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文郁访美征书事:史料整理与分析

2019-01-19 11:41任家乐刘春玉
图书馆论坛 2019年12期
关键词:罗斯福书籍图书馆

任家乐,刘春玉

0 引言

1947年5月至1948年1月,严文郁应美国政府及美国图书馆协会的邀请赴美宣传并开展征书活动,由于当时国立罗斯福图书馆正处于筹备阶段,而该馆是与美国关系密切的一个政治工程,因此严文郁访美是一次带有政府背景色彩的公务旅行,对认识二战后美国政府及图书馆界对华政策具有重要的研究价值。然而,除严文郁所撰《国立罗斯福图书馆筹备纪实》(以下简称《纪实》)“出国宣传”部分内容外,并无其他资料可供参考,目前学界对此认识较模糊,不少地方存有疑问或有错误认识。比如,“国立罗斯福图书馆筹委会秘书严文郁放下紧张的筹备工作,跑到美国去考察、筹书,一去便长达9个月,仅筹书2万余册,令人费解。不能不使人对其赴美真正动机产生怀疑,难道就没有躲避困难的原因?”[1]就是其中一例。这些疑问均是因为不了解国立罗斯福图书馆的办馆性质以及缺少史料分析所致。我们在整理重庆档案馆所藏民国时期图书馆事业档案过程中,发现《严文郁留美事》《国立罗斯福图书馆有关动用美汇、交际、谢函及捐赠书籍事(外文档案)》《国立罗斯福图书馆外文档案》三个卷宗,内保存有400 余封访美前后的英文信函,除少数几封来自美方外,其余均为严文郁及其同事所撰,这些信函以工作记录的方式留存至今,为我们结合《纪实》对严文郁访美征书事进行考证和分析提供了依据。

本文以严文郁访美事件及其前因、后续活动为史料整理主线,突出论述“征书”“罗斯福图书馆纪念厅计划”“获得联合国文献收藏馆资格”几个重要主题,并采用年鉴学派的分析方法,从中美政治关系变化入手,论述其对严文郁此次访美活动的影响。

1 访美背景及准备工作

抗战时期,在日本全面封锁中国之际,美国及西方盟国就积极从事对华文献援助计划,保障战时中国的高等教育能够维持在一定水平。1943年身为重庆美国大使馆大使特别助理,兼任美国政府外国出版物收集部际委员会中国区主任和美国国会图书馆远东代表的费正清和时任北平图书馆馆长的袁同礼,向美国图书馆协会国际关系董事会及其东方和南太平洋委员会提交了一份联合备忘录。在这份备忘录中,他们提出了进一步发展中美文化关系的建议,包括由美国图书馆协会为更多的中国图书馆购置资料,通过美国国会图书馆为美国图书馆购置中文出版物,以及两国之间图书馆学学生与教师的交换计划等内容[2]。这些文件显示出中美文化交流框架下两国政府日渐活跃的身影。有学者认为,从1938年至1949年,图书与图书馆逐渐成为美国开展文化外交的重要媒介,逐渐发生了“从专业交往向文化外交”的整体转变,这是民国时期中美图书馆交流史的核心线索[3]。换言之,中美图书馆界的交往经历了由早期民间学术交往模式到以政府政策为主导的文化交往模式的转变。

二战结束后,美国政府极为重视输出美国文化,实施“福布莱特计划”,鼓励美国公民出国从事教育、文化和科学领域的工作,也鼓励其他国家的学者赴美交流学习。在美国积极输出软实力政策背景下,美国图书馆协会远东及东南太平洋委员会主席布朗有意从亚洲图书馆界挑选若干学者赴美访问,严文郁因为抗战时期的申请记录,良好的资历以及实际主持国立罗斯福图书馆筹备委员会的工作受到了美方的高度重视,被视为未来中国图书馆界的领袖人物。这次访问对于严文郁来说是一项个人荣誉,而筹备中的国立罗斯福图书馆急缺西方文献,时机上也是恰到好处。

《纪实》称“一九四六年六月在我刚要赴京前,忽然收到美国大使馆文化专员通知,谓美国图书馆协会邀请我去美考察图书馆九个月,问我愿否接受。我向文化专员说明我不能接受此项荣誉的理由,请美国另选贤能。”[4]这并不完全正确,早在1946年4月30日,美国图书馆协会国际联系办公室的代理主任马里昂·A·米尔谢夫斯基委托美国驻重庆大使馆转交严文郁的信中已经确认了邀请信息,说明严文郁早就接受了美方的邀请,又何来“另选贤能”一说?所以《纪实》所述只不过是严氏自谦的说法。

谨通知阁下,美国图书馆协会国际关系委员会向您授予一笔助学金用于支付在美期间的学习和交通费用,时间不超过9个月,每天10美元,总额不超过2700美元;并以此信确认布朗先生的信件。此助学金用于支付您在美期间所有费用。据了解,您往来美国的费用将由其他机构支付。

我们建议您选择一所图书馆学校学习一个季度或者一个学期,剩余的时间用于考察美国的大学图书馆。

我们还建议,您将在西海岸登陆后,沿联合太平洋铁路、芝加哥和西北铁路一路向东直到华盛顿特区,中途在爱荷华州的艾姆斯停留,与布朗先生举行为期两天的会议,在芝加哥停留与米兰先生以及芝加哥大学图书馆学院院长会晤。

希望您能在到达前寄给我们一份您的学习成绩单。如果到达西海岸后您能给艾姆斯的布朗先生发电报,告知您预计到达艾姆斯日期,我们将非常感激。

如果您到达美国后立即需要资金,我们可以安排在西海岸转帐给您。到达时请立即电告布朗先生。[5]

信中提到“将由其他机构支付”是指美国国务院的资助。1946年8月8日,布朗请国立中央图书馆代转的信中称:“美国大使馆的费正清夫人和胡适博士都建议授予您助学金,该助学金于11月生效。我得知国务院已经同意支付您从中国往返美国的费用,生效日期同前。请允许我祝贺您担任国立罗斯福图书馆的馆长,中国显然非常需要图书馆员,希望您能发挥急需的领导作用。”[6]可见严文郁访美是美国图书馆协会及美国政府共同资助的结果。美国图书馆协会秘书卡尔·米兰热情邀请严文郁参加即将在旧金山举行的美国图书馆协会年会。严文郁随即向教育部呈文,获教育部批准。

呈教育部:

(事由)呈赍职会议议案请鉴核,俯准应请饬咨外部核发护照以便赴美商讨募书由查职到渝后,筹备事宜积极推进,赶编书籍,充实设施,均分途举办,用赴事功。惟闻办费支绌,殊形棘手。前日召开在渝委员第一次会议,决议案共六起,皆职会切要之图,应办急之事务,谨检呈会议纪录伏乞鉴核俯准以利进行。再美国图书馆协会来函邀请职于六月前赴美商讨募书方法,此事关本馆前途至巨,拟请由钧部加派以照郑重,而资利便。届时应恳饬咨外部核发护照,俾得各项所成,以上二项谨呈请钧座鉴核示遵。

谨呈教育部部长朱

国立罗斯福图书馆筹备委员会委员兼秘书严文郁[7]

1946年底,严文郁赴美时间、资助方式和访美行程均已确定。严文郁在与米兰及布朗的信中称他正在努力工作,以便在1947年5月底赴美前安排好所有的一切,他甚至迫不及待地希望在1947年春就前往美国。

严文郁赴美前的准备工作有:他于1947年1月11日给卡尔·米兰写信,寄去了一个名为《国立罗斯福图书馆的宗旨与目标》的小册子,内容是有关国民政府设立国立罗斯福图书馆的意义和价值、发展方向等内容,印刷有1,800册。这份小册子的内容与严文郁在1946年12月28日写给美国《学校与社会》杂志社的信函内容大体一致。

尊敬的先生们:

我们相信你们已听说过中国为纪念故总统富兰克林·德拉诺·罗斯福及其为中国所作出的贡献而设立的国立罗斯福图书馆,随函附上一册《国立罗斯福图书馆的宗旨与目标》。

在中国政府的帮助下我们的馆藏书籍已超过10万册,首批七十箱书籍将很快运抵重庆。

国立中央图书馆复员南京以后,他们原在重庆的财产就转移给了我们。因此我们现有一幢三层的大楼以及几所小房子。我们从1946年11月15日起就已恢复阅览室和外借服务。

在这个经济极度困难的时期,中国政府给予我们两亿元法币作为启动资金。因此,我们暂时不寻求资金。我们手头上的书主要是中日文书籍。我们需要美国书籍,特别是出版于罗斯福总统在任期间他所撰写的以及有关他的书籍。在国立罗斯福图书馆区域内将修建一所新建筑作为纪念堂以保存上述书籍。

我们相信国际合作只能通过国与国之间相互理解来实现,书籍交换将促进相互间的理解,所以我们有兴趣建立一个交换系统来运作此事。我们可以提供四川省政府公报以及四川各地区的公报用于交换。因此,我们希望罗斯福图书馆能成为连接中美两国的许多纽带中重要的一环。

为促进文化交流与战后和平,我们期待着你们的合作与协助。

相信你们会对我们的请求给予殷切的关注,并在期待中向你们表示深切的感谢!

严文郁

执行秘书[8]

同时,严文郁开始广泛致函国际各界宣传国立罗斯福图书馆,寻求捐赠西文读物,为美国之行造势。这些人有美国图书馆协会国际关系部主席亨利·米尔·蓝登伯格,哥伦比亚大学图书馆服务学院院长卡尔·M·怀特,纽约时代公司的亨利·R·卢斯,卡耐基机构出版发行部负责人,以及驻南京的美国、荷兰、法国、挪威等国的大使,苏联与外国关系协会等等许多名人和机构。严文郁在给怀特的信中希望哥伦比亚大学图书馆成为国立罗斯福图书馆在美国的劝募中心,起到与美国图书馆界联系的作用。

严文郁非常关注附属于美国国会图书馆的美国图书中心的工作,希望能从美国各地图书馆募捐汇集在此的复本藏书中为国立罗斯福图书馆再挑选一部分。但布朗却认为“寄给特定图书馆或机构的大多数箱子(如果不是全部的话)都装满了这些机构的中国代表挑选的书籍。许多访问教授和其他代表已遍览美国图书馆的副本书籍,并选取出书籍寄回其母国的机构。自然,美国图书中心没有责任挑选这些书箱中的书籍。”[9]因此布朗认为严文郁的想法不太现实。布朗接着说“通过美国图书中心,美国图书馆协会向中国运送了战时出版的几百种期刊的全部卷期。可以肯定袁博士(注:袁同礼)有这些期刊的清单。这些期刊是1942至1946年间出版的,有些还送了几套。我们还寄去了很多所谓的参考书——战争年代发行的较严肃的书籍。显然这些书还没有到达您的手中。它们应该比通过美国图书中心的赠书更有价值。”[10]此时美国的图书援华工作已历时多年,然而资源分配并不均匀,布朗建议严文郁可以找袁同礼去想想办法,或许也代表了美方对这一状态的不满,并婉转地表示美国图书馆协会不好干预美国图书中心的工作。

严文郁还写了一份在《学校与社会》上发表的草稿,粗略地记录了他访美行程要说些什么,想达到什么目的的一些谈话要点。从所使用的人称来看,显然是用于自我提示的线索,我们可以视为严文郁内心意思的真实反映。

写给学校与社会的信的要点

1.为纪念富兰克林·德拉诺·罗斯福及其对中国所作的贡献而组建国立罗斯福图书馆。

2.提及已有一栋建筑,并且已经有___册藏书。

3.提及你不是在寻求资金,而是寻求美国的书籍,特别是那些在罗斯福总统执政期间出版的书、他所撰写的书籍以及有关他的书籍。

4.提及你有兴趣建立一个交换系统,将来可互换书籍。你可能会提到,如果是的话,你将用一些中文出版物进行交换。

5.谈谈希望,国立罗斯福图书馆将成为联结中美两国关系的重要纽带。[11]

这份草稿有三点值得注意:一是严文郁并不想花时间在美国图书馆学校学习,这与他以前的想法以及美方建议大不一样。严文郁认为负责国立罗斯福图书馆的筹备工作是此生夙愿得偿,这在多年后的《纪实》里有所反映,因此决心利用在美时间尽量开展宣传和征书活动,充实国立罗斯福图书馆的西文收藏,学术之于行政反而变成了次要问题。二是严文郁希望与美国图书馆界的交往能够建立在平等交换的基础上,而不是单方面的接受捐赠,特别是不能乞求资金援助,或许认为这样做有损作为一个国立图书馆的尊严,也有损中国政府的形象。三是国立罗斯福图书馆是个政治工程,是中美良好关系的象征,因此严文郁的访美之行某种程度体现了国民政府的对美政策,而不是纯粹的学术访问。虽然并没有文献显示国民政府对严文郁的访美之行有过明确的政治任务。

2 赴美行程及与图书馆界的交往

1947年5月20日,严文郁从上海乘Marine Lynx号前往旧金山,6月6日抵达。实际时间比原定时间提前三天,轮船号也有变更。

严文郁的美国西部之行集中在加利福尼亚、俄勒冈及华盛顿三州。严文郁在此盘恒20余日,主要目的是参加6月29日至7月5日美国图书馆协会在旧金山召开的年会。在年会上严文郁见到了许多美国图书馆界的名人,例如圣路易斯公共图书馆的查尔斯·H·康普顿、发行商H·W·威尔森、加州斯坦福大学图书馆的霍巴特·杨等人。这些人为他的征书活动提供了便利,美国西海岸的许多公共图书馆和大学图书馆、出版社、学术研究机构积极为国立罗斯福图书馆捐赠书籍,有些图书馆还欢迎严文郁到他们的复本书库里去亲自挑选,反映出美方对国立罗斯福图书馆的重视。不过这些捐赠大多数是一次性的,并非严文郁所希望的长期、稳定的捐赠关系。

有些图书馆与严文郁的设想一致,希望建立互惠的交换关系,例如斯坦福大学图书馆、纽约公共图书馆等,严文郁立刻指令图书馆员们迅速反应,在重庆的图书馆员写信称“我们馆执行秘书严文郁先生前段日子从纽约写信给我们,让我们准备一份有关战时文献的复本清单寄给您供选择。现在我们已经准备好该清单,随信附上。请浏览清单并选择贵馆所需之书籍。之后,请将清单寄回,我们将根据清单寄送相关图书。”[12]但是筹备中的国立罗斯福图书馆馆藏相当有限,通常拿不出美国同行感兴趣的书籍,或者说当时美国图书馆界对这个积贫积弱的东方大国好奇多于真正的需要。总之,严文郁试图建立互惠交换关系的尝试没有取得预期的效果。

旧金山年会结束后,严文郁一路向东,用了20天时间拜访了美国五大湖区沿线,以及美国中部和东北部的密苏里州、明尼苏达州、伊利诺伊州、密歇根州等地的著名图书馆及图书馆学校。至于严文郁与布朗、米兰以及芝加哥大学图书馆学院院长怀特的会晤情况,未见档案以及《纪实》里有所记载,仅见怀特赠送了国立罗斯福图书馆有关图书馆学教育方面的书籍,如《书目和参考文献研究大纲》《编目与分类问题研究大纲》《书籍选择大纲》《学校图书馆服务发展》。

7月25日,严文郁到达华盛顿特区,以纽约市为中心,在美国东海岸地区活动了很长的时间。到达华盛顿特区以后,严文郁在美国国会图书馆及美国政府附属各图书馆考察,这些图书馆热诚地接待了严文郁,并捐赠了书籍。严文郁不少信件是以设在美国国会图书馆内美国图书馆协会办公室为临时地址发出的,也足见美方对严文郁的热情。美国政府部门下设的图书馆均给予严文郁积极的支持。纽约公共图书馆的乔治·阿伦茨陪同严文郁参观了该馆有关烟草专题的特别文献收藏。严文郁写信感谢道“我知道尽管中国是一个古老的国家,然而烟草输入仅有几百年的时间。我注意到关于这个主题有很多木刻版印刷的书籍,如果不是全部的话,至少是在书中提到过。我已经给我的一位朋友写信让他帮我找找,也许可以作为国立罗斯福图书馆的礼物送给您。”[13]1947年9月4日严文郁在给美国国务院图书馆和研究所司长卡尔·萨奥尔先生的信中感谢道:“上个月再次在华盛顿见到您令我倍感荣幸;非常感谢您为国立罗斯福图书馆所做的一切努力。您所在部门的查普尔小姐有一份我做了记号的清单,这份清单上列出了我们感兴趣的书目,请把这些资料寄到美国图书中心或您的重庆图书馆以便传送。如果您有帮助中国图书馆的项目,希望您能第一个考虑罗斯福图书馆。另外,也希望您的重庆分馆和我们的图书馆能有密切合作。”[14]

基于与美国政府部门及美国图书馆协会的友好关系,严文郁对从美国图书中心收到的捐赠书籍中再次挑选一事仍抱有信心,他与附设于美国国会图书馆美国图书中心的劳伦斯·J·基普商谈了此事,后者没有同意严文郁的想法,并写信给卡尔·萨奥尔解释,语言微有抱怨,此封信抄送给了严文郁。

我很高兴收到您8月13日的来信,其中转交了中国国立罗斯福图书馆的严文郁先生关于赠送出版物的请求。

最近我一直与严先生保持联系,我已向他说明美国图书中心可能对他的图书馆有帮助。

我们不能为某个图书馆专门从流动性资料中选取书籍,因为我们必须将所有捐赠物寄送给设在各个国家的委员会。但是,通常我们可以作为传输机构来帮助国外的特定机构。

严先生现在就在美国,我相信他有机会接受美国各大图书馆的图书和期刊;在这种情况下,美国图书馆中心可以负责处理将这些书刊运往重庆的所有细节工作。

很抱歉我们对严先生的帮助仅限于此,然而我相信就是这样的帮助于他而言价值也很大。[15]

虽然严文郁从美国各大图书馆收获颇丰,但并未从袁同礼已掌握的资源中得到好处,尽管袁同礼本人还是罗斯福图书馆筹备委员会的成员,也未能通过与美国政府官员及图书馆协会的良好关系从美国图书中心获得额外的利益。之后严文郁在与美国图书中心的书信中措词生硬,他建议美国各地图书馆捐赠的书刊尽量不通过美国图书中心邮寄到中国,而是通过关系友好的史密森学会来完成。

3 拜访罗斯福图书馆与“罗斯福图书馆纪念厅计划”

拜访罗斯福家族,获取他们的支持是严文郁访美的重点工作之一。严文郁设计了一个有关国立罗斯福图书馆(准确地说是罗斯福图书馆纪念室)的方案,作为与罗斯福家族交流的内容。

罗斯福图书馆计划书

从罗斯福家族得到一些故总统的遗物和纪念物,带回中国展出于罗斯福纪念室(将寻求罗斯福夫人及其子女的帮助)。

获取故总统所著书籍和关于罗斯福总统的一切书籍,包括罗斯福新政和田纳西流域管理局的资料,语言不限。

对于故总统的文件和票据中之允许公开者制作影印件和缩微胶片。

获得罗斯福总统的录音资料,如与命运有约,以及罗斯福的故事的电影拷贝。

获得罗斯福任纽约州州长期间的重要文件,以及罗斯福任总统时期的联邦政府文件。

为建立有关国际关系、第二次世界大战、联合国,以及关于介绍美国的书籍等主题的特藏(联合国已经将本馆作为接收其出版物的馆藏地之一)。

安装有助于图书馆实施民众以及成人教育计划的设备,如电影书籍、缩微胶片记录仪、有声电影放映机、(盲人用)书籍录音带播放器、照相机、移动书车等。

通过写信给机构和个人,寻求其捐赠未使用之各种书籍,这些信件由罗斯福之朋友担任签署人。建立一个名为“美国国立罗斯福图书馆之友”的组织,设有执行委员会,主席及书记。[16]

这份有关罗斯福纪念室的方案相当详细,规划收藏的文献包括了文本、图片、录像、录音、实物等各种介质,拟定了出版等远期计划,严文郁甚至还打算在美国建立一个代表机构来运作此事。

在造访海德公园之前,严文郁还写信给华盛顿特区美国国家档案馆项目顾问奥利弗·W·福尔摩斯,请求美国国家档案馆将罗斯福图书馆列入邮寄名单,定期寄送出版物。他认为“既然海德公园的罗斯福图书馆附属于您所在机构,我们就有些关系了。我谨希望贵馆送给海德公园罗斯福图书馆的资料,也送一份给重庆罗斯福图书馆。”[17]

1947年9月7-8日严文郁两次参观海德公园的罗斯福图书馆,8日会晤埃莉诺·罗斯福夫人。严文郁在给美国国务院远东地区编辑吉诺·卡斯特先生的信中称访问之事非常成功。

尊敬的卡斯特先生:

很高兴在华盛顿与您会面,感谢您所写的并寄往中国的我在美国的故事。

我的纽约之行非常成功,纽约公共图书馆在交换的基础上从其复本库中挑选出一千多本图书给国立罗斯福图书馆,我希望哥伦比亚大学图书馆也能这样做。

9月7日,我参观了海德公园的富兰克林·德拉诺·罗斯福图书馆。在已故总统的墓前,我代表教育部长兼国立罗斯福图书馆筹备委员会主席朱家骅博士敬献了花圈。9月8日,我见到了罗斯福夫人,转交了朱家骅博士和重庆市长张笃伦的信件。罗斯福夫人对我们的工作非常满意,并承诺会对我们的工作给予衷心的支持。罗斯福家族将把已故总统肖像和一些故总统的纪念品赠送给图书馆。罗斯福夫人目前正忙于联合国大会事宜,在大会结束后会与我商讨未来计划。

如能向中国提供一份简短的报告,将不胜感激。先谢![18]

然而,事实并没有严文郁描述的那么成功,罗斯福家族只不过礼节性的通过纽约图像学会送给国立罗斯福图书馆一幅罗斯福总统的画像,仅此而已。

这次会晤之后,严文郁又致信小弗兰克林·罗斯福:“由于严重的通货膨胀,我们很难获得外汇购买国外有关故总统及其政府的书籍。为求罗斯福图书馆能够名副其实,我们请求得到美国相关学会与机构,以及您和您的家人、朋友的帮助。我很荣幸两周前能在海德公园拜访您的母亲罗斯福夫人,她答应以各种方式帮助罗斯福图书馆。但是夫人忙于联合国大会的工作,因此我希望您和您的兄弟们能够给予我们帮助。目前罗馆有一个在美国征集5万册西文图书的计划。此外,我们还计划设立一个诸如‘国立罗斯福图书馆之友’的常设性组织,成员捐赠书籍或捐款购买书籍给罗斯福图书馆”[19]。

回国以后,严文郁又多次写信给美国罗斯福图书馆馆长佛瑞德·沃尔多·希普曼以及代理馆长埃德加·B·尼克松博士等。1948年4月,严文郁在给希普曼的信中称“因我不得不提前返回中国,所以没能如愿再次访问海德公园。我在贵馆的图片收藏区见到了很多张罗斯福总统照片的副本,我想您是否找出一些寄给我们?因为我们外汇短缺,真诚的希望我们的姊妹机构能给予帮助。中国政府和人民都迫切的希望建立一所故总统的纪念碑,但由于时处困难时期,我们无法使这个罗斯福图书馆名副其实。欢迎您就如何在美国筹集资金和寻求其他形式的援助提出建议”[20]。这封信已经流露出寻求美国资金援助的想法,由于国民党在战场上的失败,通货膨胀严重,国民政府给国立罗斯福图书馆筹备委员会的拨款实际购买力大大缩水,严文郁不得不改变初衷,积极向美方寻求资金援助。

但是这些写给罗斯福家族及罗斯福图书馆的信并没有多少成效,尼克松建议严文郁找罗斯福纪念基金会想想办法。罗斯福总统纪念基金主席小亨利·莫根索表示出浓厚兴趣,严文郁立即写信告知了设立罗斯福纪念厅的详细募捐计划:“我们目前的建筑并不足以设立罗斯福纪念室。我们计划修建新的大楼来放置与故总统有关的一切物品,并配备阅读设施。大楼里将建有礼堂,作为重庆市的文化中心。为此,参议会已经在城市的最佳地点划拨出了一块土地。但由于缺乏资金,该计划目前处于停顿状态。我们每年的拨款非常少并且还不稳定。这点钱我们只能买一些中文杂志和报纸。然而对于研究者和国际事务方面的学生,我们需要提供一些专门的读物和设施,这些完全超出我们财务能力。我们还计划将罗斯福总统重要的著作翻译成中文,并由本馆出版,用于传播和交换,这是唯一能使罗斯福总统活在中国人民心中的办法。我们需要一笔特别基金来开展这个项目,随函附上上述计划的预算,希望您尽可能的帮助我们。我向您保证美国朋友给我们的每一分钱都会得到合理的使用。捐赠者名单将镌刻在本馆大门口的铜质铭牌上。”[21]

这份名为《国立罗斯福图书馆计划书:1948-1949》欲从事的项目和预算如下:

(A)罗斯福纪念厅 10万美元

可容纳500观众席的礼堂,有展柜的纪念室,100个座位的阅览室,供5万册藏书使用的书架。

(B)编辑和翻译罗斯福总统所著及有关他的著作。 4,000美元

(C)罗斯福总统所著书籍以及有关他、国际关系事务及战争的书籍。 14,000美元

(D)扩建图书馆设施、视听设备和材料

1.巡回书车一辆及运输费用 5,000美元

2.有声电影放音机及运输费用 800美元

3.缩微胶片阅读器及运输费用 700美元

4.纽约时报缩微胶卷 3,500美元

5.伦敦泰晤士报缩微胶卷 3,500美元

6.教育和教学胶片(包括March of the Time和大英百科全书) 6,000美元

总计 137,000美元①[22]

《国立罗斯福图书馆计划书:1948-1949》是之前《罗斯福图书馆计划书》的补充,内容已经由国立罗斯福图书馆的一个纪念室发展为单独的建筑:罗斯福纪念厅;从规模上已是一所专门图书馆的独立设计。严文郁应当是考虑将其作为国立罗斯福图书馆的一所分馆,其设想较之从前要扩充了很多,也具体了很多。由于经济状况迅速恶化,严文郁希望所有的费用均由美国方面承担,不过罗斯福纪念基金再无回复。严文郁还给埃莉诺·罗斯福夫人去过几次信,也都没有回音。1948年8月28日,他在给罗斯福纪念基金会执行秘书格蕾丝·塔利小姐的信中无奈的承认“埃莉诺·罗斯福夫人工作太忙,因此很难关注本馆”[23]。

4 获得联合国文献收藏馆资格及与美国出版界、新闻界的交往

基于国立罗斯福图书馆的办馆特色,严文郁希望该馆成为联合国文献的收藏图书馆之一。在赴美前,严文郁曾写信给联合国文献销售部表达了这个意思。联合国回信称:

您1947年2月25日的来信已经收到。我很抱歉,您所提到的将您的图书馆列入联合国出版品邮件名单的请求不能满足。然而我可以提供我们在中国的销售代表机构,上海湖南路211号的商务印书馆供您参考,那里所有的联合国出版品都可以获得。随函附上截止1946年12月31日联合国出版品的价目表。[24]

然而严文郁并没有放弃,他继续写信给联合国文件销售处副主任瓦尔多·钱伯林及拉斯穆森博士等人。钱伯林等人称他们需要几周的时间考虑:“当对托存图书馆作出决定时,我们将通过中国大使馆通知你。”[25]严文郁访美期间,拜访了成功湖的联合国组织,与拉斯穆森等人建立了友谊:“很高兴与您面晤,并与您讨论出版物的国际交换问题。代表国立罗斯福图书馆,我发自内心的感谢您同意寄送您包括英文和中文的出版物。我确信这些出版物将被很好的编目,并提供给对国际关系问题感兴趣的学生利用。”[26]

联合国文件销售处经充分考虑,同意将国立罗斯福图书馆作为联合国文献寄存馆。1947年12月8日严文郁写给拉斯穆森博士的信中称:“重庆的国际关系学者和学生们对您将罗斯福国家图书馆列为联合国出版物的收藏库的消息感到高兴,这是我们9月15日谈话的结果”[27]。不过结合档案推断,这一决定的时间应形成于1947年8月至9月初。这一成果可以说是严文郁访美的最大收获之一。

严文郁与美国新闻界及出版界也保持着密切的往来。严文郁深知国民政府财力有限,希望利用新闻界给予更多的宣传。这些机构包括新闻周刊杂志的欧内斯特·K·林德利、时代周刊公司的亨利·R·卢斯、维京出版社的弗朗西丝·珀金斯小姐、罗素·塞奇基金会的胡林先生等等。他与《时代周刊》卢斯的通信比较有代表性。

作为美国数个著名刊物的拥有者,以及曾几次受中国政府邀请(访问的)客人。我相信您一定听说过中国国立罗斯福图书馆的设立,所附小册阐述了它的宗旨和目的供您参考。

中国政府尽力帮助我们。但是我们图书馆是世界教育和学习机构的新手,我们期待您的帮助,特别是对于宣传工作,您可以很容易地帮我们的忙。我们确信除非美国的各类组织知道并关注这个在中国的图书馆的存在,我们是不可能等到帮助的。就资金而言,中国教育部给了我们相当多的经费。但是我们急缺美国的期刊和书籍,我们手头的书籍差不多都是中文或日文的。相信您会对我们的请求给予关注,向您表示我们的深切感谢。[28]

严文郁在1947年10月23日写给卢斯的第二封信中称:“我们感谢你的鼓励和同情......国立罗斯福图书馆是一个政府机构,因此我们并不寻求国外的经济援助。但是由于缺少购书外汇,我们希望开展一个征募图书及设备的活动,这些您都可以提供帮助。本馆的名字可能并不受一些美国人的喜欢。但是它是一个文化和教育设施,而不是政治机构。那些对中国感兴趣以及致力于国际事务的人们会毫不犹豫的对本馆施以援手。您能在贵刊上对我们的工作做一些宣传吗?或者您觉得我可以联系哪些报社或杂志部寻求帮助呢。你的建议对我们是很有用的。”[29]

在图书馆界,严文郁写信给博克公司,希望能在旗下出版的Library Journal上刊登文章:

我们非常缺乏美国书籍,我们期待你们的协助,如果能在贵刊上刊登一则消息,说我们非常渴望来自美国出版界的目录和图书清单,那就太好了。如果他们能将我馆地址列入免费邮寄目录,那当然更好。我们相信许多美国的出版商、图书馆及其他组织将会愿意帮助我们,但除非他们知道在中国有这么一个图书馆确切的存在,否则他们不能施以援手。[30]

由于美国基督教会的巨大影响力,严文郁给当年华中大学的校友、中国基督教学院联合委员会的查尔斯·H·科比特博士写信寻求资源:“我希望在美国为我的图书馆开展一个图书运动,我不知道怎么做才最好。因为我的图书馆是一个政府机构,我最好私下给朋友写信。您是否有对中国文化事业感兴趣的慈善家名单?如有的话能否分享我一份。”[31]后者回信认为:“关于您希望获得我能接触到的慈善家名单的事,我们不允许披露这些捐助者的姓名,所以恐怕我爱莫能助。但是您可以写信给罗斯福总统夫人并寻求她的意见。如果她愿意在她的报纸专栏里提到你的项目的话,您可能得到相当大的回报。与东西方协会和中国社会组织取得联系也是值得的”[32]。

严文郁就一些重要的、然而又是不易长期募得的图书和期刊向巴恩斯与诺贝尔公司、贝克与泰勒公司、H·W·威尔森公司、R·R·博克公司、F·W·法克森公司等出版机构订购,由设于纽约华尔街的中国银行支行国立罗斯福图书馆账户支付。这些书籍和期刊种类很多,以期刊为例,订阅有《基督教箴言报》《纽约时报》《纽约先驱论坛报》《哈珀杂志》《世界事务》《大西洋月刊》《科学美国人》《国民》等。严文郁希望利用出版公司之间的商业竞争获得利益,他在给巴恩斯与诺贝尔公司的信中称:“贝克和泰勒公司也为国立罗斯福图书馆提供同样的服务,并给予我们最优折扣。假如你方为我们提供良好快捷的服务,我们希望在未来把订单全部放在贵公司。我知道很多中国大学通过你们购书,并预先支付货款。因为我们在中国银行纽约支行有信用证,所以我们不能预先付款,银行在货物没有装运前不允许支付。”[33]

按照美方的安排,严文郁访美截止时间是1948年2月份。《纪实》提及1947年11月国立中央图书馆馆长蒋复璁催促严文郁提前回国,进行国立罗斯福图书馆的正式筹备工作。其实更早时间,教育部于1947年10月已通知严文郁在1948年3月15日或更早时间返回中国,之后教育部应该又催促了一次。

严文郁于1947年11月22日,写信给华盛顿美国国务院国际人事交流司行政官员约翰·F·德彭布罗克先生:

我突然收到中国教育部的来信,为罗斯福图书馆正式成立事宜敦促我在年底前回中国。我本不欲提前回国,但我必须回去。不知您能否为我预订十二月起航的船只?我和罗斯福图书馆都将非常的感谢您。我正要给美国图书馆协会的布朗博士写信告知此事,我相信他会理解。希望能尽早收到您的回信。[34]

美国图书馆协会获悉严文郁提前回国的申请后表示同意,美国国务院为严文郁预订了1947年12月27日由旧金山出发的S.S.President Cleveland号的舱位,严文郁于1948年1月22日回到上海,结束访美行程,历时8个月。

5 结论

由于篇幅所限,本文无法就该事件更多的史实展开剖析,仅能就主要脉络进行梳理。本研究以档案为依据,整理了严文郁访美征书事的缘起、内容及成果,并联系该事件前后时期的一些史实进行探究,澄清了以往学界的一些错误认识,就史料挖掘和史实辨析来说具有重要价值,是为一次新的史料发现。

然而本文并不止于辨章学术、考镜源流。我们还希望从中美关系的微妙变化来分析政局对严文郁访美征书事所带来的影响。按照年鉴学派有关“结构”“局势”“事件”的三层次划分,严文郁访美征书事正好处于中美关系从一种“局势”向另一种“局势”过渡的阶段。

二战结束以后,美国一枝独秀,苏联也在迅速崛起,两强争霸的格局日益明显。美国全球外交战略发生改变,其核心是遏制苏联的扩张和共产主义在全球的蔓延,相应美国对华战略目标为:支持一个国民政府领导的,有中国共产党及国内主要党派参加的联合政府,这个联合政府要保持与美国的友好关系,排除共产主义思想在中国的领导地位,使中国成为遏制苏联扩张的一道屏障。美国的文化政策以及图书馆政策当然也服务于这一目的。

美国既对蒋介石国民政府加以扶持,但又不希望国共内战,避免被迫卷入与苏联的直接对抗。而蒋介石在接收美援以后,自信心膨胀,其领导的国民政府又拒绝美国提出的建立联合政府,容纳共产党的建议,必欲消灭之。蒋介石领导的国民政府在政治局势的变化上与美国二战后政治局势的变化相冲突,双方关系虽未公开破裂,然而已呈貌合神离之态。

因此,国立罗斯福图书馆筹设以后很快变成“鸡肋”工程,已经不符合中美关系的大势发展,国民政府既不好撤销它,也不愿继续推进其建设,其久筹而未立很能说明问题②。对于严文郁访美征书活动中国政府并不热心,除严文郁自行联系的新闻报道外,几乎未见任何官方层面的宣传活动。与1940年底为庆祝罗斯福第三次连任美国总统,国民政府外交部长王宠惠专门请名家张书旂绘制《百鸽图》,并召开盛大欢送仪式,由专机飞剪号在罗斯福宣誓就职前送往美国白宫之事件形成鲜明对比。

就严文郁赴美宣传征书活动本身而言,这是民国晚期中美图书馆界一次重要的交流活动,带有浓厚的政治意味,但对同时期中美外交大势而言,又是一次并不合拍的公务旅行。严文郁虽勤勉任事,努力为国立罗斯福图书馆争取利益,然而由于中美政府意见的分歧,美国政府及图书馆界均对这项政治工程失去兴趣,自然谈不上有多少支持,而中国图书馆界除严文郁本人对此事极为热心外,图书馆界也并未形成一个整体性的态度。中国政府的态度消极,未进行大张旗鼓的对外宣传,也显示出国立罗斯福图书馆价值的降低。严文郁的勤奋工作虽取得了相当的成就,然而与中美政府整体交往趋势相违逆,其收效很有局限。

注释

①作者特意复核了原档案PDF,各分项金额均正确,总计也确定为137,000美元,显系当时加错,应为137,500美元。

②严文郁在信中提到国立罗斯福图书馆成立的第一次日期是在1947年4月12日,也就是罗斯福总统去世两周年的时间,以后在档案中又曾数次提到新的日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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