“经济性本能”驱动的研究行为。为了全面、清晰、准确地认识图书馆学领域的复杂现象,学者们试图以一种严谨的本质主义表述,或一个精密的结构性学科体系,来实现对图书馆学的系统认识,从而减少逐一探索各个研究领域的烦冗。换言之,严密性结构体系研究是一个基于现实的认识性问题。当现实基础不断变化时,体系研究的趋向也必然改变。1990年代以来,计算机、互联网等对图书馆的影响日益深刻,信息研究在图书馆学领域不断扩张发展。到21世纪,人文研究、技术研究齐头并进,数字人文、智慧图书馆研究等崭露头角。传统体系对于新研究领域的理论解释渐显乏力,学科体系的解构与重构成为必然。一方面,由于新领域的增多,体系研究转变为侧重于容纳新兴议题而不再拘泥于学科体系的严密性结构。二元、三元、四元、五元到多元学科体系的嬗变历程即其明证。另一方面,受到“省力法则”的内生驱动,基于新理论基础与新观点概念而重构学科体系的研究持续推进。譬如谱系学体系、公理化体系就是对传统学科体系的彻底解构与积极重构。改革开放后图书馆学学科体系研究的嬗变特征最能体现图书馆学的整体变迁,即相对稳定的学科内容在时代发展的浪潮中急剧变化,新观点、新理念、新概念之间碰撞出更多、更大的火花。
经过四十年来的“精耕细作”,图书馆学学科体系研究逐渐繁荣,取得了一系列的理论成就。首先是在“文献”与“图书馆”的基础上,知识、信息在学科体系中的核心内容地位得以确立。在知识信息时代,限于“馆内”的图书馆学是不可能引领图书馆变革以适应社会发展的。以传统的文献、图书馆等概念为基石,图书馆学学科体系的核心内容向知识、信息等发生转变也就顺理成章了。文献信息、信息管理、信息资源管理、信息资源体系、知识交流、知识管理、知识资源、知识集合等都曾成为图书馆学学科体系重构的核心概念,这既表明了学科体系的嬗变演进,更体现了图书馆学的全面变革。其次是在学科体系研究的基本原则方面取得了许多共识。譬如黄宗忠认为“继承性原则”“发展性原则”“理论与应用结合性原则”“科学性原则”“共存互补的整体性原则”[18]等是重构图书馆学学科体系所必须遵循的。王子舟则将其总结为“合理继承原则”“科学分类原则”“成熟发展原则”[19]106-108,与黄宗忠所持观点十分相近。总而言之,科学合理、发扬创新是学科体系研究须秉承的基本信条。再者是在不同理论基础上探索学科体系的研究创新不断涌现。理论基础是学科发展,尤其是学科体系研究的基石,为其提供了研究视角与理论养料。我们曾梳理过哲学、信息知识、文化、社会、管理以及综合视角下中国图书馆学理论基础研究的演变[92],其中绝大多数理论或直接或间接地影响了学科体系的嬗变历程。只有不断吸收其他学科的理论精髓,图书馆学学科体系才能在更加广阔、更加包容的基础上不断创新。此外是相关专题研究在学科体系中的确立。王子舟指出学科体系研究走过了“从分支到分域再到分题”的建构过程,带有交叉色彩的“知识域”以“知识拼图方式”[93]在图书馆学学科体系中占据一席之地。综上所述,在全体图书馆学人四十年来的共同努力之下,图书馆学学科体系研究成果丰硕、成就不凡。
任何事物的发展都不可能一帆风顺,图书馆学学科体系在嬗变历程中同样面临许多争论、局限与问题。其中最重要的是,以业务研究为主干内容、以工序流程为逻辑顺序的体系建构方式的利弊一直纠缠着图书馆学学科体系。一方面,它有助于理顺体系结构,能够形成有效指导图书馆业务的学科体系。以此种方式建构的体系极为重视文献业务、事业管理等具体问题,能够通过实践来检验得失、评判优劣而不会轻易流于玄虚的理论推演。譬如周文杰立足于管理学的基本属性,以用户与资源为二维向度,描述了以公益信息服务、信息检索服务、科技情报服务、参考咨询服务为四象限的“元理论分析框架”[94],极为分明地厘清了图书馆学科理论视域与边界。但另一方面,它却使得图书馆学的理论话语戴上了“图书馆”的枷锁,机构范式与技术范式大行其道,抽象性的理论建构难以推进。以图书馆为中心与跳出图书馆层面的理论研究取向各执一端,使得图书馆学学科体系研究一时难以形成定见。以图书馆为中心构建学科体系,能够有效坚守学科研究的基本领地与话语——图书馆。然而,当信息资源、知识集合等外部观点被引入图书馆学并以此为基础构建学科体系时,常常会遭受过于抽象、不务实际、泛化玄谈的批评。此上问题是关于学科体系内容的,而学科体系结构也同样有着传统结构与后现代结构的取向争论。在传统学科体系研究中,树型结构体系占据主流,三维结构、层次结构、球状结构等亦各有探索尝试。不过,随着数理分析、谱系学、公理推演等理念在学科体系研究中的影响日渐凸显,学者们开始采取非结构化形式构建学科体系,立足于后现代观念认识图书馆学研究内容。可想而知,在自由论争的学术环境中,这些理论争鸣一时之间恐怕难以取得有效共识,学科体系研究也势必会烙上这些争论的印记。当然,科学论争、合理反思也是图书馆学学科体系嬗变的必经之路。
图书馆学学科体系作为图书馆学知识的总纲,系统化是其最大的特性,也是构建学科体系首要秉承的原则。通过前期研究[95],我们发现图书馆学存在研究分支广泛蔓延、研究脉络断层割裂、研究范式多元不定等“碎片化”问题,严重阻碍了图书馆学学科体系的系统化建构。图书馆学理论研究的“碎片化”与学科体系建构的旨趣是相背离的,因为系统化的体系建构原则的深刻内涵是对学科核心内容的坚守与对盲目扩张学科分支的拒斥。在系统化建构原则中,原理研究与应用研究的有机结合是最基本的理念。杨昭悊是世界上“第一个明确提出图书馆学原理与应用相结合的图书馆学体系的人”[17],奠定了中国图书馆学学科体系研究的基础。在改革开放以来的学科体系研究中,学者们在此基础上曾尝试将“专门图书馆学”“比较图书馆学”“边缘图书馆学”等系统地纳入学科体系。虽然专门研究、比较研究、边缘研究等备受重视,但是以此为分支构建学科体系的做法尚存在争议。不过毫无疑问的是,只有秉承系统化的建构原则,才能有效实现学科体系的长远发展。在此基础上,体系研究应当积极吸收其他科学的理论精髓,以信息、知识等核心概念串联理论内容、形成逻辑结构、凝聚学科知识。需要特别注意的是,偏重于技术应用问题的研究取向同样不符合系统化建构原则。改革开放以来,技术范式在图书馆学领域大为扩张,并且由于近现代图书馆学从图书馆业务经验总结中产生并发展的历史羁绊,学者们构建的学科体系多偏重于应用研究。技术的发展受到各门科学的共同影响,并非图书馆学所能独立把控。图书馆学应注重的是一般性的技术应用原则,拘泥于琐碎的具体问题只会使得图书馆学的理论阐释力大幅下降。另外,有待历史与实践检验的交叉研究也不应急于纳入学科体系。只有成熟的、稳定的研究领域才能有效促进图书馆学及其学科体系的科学发展。学科体系是人们系统地认识、学习、研究图书馆学的工具,只有秉承系统化的建构原则才能使图书馆学学科体系足够“体系”。
中国近现代图书馆学的产生是传统校雠学说现代化与西式图书馆学中国化的合力结果,在其发展过程中,古代学理的熏陶与世界学说的影响从未中断。故而在图书馆学研究,尤其是学科体系建构过程中,必须坚持本土化的研究宗旨,处理好中与西、古与今的关系。本土化并非仅是将西方学说翻译引进并加以改造应用而已,而是一个关系横与纵两个方面的系统问题。横向上关乎在中国与其他国家的不同学术环境中产生发展的图书馆学理论,纵向上需要兼顾古代传统校雠学说以及近代以来各个时期的图书馆学成果。本土化的目标就是在涉及古今中外的学术领域中梳理脉络、条别学理,实现古为今用、洋为中用,进而使传统学术的精髓内容与西方科学的优秀成果都能合理地融入图书馆学学科体系。在学习、研究西方图书馆学方面,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学者以积极主动、理性批判的态度对待之,尽力取其精华,实现本土化应用。近年来,郑永田《美国公共图书馆思想研究(1731—1951)》可谓中国学者研究西方图书馆学的佳著。该著梳理了1731—1951年这220年间美国的公共图书馆思想演进史,并着重探究了其民众教育思想、藏书建设思想、馆员素质思想、儿童服务思想等内容[96],为我国公共图书馆思想研究与事业建设提供了极为宝贵的西方镜鉴,有助于促进图书馆学的本土化发展。在继承、发扬古代传统校雠学说方面,随着学科历史研究渐受重视,传统学理的理论精髓得到不断挖掘,古代图书馆学研究的优秀成果通过今人的探索钻研再次迸发出勃勃生机。龚蛟腾《中国图书馆学的起源与转型——从校雠学说到近现代图书馆学的演变》梳理了古代校雠学说的理论内容,结合近代西学东渐的时代背景,分析了传统校雠学说与西式图书馆学对于中国近现代图书馆学产生、发展、变革的影响[97]。本土化是中国图书馆学及其学科体系研究必须坚持的宗旨,只有将民族的与世界的优秀理论合理荟萃于学科体系之中,才能更好地传承与创新中国传统学理,向世界图书馆学界发出中国声音。
知识化已经成为当今社会与经济发展的必然方向,中国图书馆学也必将迈向“知识富矿带”的未来。1998年,金吾伦提出人类社会在“从以生产物质产品为主导的工业社会范式转变到以生产知识信息为目的和以知识进行生产主导的‘网络社会’或‘知识社会’新范式”[98]。在知识主导的社会变革中,图书馆学作为一门在“知识的海洋”——文献与图书馆中成长起来的学科,必须牢牢把握住知识化的发展趋势,迈向知识化的发展未来。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图书馆学研究者不再满足于文献与图书馆,渴望从更深的层次认识图书馆学。1980年代以来,图书馆学理论研究逐渐深入文献、信息层面。如周文骏的“文献交流”思想,倪波与荀昌荣的“文献信息交流”理论,以及黄宗忠等提倡的“文献信息学”等,都是以文献、信息为核心来阐释图书馆学的本质内涵,展现出摆脱“馆内之学”束缚的强烈渴望。后来,“信息”在图书馆学研究中渐占上风,信息资源、信息服务、信息用户等“信息”术语成为图书馆学研究中的主流概念,以信息、信息资源、信息管理等为核心主题重构图书馆学学科体系的研究不断涌现。不过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知识研究在图书馆学领域生根发芽、不断壮大,最终发展成为了图书馆学中鼎足轻重的知识范式。其中“知识交流”“知识组织”“可获得性论”“知识集合”“知识资源”“公共知识管理”等诸多学说相继出现,不断引发学界的关注与争鸣,使图书馆学的理论大厦愈建愈高。2008年,王子舟总结归纳了“知识和知识表现形式”等12个面向知识的图书馆学未来研究方向[99]。其中“弱势群体的知识援助”等已经成为目前图书馆学研究的热点问题,可见其对于图书馆学走向知识化未来的预见是何等准确。随着社会的发展,知识将成为人类生产生活中越来越重要的因素,图书馆学作为一门从“知识”中诞生的学科,必将跟随知识社会的发展浪潮迈向知识化的未来,在人类生产生活的知识创造、组织、交流、利用等活动中发挥引领作用。
图书馆学学科体系是图书馆学人认识学科内容、把握学科脉络、探索学科结构的研究成果,不同的体系建构方式反映了学者们关于图书馆学的独特观点。通过梳理分析图书馆学学科体系的嬗变过程,我们可以有效把握图书馆学理论研究倾向的变迁。我们在系统考察改革开放以来图书馆学学科体系嬗变状况的基础上,认为其演进历程可以概括为:从严密的结构性体系建构到积极反思与重构传统体系以实现学科创新。由于社会变革等外部环境与研究者主观认识等内在因素的综合影响,中国图书馆学学科体系研究虽然流派纷呈、观点迭出,取得了较大创新进展,但仍旧存在“未能构建本土化的理论体系”[100]的误区。在今后的学科体系研究中,我们必须牢牢把握系统化、本土化、知识化等趋向,保持积极的探索精神,通过组建长效的学术共同体、开展深入的课题研究、有机融合其他科学的学理精髓等方式推动学科研究的进展。只有这样,中国图书馆学才能实现长远发展,在世界图书馆学界展现其学术风貌与独特魅力。
(来稿时间:2019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