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易宁
近代中后期,日本图书馆思想呈现出两条主线——国立图书馆与公共图书馆。国立图书馆思想以田中稻城与和田万吉为代表,公共图书馆思想则以佐野友三郎与汤浅吉郎为代表。前者强调图书馆的设施,后者强调图书馆的服务;前者是官僚的,后者是市民的[1]146。
田中稻城作为日本帝国图书馆的第一任馆长,是日本近代中后期国立图书馆事业的重要参与者,在围绕国立图书馆开展各项工作的同时,对日本图书馆事业的发展也起到重要的推动作用。
本研究以田中稻城两次出访欧美的所见所得为依据,将其中的观点归入不同主题,尝试组合成体系化的思想。同时,本研究希望通过借助田中稻城所学所为探讨明治维新浪潮退去后,日本图书馆界接受舶来思想的路径与形式。
田中稻城(1856-1925),曾任日本国立图书馆即帝国图书馆的首任馆长,是日本近代著名图书馆学家与政客。他出生于幕府末期周防国的岩国藩士永末家,是第三子。幼名辰之助,后作为田中家的养子更名为田中林藏,后改名为稻城。1881 年从东京大学文学部和汉文学科毕业后,同时受聘于东京大学文学部、法学部任准讲师,1882年晋升为助教授。1886年进入文部省工作,被任命为文部一等属,涉足图书馆行政管理工作,负责文部省所辖东京图书馆的运营工作[2]36-38。
1888 年,时任文部省书记官的田中稻城出访美、英、法、德四国,进行“关于图书馆的学术旅行”,1890年3月回国。回国后,田中就任帝国大学文科大学(前身为东京大学文学部)教授,并受命兼任东京图书馆馆长。1893 年专职就任图书馆馆长,着手日本国立图书馆的筹备与运营工作。在田中的努力下,1896年日本帝国议会两院通过了建立帝国图书馆的议案,1897年帝国图书馆官制公布,标志着帝国图书馆的成立[2]36-38[3]。
田中稻城作为原东京图书馆馆长接任帝国图书馆首任馆长,计划将帝国图书馆建成当时亚洲最大规模的图书馆。从1898年开工到1906年竣工,历时8年,新建成的帝国图书馆只完成了计划规模的1/4,其中阅览座位300席,书库为地上8层、地下1层,收藏能力达到50万册[3]。
这段时间田中稻城再次赴海外学习图书馆制度,1892 年发起了建立日本文库协会的倡议,并参与了《图书馆令》的研讨工作[2]36-38。
大正年间(1912-1926),由于当初计划扩建的书库和阅览室的愿望未能实现,帝国图书馆的发展逐渐遇到了瓶颈。田中稻城拒绝将设于帝国图书馆内的教室提供给图书馆员教习所(图书馆情报大学的前身)使用,从而与文部省普通教育局的乘杉嘉寿形成对立关系。扩建图书馆的要求也与文部省的立场针锋相对,田中因此辞职。1925年,田中稻城因神经衰弱去世[2]36-38。
田中稻城的主要工作可以依据其两次出访分为三个阶段——筹建国立图书馆、倡议建立日本文库协会、参与《图书馆令》工作。本研究的基础是存于日本同志社大学今出川图书馆“竹林文库”中的“田中稻城关系文书”。本研究获得的数字化手稿中,可以较为完整识别的包括《帝国图书馆设立案》《帝国图书馆设立之议》《什么是帝国图书馆》《本馆的性质》《东京图书馆》《东京图书馆的近况及其扩张》《书籍馆之我见》《东京图书馆馆长职务规程》《关于东京图书馆经费的意见》《学校外教育》《开馆式祝词》《复命书》《图书馆新建筑之意见》,以及关于图书馆管理方面的《图书馆管理法》《理想的书目》等。这些手稿中的核心内容存在一定的重复,且因年代久远、数字化文件字迹模糊等问题,最终能够有效读取的部分比较有限。手稿中可识别的内容主要包括国立图书馆的建立、探索图书馆社会功能的实现途径、建立图书馆的管理制度与开展图书馆服务的具体办法等四个方面。
1880-1945 年间,日本从全盘西化的明治维新发展到国粹主义阶段,这个阶段正是田中稻城生活的时代。1889年《大日本帝国宪法》(也称《明治宪法》)颁布[4]157,明治维新的改革历程以确立近代天皇制而告终[4]159-160。
从幕末到明治维新初期,日本全盘西化。丸山真男将这种不加选择的吸收过程描述为“经过高度抽象的理论却意外地扎根于我们旧习惯的生活感情中”[5]15,尽管这种情况并不正常。然而,开放的心态并不能为日本铺就一条通向近代的道路,“由于过去的东西未能被作为对象来自觉认识,从而未能被现在所‘扬弃’,所以导致过去的东西从背面流进了现在”,其结果必然导致“‘传统’思想糊里糊涂地延续和无关联地嵌入近代”[5]11。明治维新结束后,自由民权运动之风带动了明治中期国粹主义的全面兴起。国粹主义主张在学习西方先进文物制度的同时要维护日本民族精神的独立,保存并彰显日本的国粹[6]2。
与幕末至明治维新时期对西方图书馆进行全方位白描与复制的主张相比,田中稻城访学所得显得更加细致与谨慎。将舶来思想与日本现实相融合、以日本之现实度量西方经验的价值,成为这一阶段日本图书馆界学习西方经验的主要方式。
田中稻城的图书馆事业始于1886年,此前日本图书馆事业确定了两个发展基调——1879年,《教育令》规定开设“书籍馆”[7]3,将图书馆纳入社会教育范畴;明治30年代(1897年后),明治政府为社会教育赋予了“教化”的外衣,思想善导成为图书馆最为重要的社会功能。这就为田中稻城的图书馆生涯设定了背景与外延。
1.3.1 社会教育范畴之内的图书馆
日本近代统治者将公共图书馆纳入社会教育的范畴。这虽然是对其社会教育功能的肯定,但也确定了其不同于学校教育的社会地位。从明治末期到大正、昭和时期,日本近代政权选择以学校教育为重,将图书馆所属的社会教育置于次要地位。在日本帝国议会第一次进行的图书馆议题的讨论中,外山正一等人提出关于图书馆的建议和法案,久保田让等人以应先确立学校教育制度为理由将该法案托付于委员,从而成为废案[8]169-170。
将图书馆纳入社会教育的体系,一方面体现了对图书馆教育职能的认可,另一方面也为公共图书馆的发展划定了“社会教育”的外围。田中稻城的图书馆事业同样受到“社会教育”外延的约束,成为他引入欧美经验、寻求日本公共图书馆事业发展路径的一条红线。
1.3.2 以思想善导为主要功能的图书馆
随着中日甲午战争与日俄战争的结束(中日甲午战争的直接战费高达19.8亿日元,日俄战争的军费大约是日清战争的10倍),统治阶级号召的“卧薪尝胆”已经无法抑制国内民众的反抗情绪[8]171。正在这一时期(明治30年代,1897年后),加强社会教育的呼声在日本社会日益高涨,统治阶级顺势将社会教育作为日俄战争后社会经营的一环,建立社会教育制度[8]171。
另外,从明治末期延续至大正初期的“地方改良运动”也成为社会教育“思想善导”化变革的缘由。“地方改良运动”是指明治37年后在明治政府倡导下开展的减轻国家对地方的管理力度,并以地方的发展作为国家发展与强大的基础的地方社会重组运动。齐藤利彦总结地方改良运动的三大特点:生产事业的振兴;改变一直以来的中央对市町村的极端官治主义,使市町村切实具备“自治”能力;为实现以上的目标,需要通过发挥“公共心”和教化事业的作用,并设立对优良作风的奖励等措施,激励每一个居民自发的奋斗和参与的“公共心”,因此要切实重视教育活动[9]173-174。
石井敦提出,在资本主义的上升期,图书馆的发展在健全的资产阶级(市民阶级)①的指导下得以推进,“但是如日本这般基本不存在‘健全的’资产阶级(市民阶级)的国家中,则是很快将图书馆转化为反对教化政策的机构”[10]37。于是,在日本近代中后期,图书馆深陷于蓬勃发展的社会教育事业中,被束缚在统治阶级“思想善导”的需求之中。
田中稻城依据欧美访学见闻,总结了图书馆的类型:“在海外各国开设的书籍馆,从其性质而言大致分为参考图书馆、普通图书馆等两三种类型。图书馆或侧重于其中一个类型,或两三种特征兼而有之。”[11]5田中认为,普通图书馆(也称为“通俗图书馆”)供一般读者阅读与学习基础性知识,而参考图书馆则可满足学者研究之用[11]8。一家图书馆可以同时具有多种功能,也可以在多种功能中选择侧重点。田中稻城将参考图书馆的功能划归于国立图书馆,在东京图书馆的基础上建立日本国立图书馆,并主导将私立教育会图书馆转型为公立图书馆。通过国立图书馆(参考图书馆)与公立图书馆(通俗图书馆)的协作,田中部署了日本图书馆事业的结构与功能框架。
田中稻城非常关注各国的国立图书馆。他将国立图书馆定义为“依靠国税维持的议院图书馆以及行政诸部的图书馆”[12]9。“国立图书馆并不是不向民众开放的图书馆,而是受限于其立足点,通常兼具公共图书馆的基本属性,采取分部管理:一类满足政府部门的文献需求,另一类提供民众阅读的书籍。”[12]9-10在田中看来,国立图书馆是兼具参考图书馆和普通图书馆功能的图书馆。
田中稻城国立图书馆观点的形成大致分为三个阶段:东京图书馆时期、东京图书馆扩建为帝国图书馆时期和帝国图书馆时期。目前获得的资料主要集中于前两个阶段。在东京图书馆时期,田中稻城出访欧美,记录欧美所见国立图书馆:“在一个国家中一定开设有一座国立图书馆。所谓国立图书馆是指将古今国内外的图书记录收集保存起来,以提供给国民使用,并依靠国税维持运营的机构。”[13]1他强调国立图书馆是国家之必备机构,应具备收藏古今国内外图书记录、提供给国民使用、依靠国税运营的特点。田中稻城注意到不同称谓的国立图书馆与国体之间的关系,认为“因国体的不同,其称谓有所不同,但是其实质并没有差别”[14]3。
在实践方面,田中稻城认为在日本建立国立图书馆的可行方案是改造东京图书馆,他在手稿《本馆的性质》中提出将东京图书馆作为日本国立图书馆的雏形的建议[15]1。他认为“东京图书馆是收集古今国内外的图书与记录、提供全国民众阅读的机构”,与帝国大学图书馆、内阁文库、内务省书库、各府县图书馆相比,具有作为国立图书馆的优势[13]1-2。他列举东京图书馆当时的到馆量与借阅量支持自己的观点[16]5-6。在馆藏建设方面,他提出将当时由内务省书库承担的呈缴本保存任务转入国立图书馆[16]4。在国立图书馆的功能定位上,田中指出,东京图书馆的“读者以自己的研究为目的到馆的情况居多,为了给这一类读者提供便利,应将参考图书馆作为建设目标”[11]8。依据田中稻城的计划,日本国立图书馆是作为参考图书馆建立起来的。
如上所述,田中稻城确定了国立图书馆四个基本要素在日本的本土化途径:东京图书馆已有的包含古今国内外图书的馆藏与面向全国民众开放的要素,加之依靠国税维持适当的图书馆规模,并争取获得呈缴本制度。为了使国立图书馆实现其应有的功能,田中在《帝国图书馆设立案》中,设计了东京图书馆的改建方案,方案中,整个建筑共三层,包括书库、阅览室、教室等基本的功能区域[16]12-13。
日本近代的私立图书馆中仅有一小部分得以保存下来,主要是教育会(附属)图书馆。教育会图书馆是在1890 年代国立教育运动中建立的。这些图书馆最早由教师们管理,归半官方半民间的教育会所属,允许学生与一般民众使用。随着国立教育运动的兴起,地方的有力之士与有识之士和教师们建立了密切的联系,教师们加入了由他们主办的教育会,图书馆则顺理成章成为教育会责任的一项,教育会图书馆也成为通俗图书馆的典范。这一部分图书馆中很多都成为了今天日本的公共图书馆[10]226-228。
以影响力而言,日本近代的私立图书馆对于其公共图书馆事业影响最大的就是教育会(附属)图书馆。这些图书馆通过附属于教育会的方式被纳入地方财政的管辖范围,是一个从私立图书馆向公立图书馆转型的过程,为日本公共图书馆事业的发展奠定了不可替代的基础。促成教育会图书馆转型的关键人物就是田中稻城。里田武夫记录了这一官私合营的过程:“作为地方教育会图书馆的范本,明治20年(1887)以来,大日本教育会(1883年设立,为帝国教育会的前身)的事务所建立并经营附属书籍馆,并将东京上野的东京图书馆的馆藏中‘通俗一类’的图书全部借来作为馆藏。1889 年以后,被作为通俗图书馆的范例进行经营。该图书馆将‘通俗’作为主要目标,照搬了夜间开馆、儿童阅览、馆外借出等等新时代的图书馆业务。其背后是我国最早的图书馆学留学生田中稻城(1856-1925),他作为整个过程的指导者存在于幕后。”[8]165
田中稻城曾在教育会图书馆转型仪式上发表了题为《学校外教育》的讲稿。他提到,“在私立图书馆中,也有诸如明济②图书馆、史密斯图书馆一类借阅量远在公立图书馆之上的”[17]11,并提出了教育会图书馆转型的建议:“现在本会的图书馆还属于私立,并作为通俗图书馆的范例逐渐发展成今天的格局。今后在学校外教育领域,随着通俗图书馆所发挥的效用日渐鲜明,会有机会提出转型为公立图书馆的议题。”[17]12田中稻城印证了私立图书馆公立化的可行性,并将教育会图书馆的功能定位为通俗图书馆,使其在社会教育的领域中继续发挥作用。
在田中稻城活跃的年代,统治阶层较为重视学校教育。他在欧美访学期间,留意到公共图书馆与当地学校合作的现象,包括提供专门的场所和书籍以支持教学活动,或者为教师提供更大的借阅权限等。
在访美期间,田中稻城走访了位于马萨诸塞州中部的伍斯特图书馆与临近罗德岛州首府的普罗维登斯图书馆。在伍斯特图书馆,田中留意到该馆为学校提供的服务:“该馆与学校建立联系,对学生和教师采取特殊的借阅办法。有时候教师带着学生到馆,在该馆专备一室,将与其学科相关的书籍取出来进行教学活动。小生到访之时,正好遇到高等学校的十二三个学生来看书。由于他们当时正在完成希腊史的课业,除了需要阅读教科书之外,还需要阅读与希腊相关的书籍。”[18]1
田中留意到,除到馆教学外,美国部分图书馆也将学校的特殊需求列为制度,为学校教育提供支持。比如,在罗德岛的普罗维登斯图书馆,田中稻城发现该馆给教师提供了更大的借阅权限,“一般来说一个人只能借阅一本书,但是教师可以借阅十册”[18]5。在伍斯特图书馆,田中见到了图书馆为所在地区工业的发展与工业学校的需要专门建立工业类馆藏[18]1。
田中稻城反观日本,随着日本近代学制的建立,“不但学科的区分比以前更多了,人才的培养与其学习知识的深奥程度与广泛程度也不是昔日可以比拟的”。然而,“这些学子并非都是生活富裕之人,岂能收集来汗牛充栋的书籍以供参考之用?”因此,田中认为对近代学校教育而言,“官立参考图书馆是不可或缺的”[11]11。
另外,有效而合理地发挥社会功能对图书馆而言同样重要。田中稻城认为,一方面,“通过与学校的合作,能够对学校教育起到很大的作用”;另一方面,“图书馆不拘于小都府的服务,其业务也取得了长足的发展”,多项服务的开展有助于“当地居民感受到图书馆的必要性”[18]1。因此,田中稻城主张将图书馆的服务深入到学校教育的范畴中,在更为广泛的领域发挥“参考图书馆”的功能。
田中稻城关注到,日本近代学校教育虽然保证了高入学率,但高辍学率并存,在全国普通小学生中,中途退学的人数占到总人数的三分之二[17]2-3。因此,他主张为无法接受学校教育的人提供受教育的机会[17]3。在《学校外教育》的讲稿中,田中稻城以小字在行文中注释了英国的案例,以数字说明了图书馆对于提高民众素质和减少犯罪率的实例[17]3。在正文中,田中稻城提到:“从例子中可以看出,在英国,图书馆建立以来,其下等民众的面貌得到了改善。”[17]3
田中稻城认为,日本近代的社会教育中缺少图书的支撑,“在封建时代,各藩建立的学校中大多收藏有图书,地方人士可以很方便地利用这些藏书阅读,然而今日的图书印量虽然增加了,却不如以前使用起来方便”[11]11-12。图书馆恰好可以弥补这一不足,“图书馆中配备了各种各样的书籍,上等人和下等人根据其所需来到图书馆,选择与其学力相当的图书,逐渐积累自己的研究,或者逐渐累积自己的智识,或者助力于自己的职业,使自己逐渐成为一个优秀的国民”[17]4-5。
田中稻城将社会教育作为学校教育的有力补充,在社会教育之中探索图书馆的新功能。他认为,图书馆馆藏应满足一地之需,并兼顾儿童阅读习惯的培养[11]12。而“一地之需”是多元的、多层次的,相应的,图书馆的功能也不是单一的。在功能方面,田中稻城将社会教育与学校教育同样视为图书馆功能所及的领域。
日本近代初建的图书馆对外借服务保持着高度的谨慎与担忧,在学者与使节团的出访记录中,有关借阅管理制度的记录往往事无巨细。田中稻城专门学习了美国图书馆的外借管理办法,提出分区借阅的方案。
田中稻城在访学记录中提到了图书外借管理方法:“避免书籍丢失的基本方法是将读者的姓名和住址记录下来,在其初次到馆的时候,要记录一个或两个保证人的名字,调查其真伪错讹后向读者提供外借特许票。图书的借阅期限为两个月。超期归还者按照每日2仙收取罚金;即使催促依然不肯归还者按照每日20仙收取罚金。未支付罚金者不得借阅其他书籍。书籍丢失或者破损要进行赔偿,3个月未归还即视为丢失。”[12]19-20
前文提到,田中稻城的手稿中记录了其赴马萨诸塞州和罗德岛州两所公共图书馆访学的见闻。他用很多文字专门说明了外借管理办法。从内容上看,两家图书馆的管理办法基本一致。字迹相对清晰的伍斯特图书馆外借流程如下:“想要获得书籍外借许可的人,需要先在Wa纸上登记自己的住址和姓名,提交时再在馆员用纸上记录姓名及其顺序编号。卡片有a和b两个顺序,即按照姓名和编号两个顺序放入不同的账目中,这样就可以通过编号检索姓名,也可以通过姓名检索编号。借阅者在Wb1纸上(学校教师和学生则分别为Wb2和Wb3)写上姓名。借阅图书的时候,在这张纸上写上书籍编号并交给借阅台。借阅台在借出图书的时候,在Wc1 纸上(学校教师和学生则分别为Wc2和Wc3)正面写上书籍的编号、背面写上借阅者的姓名、下面写上日期。以此作为凭证保留下来,书籍和借阅人所持卡片则交予借阅人。这样一来,外借手续很快就能够办理完毕。”[18]2-3
田中稻城在《图书馆管理法》中对“外借法”进行了定义和说明:“外借法是将图书外借到馆外的手续。首先,图书馆要预先制作一些证票,读者借阅的时候,将自己的姓名、住址、书名、编号等记录在上面交给图书馆。图书馆要核对这些卡片,检查其信息的真伪。图书外借的时候要预先约定期限。”[19]6-7在实践方面,田中稻城在《帝国图书馆设立案》中列举了东京图书馆在明治27年(1894)的情况:“到馆人数每日平均两百四五十人,外借图书总数一年合计四十二万五千余册(明治28年末统计)。”[16]9若按365天计算,则全年到馆人数为89425人次左右,人均年借书量为4.75册,说明在明治27年,日本图书馆的外借服务已经比较成熟,并得到社会的广泛接受。
有效开展借阅服务的基础在于,为读者提供恰当的馆藏。为此,田中稻城主张依据参考图书馆与通俗图书馆的不同功能划定区域,有针对性地为不同读者提供借阅服务。他在《学校外教育》中提到:“参考部里面存放高尚的图书,借书部里面存放通俗图书。这样一来,下等的读者就会到参考部阅读,而上等的读者就会更多地到借书部借阅。”③[17]4-5
依据不同的功能将图书与馆舍进行切分,从而为不同的读者提供不同的图书与空间,方便读者有针对性地使用图书馆资源,这是确保公共图书馆实现其社会功能的有效途径。
田中稻城主张以功能为核心构建图书馆事业。这就需要建立合理的管理制度,主要包括经费来源与由此涉及的收费制度、图书馆的管理制度。
依据田中稻城所见,在美国,虽然“各州的法律存在不同,但是在新英格兰地区都是向纳税者征收图书馆创立费。每1美元中抽取25美分到50美分的维持费”,对民众而言,“府民在图书馆的建立中投入了自己的财产,因而图书馆成为允许公众免费阅览的场所”[12]13-14。
田中稻城提出公立图书馆应该免费开放的主张。他认为“所谓的公立图书馆是指英语中的‘free public library’,是建立在市町村的、公立的、提供书籍的免费阅览的机构”[17]1-2。田中稻城在社会教育的范畴之下,为英文的“free public library”提出了清晰的定义与构成要素——公立、公开、免费。
田中稻城留意到美国两所图书馆的馆长一职都是由具有专业素养和工作热情的人担任,在馆长之外还设有委员,负责各种重大事件的决议[18]5。他描述了委员与馆长协作的图书馆管理制度:“委员5人,经议会认可后由市长确定人选,任期5年。委员负责图书馆法律规则的制定以及图书馆运营经费的支取、图书馆员任免及其薪金的确定等事务。”[12]17-18他在手稿《图书馆普通规定》中说明了图书馆委员的任命和职责范围,从语气来看,这份手稿应该是田中稻城代拟的文书,以“朕”作为第一人称。在第四条“委员的成立”中规定了委员的任命条件与人员结构,其中的一、二、七条与此内容最为相关: “第一,首席委员的任命由朕许可;第二,图书馆令:三年内由大臣召集的委员曾经两次从伯伦学者的范畴中选取;……第七,如前所述的条款,在学者范围内召集伯伦以外的官员;大臣要从委员中选取首席者。”[20]2田中稻城强调委员的专业性与学术素养,而委员的任命则需要政府的支持,从委员到首席委员的选拔与任命都需要大臣的举荐,其中首席委员甚至需要通过天皇任命,图书馆的基本业务、运营制度等都需要在委员的参与下制定[20]3。
在本研究获得的手稿中,田中稻城根据欧美访学所见为日本图书馆事业的发展提出规划和建议,并依据图书馆功能建立起事业体系。
正如前文提到的,田中稻城在《书籍馆之我见》中将海外所见的图书馆(书籍馆)的功能分为参考图书馆与普通图书馆两种[11]5。参考图书馆主要服务于学者的研究之用,通俗图书馆主要服务于一般民众的阅读需求。日本近代中后期,图书馆被纳入社会教育领域。图书馆在社会教育领域主要发挥的是通俗图书馆功能,服务于一般民众。因此,田中稻城所主张的参考图书馆功能实际上超越了社会教育领域,他依据访学所得提出图书馆为学校教育服务的主张,在参考图书馆维度上延伸了图书馆的功能。
田中稻城主张国立图书馆以参考图书馆的功能为主、其他图书馆兼具参考图书馆与通俗图书馆的双重功能,进而构建出跨越社会教育约束的、由社会教育范畴中的通俗图书馆功能与社会教育范畴之外的参考图书馆功能共同组成的图书馆功能体系。
在田中稻城的时代,日本图书馆事业主要由国立图书馆、公立图书馆与私立图书馆组成。英文的“free public library”被他定义为“建立在市町村的、公立的、提供书籍的免费阅览的”公立图书馆[17]1-2。
田中稻城将图书馆的功能有侧重地进行分配:国立图书馆以参考图书馆的功能为主,兼具通俗图书馆的功能,为民众提供可读的书籍[12]9-10;公立图书馆兼具参考图书馆与通俗图书馆的功能,以达到“上等人和下等人根据其所需来到图书馆,选择与其学力相当的图书,逐渐积累自己的研究,或者逐渐累积自己的智识,或者助力于自己的职业,使自己逐渐成为一个优秀的国民”的目的[17]4-5;教育会图书馆可以作为通俗图书馆的典范,在学校外教育领域发挥通俗图书馆的作用[17]12。由此,构建起由国立图书馆、公立图书馆与私立图书馆共同构成的图书馆体系。
受到社会教育领域与思想善导功能制约,为了实现参考图书馆与通俗图书馆的双重功能,需要以更加有效的方式对图书馆进行管理。
田中稻城拟定了图书馆委员的职责范围,强调委员的专业性与学术性,规定委员的任命需要大臣的举荐与天皇的任命[20]2,建立馆长与委员协作决策图书馆重大事件的制度[18]5。都府图书馆分设参考部与借书部,前者体现参考图书馆功能、后者体现通俗图书馆功能[17]4-5,从而有效地划定功能区域。田中参考欧美图书馆的外借管理经验,对外借服务进行了规定[19]6-7。在管理制度、馆藏布局、服务细则等方面确保了图书馆功能的实现。
从幕府末期到近代中后期,日本图书馆界主要以欧美作为学习和效仿的对象,田中稻城的图书馆思想也来自于欧美。田中稻城的业绩主要集中于国立图书馆,因此被视为国立图书馆与参考图书馆的主导者。从他的手稿来看,田中的图书馆思想涵盖了日本图书馆事业的全部领域。在他的时代,他将“free public library”定义为“公立图书馆”,定义了国立图书馆与外借法等图书馆行业的基本概念;并以图书馆应有之功能为依据,对日本图书馆事业进行了规划。这种功能导向的观念在田中稻城的思想中尤其突出,也对日本近代中后期图书馆事业的发展产生了重要的影响。
注释
①原文为ブルジョアじー,对应法语“bourgeoisie”,中文对应为“资产阶级”,日语中还有“市民阶级”的含义。
②原文为“ミユーヂー”。
③原文中提到的“下等的读者就会到参考部阅读,而上等的读者就会更多地到借书部借阅”,这种情况与上文中所提到的田中稻城在《书籍馆之我见》中的关于参考图书馆与通俗图书馆的看法相左,根据上下文的理解,本研究认为手稿中应该存在笔误的情况。作者希望表达的应该是“上等读者到参考部、下等读者到借书部”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