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小玲
母 亲去世的时候海峰还小,在他的脑海 里,母亲的面容已经模糊,清楚地留在他记忆里的,只是一只枯瘦的把他白嫩小手攥得生疼的手,那疼,渗进骨子里,每当想起母亲的时候,他都会下意识地抚摸那只被母亲牢牢攥过的手,心就觉得有了依靠,仿佛依偎在母亲的怀里。
母亲走后第三年,后母进了家门。
要说这后母倒也不如传说中的那么坏,可海峰却总是觉得隔着点什么,从心底里不愿意亲近。后母也试着和他谈心,说些会真心对他好,希望像母子一样相处的话,每到这时,他那被生母攥过的手就会生疼,仿佛母亲在抗议,怕她夺走自己的儿子,海峰快要解冻的心便犹如止水,后母再说什么,也是枉然了。
不过凭良心说,后母对他那是没说的,为了避免以后薄彼厚此,她竟下决心没再生养,一心一意地把海峰当自己的孩子照应着。 她从不放弃亲近他,她坚信海峰是老天可怜她前半辈子孤苦所以送来给她做宝贝的。她真心实意地对他好,给他买好多的零食玩具,光枪他都有好几把,让他在一群狐朋狗友面前耀武扬威地挣足了面子。走娘家时她也会带着他,听亲戚们夸他又长高了壮了的时候她就眯着眼笑,很满足的样子。
海峰却总是觉得别扭,总是觉得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和自己亲生母亲争夺自己,他不敢心软,怕寒了九泉下母亲的心。
一试再试,终是做无用功,后母也便灰了心,日子就这样不冷不热地过下来了。
一转眼,海峰参加工作也好几年了,虽然在同一个城市,但为了避免和后母见面,他不常回去,只是在节假日的时候买点滋补的东西回去看看。
好在后母对父亲照顾得尽心尽力,他在外边也放心了很多。
那天,他下了班在街上闲逛,看到一位老农挑了两筐甜瓜在卖,他拿刀剜了一点尝尝,嗯,不错,脆脆的,又香又甜,想到好长时间没回家去看父亲了,他就挑了几个大个的,拎着回家去。
到了家,和后母礼貌地打过招呼,问了问父亲的身体,扯了几句闲话,他就洗了甜瓜,端给父亲和后母吃,后母苦笑一下说:“年龄大了牙口也不好了,以前铁疙瘩都能啃动,现在只能吃软的,这好东西无福消受喽。”
海峰愣了下,却也没有多想。
转天,路过水果摊,看见小贩新进的软面的老甜瓜,那是多年前的老品种了,以前他是不屑于买这种甜瓜的,这瓜的特点就是面面的,即使没牙的老人吃起来也没妨碍,不知怎的他就想起后母那天的话,便没踟蹰,挑了几个坐上车回家去了。
父亲和后母对他这么快又回来有点吃惊,待知道是专门回家送面甜瓜的,后母的眼睛就有点湿湿的,忙不迭地用水洗了端出来。父亲担心地问:“你这胃疼,能吃凉的呀?”后母连声说:“没事,没事,现在不疼了,孩儿专门送回来的,说啥也得尝尝!”
吃过瓜,又陪着父亲说了会儿话,待要走的时候,海峰看见后母手捂着肚子坐在那,一脸的痛苦,便问:“您怎么了?胃不舒服吗?”
后母勉强地笑,说:“不要紧,老毛病,一会就好了!”父亲埋怨道:“你说你,你这胃忌生冷,偏不长心,见吃不要命!”后母讪讪地笑,一张脸白了红,红了白,嗫嚅地说:“怎么地也不能冷了孩儿的心呀!”
海峰的心一软,赶紧装着进屋找药,泪悄悄地流了下来。
无意间隔着窗户往外看,他竟然打一激灵,后母头上满是白发,瘦瘦的脸上满是皱纹,怎么不知不觉她就这么老了呢?他的眼睛下意识地往下挪,就看到了她的手,他惊奇地发现怎么和记忆里母亲的手一般无二,那么地像,同样地枯瘦苍白!
海峰的心酸疼得抑制不住,很想嚎啕一場,却又不敢。
拿了药,端了水,走到后母面前,他声音柔柔地说:“吃药吧,先止住疼,然后我陪您上医院好好检查一下!”
受宠若惊的后母手抖抖的,连捏了两下也没捏住那几片药,眼里的泪倒是迫不及待地流了下来,她难为情地笑笑说:“看我,多没成色,恁大个人了肚子疼还哭,孩儿,你别笑话我。”
海峰不敢抬头,因为他也想哭。
盯着眼前那双枯瘦的手,海峰喃喃地说:“妈,别说了,赶紧先把药吃了止住疼再说!”后母浑身一震,紧紧地攥住了海峰业已长大的双手,她嚎啕大哭:“孩儿啊,我等这一声等了多少年啊,只以为你的心再也暖不热了,今儿个能听你叫我声妈,就是让我现在就死也值了!”
海峰的泪汹涌而出,但他的心里却是如释重负,原来一直横在他们中间的并不是什么牢不可破的坚冰,而只是一层窗户纸,捅破这层窗户纸也并不需要耗费多大的周折,只需发自内心的一声“妈”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