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
想不想一个人住,可不是结不结婚那么简单。现在,生活方式的选择日益多元,怎样安排自己的生活,是每个人都绕不开的人生试题。结婚,然后花好月圆、白头到老,当然是最佳答案。但生活这棵大树上,纠缠着太多的枝枝蔓蔓,答案不可能唯一,解题的过程,更不可能顺利圆满。
【被采访者言论不代表本刊主持人观点】
“不醉不归”素描
施先生 40岁 公司职员
【诉说】老闻是个交际高手,更确切地说,是与女人周旋的高手。他有妻子,但无子女,从商多年,有点儿财力。身材不胖不瘦,面容不美不丑,穿戴得体,谈吐也得体,乍一接触,挺像个钻石王老五。他建了个微信群,叫“不醉不归”,汇集了50多位或单身、或像他那样形同单身的宅男,这也是老闻坐享“把妹舵手”尊荣和传授独家调情技艺的专属平台。
35岁的光棍大李,是该群的义工文书。每逢老闻侃侃畅谈,大李便默默点开文档,开始复制粘贴。等到夜深人静,独卧凉榻时,狠狠拜读,反复咂摸,越想越觉得自己已逢最好的年代、最好的年华、最好的时期,一个人住,自由洒脱,日日放飞自我,也为阅尽人间妹子,提供了无限可能。在老闻身边耳濡目染,渐渐地,大李交际功夫见长进,纸上谈妞能否联系上实际,暂且待议,单说理论根基之深厚,大李绝对是傲居全群榜首。
老闻的交往能力可是融汇了心理学、生理学、经济学、美学、玄学,甚至法学的跨界综合知识,不单理论周全,逻辑缜密,更有丰富的亲身实战经验,说到嗨处口若悬河,若身临其境,各种的欲罢不能,造成一种景观——三十八九岁的男人,职场之外一个人,尤其是夜幕之下,一个人的天地,那真叫个狂欢。
老闻的妻子蛮漂亮的,是大学老师,老闻为之骄傲不已,经常在朋友圈发一些妻子站在讲坛上的英姿,让大李等一众光棍陷入疑惑:你把单身生活描得那么好,可自己为啥还结婚、还不停地晒老婆?
老闻自有一套说法:任凭屋外彩旗飘飘,屋里红旗绝对不倒。他说到做到,夜来周游潇洒、酒肉歌舞美香颊,玩得再舒坦,凌晨1点前必要回家。于是,10多年的“红旗”与“彩旗”并行,各自相安无事,从无半点儿差池。群里光棍很诧异,他说:“放心,中国人历来讲好事不出门。桃花朵朵开,那可是一等一的好事,不可能出门的。”
大李研析了好一阵子,发现老闻那套,无外乎传统的齐人之福,忽然悟出一个人住跟结不结婚没关系,便不想这么混了,决定找女朋友。目标定位在办公室的大龄未婚姑娘珠珠,这姑娘虽然貌不惊人,但耐看,硬件条件杠杠的,挑来挑去成了剩女。
凭着在“不醉不归”群里习得的功夫,大李几下子就引起珠珠的注意,眉来眼去、心照不宣,一推二就,两人就凑合起来。办公室是什么地方?八卦精英云集地呀,没多久,两人的关系成了公司头条,大李更是遭到群里光棍的“群殴”,文书之位差点儿易主。
结果是,珠珠认为大李嘴巴松、不靠谱,跟他拜拜了。大李这个郁闷,1000个不解:为啥老闻宣而更秘,自己却相反?老闻大笑,说:“我早说过,好事不出门。要想人不知,你得先把舆论可能性控制在‘好事的性质上啊。”
大李更不解了,什么叫“控制在好事的性质上”?从此继续研究老闻的高谈妙论,继续一个人住着,并在群里勤奋耕耘。
青砖的小屋
李女士 42岁 媒体人
【诉说】老郭是我老家的邻居,20年前,好像是四十出头时,妻子病逝,留下3个孩子。老郭又当爹又当妈,困难时,下班要捡破烂换俩零钱,补贴家用。自女主人没了后,他家那个青砖小屋里,一会儿传出哇哇哭声,一会儿又是嘤嘤抽泣,再一会儿没了声息。每当这时,我妈会跑到院子里,.竖着耳朵听,见各种声音都停歇了,长吐一口气,可一转身,哭声再起。
這个青砖小屋是老郭亲自盖的。起初是为了堆放杂物和过冬的蜂窝煤,厂领导曾找他,限令一个月内拆除。老郭拒不执行,并扬言:谁敢来拆就砍了谁。他是厂里的机械维修工,说话嗓门大,据说一顿饭能吃一碗肥肉,4个馒头,力气很大,谁都不敢惹他。
这事就拖下来,后来厂子破产,青砖小屋再无人过问,白得一间房,老郭想想就乐出声,着实得意了好几年。不过,让他万没想到的是,他人生的最后几年,竟是被锁在了这个阴暗潮湿的小屋里。
我在外地打拼,每年只有春节回家。3年前回来时,曾见过老郭。虽然满头白发,但红光满面,嗓门还是那么大。我妈说他相过几次亲,可拖着3个子女和一副大嗓门,哪个女的能受得了?所以,老郭一直单身,住的人倒是不少,3个孩子能闹翻天。可老了那天,尤是病了那天,他竟是一个人住了。
那天,我家包饺子,我妈让我请他过来。他来时端了个小盆,坐到桌前,一边用筷子敲着盆沿,一边大声说:“快快,都尝尝我做的红烧肉!”老厂区的人保持着老习惯,天气好的日子里,喜欢各自端着饭碗出门吃饭,搬个凳子坐在20世纪50年代种下的法国梧桐树下,边说边吃。
我家的饺子宴设在自家小院里,跟老郭的青砖小屋,隔着一道院墙。我只是冲那边喊了一声,老郭就颠颠地来了。在6盘饺子中间,他的小盆很是不搭。我妈瞅了一眼那小盆,直撇嘴:“这么油!”我们站起来,齐齐地看过来:半盆红烧肉,里面还泡着掰成大块的馒头。
第二年我再回来,就没见过老郭了。我妈说,他已被锁在青砖小屋里了。我隔着院墙,向小屋看。门用一把大锁锁着,一扇小窗开着,里面飘出阵阵恶臭。与恶臭一起飘出的,还有老郭的咒骂:“让我出去,看我不打死你们这些龟孙子!”
我妈说,老郭突然中风,抢救过来后走路一瘸一拐的,神志也不清了,出门就忘回家的路。他儿子找了几次,烦了,索性把他关到了小屋,吃喝拉撒都里面,能不臭吗?老郭有两儿一女,一路过下来,苦乐摆在那,老了老了,儿女们很是让他心寒。
大儿子到南方打工,一走就10年,回来啃了几年老,后来因抢劫罪,判刑入狱,出来后人间消失。有说去了云南,有说在东北,老郭还请人掐算过,说在西南方,离家不远。老郭安下心等了两年,也不见西南方向有啥信息。
二儿子倒是老实,高中毕业进了工厂,子承父业,当了机械维修工。结婚生子,又住进厂宿舍楼,过了几天好日子。2001年,工厂破产,他成了下岗工人,每天靠电动三轮车拉人挣点钱。老郭唯一的女儿早早就嫁了人,住得很近,就在隔壁厂子上班。因为嫌老郭把钱都给了小儿子,和老郭大吵一架后,再也不回来了。
几个月后,我妈说,听不到老郭的咒骂声了,就过去看过一次。老郭病得已下不来床,也说不出话,只能躺在床上哭。他的哭声一阵高一阵低,揪着人的心。我妈实在看不下去了,就往老郭枕头下面放了500元钱,便起身告辞。
这一年春节我没回家,还是听我妈说,大年初一那天,老郭家院子里传出凄切的哭声,她提心吊胆跑出来,隔着院墙细看,却是一片寂静,青砖小屋的小门敞着,里面是一张光光的木板床。原来,老郭在除夕夜死了。
“他死了对大家都是解脱。”我妈在电话里叹息。老郭的单身生活,跟都市人的主动选择不同。他的丧妻子、养儿女,是活脱的世相。那个青砖的小屋,也多少有我关于岁月的记忆。老郭不佳的命运怨不得谁,宿命吧。
嫁个老实人
王女士 34岁 公务员
【诉说】我跟他结婚,是因为他老实。严格点儿说,是妈妈这样认为的。哪里老实呢?首先相貌平凡,其次不烟不酒,见人木讷得连叔叔阿姨都张不开口。有次聚会,有人主动帮忙下厨,有人饭后抢着洗碗,他却一动不动。妈妈说:“那些人都有表现欲,他这样,说明实在,不会做面子活儿。”
我被妈妈耳提面命惯了,也认同她说的“哪里有什么爱情,只是一起好好过日子罢了”。他大学毕业后进了大国企,没考上公务员,带着这点儿小遗憾,我俩结婚了。
婚后,他几乎不做家务,我没大当回事。买新房搞装修这样的大事,他居然也是甩手掌柜的。一叫他去建材城,他就发脾气,显得焦躁不安。我渐渐看明白了,他一是真不懂行,二是不知道怎么和人比价砍价,三是好面子,不想出门露这个怯,索性一推六二五。
可谁天生会做呀?不都是生活所逼,既然结婚了,就要担起一份责任,否则一个人过岂不更好?上网查攻略、天天去建材城泡,这才弄了个一知半解?我稍微这样说两句,他是不回嘴,但会摔门而去,几个小时都不着面。
好吧,这些都是小事。他的闷葫芦——少言寡语,到底在想什么很少透露一句,也懒得听我说生活工作中的大小事;他的不体谅不懂事——反正回家就要有饭吃,管我是不是生理期,家里是否停了水;他的固执——认定的事就是认定上,管你摆事实讲道理苦口婆心。他有時心情好,用家乡方言自嘲,自称“咬着屎,给个蛋糕也不换”。知道还不改,我都没法说了。
在外人看来,他还是挺好的。工作稳定,工资上交,下班就回家,不交狐朋狗友,也不赌不抽不外遇。我想深入了解他,就注册了个小号,化名主动加他QQ,他居然接受了,还跟我聊过,甚至还有很动情的话,跟我从来没有讲过的那种。奇怪的是,我居然没生气,反而觉得这个男人还是个人,有点儿欲望,还会点儿喜怒哀乐。
回到现实中,我想不出怎么形容与他的生活。嫁鸦片鬼、半身不遂、痴呆,甚至更古代点儿,抱着神主牌位结婚,都和我的日子大同小异。这还是老少两代人,共同勘定的好男人。
想不想一个人过?当然想,跟这样一个“老实人”一辈子,越想越觉得恐惧。但我又能怎样呢?总不能因为丈夫老实就提出离婚吧?
也许,是我和妈妈都误会了老实的含义,老实不是指不起坏念头、不做坏事,就好像清廉不是仅指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如果仅限于此,庙里的泥菩萨是最好的公务员和最好的丈夫了。
我现在才悟出,所谓老实,首先是一种踏实,肩上扛着担子,还能走得不急不躁,一步一个脚印; 其次是诚实,不隐瞒不说谎,愿意也能够向人坦露内心;再次是老成,不大惊小怪,不一惊一乍,能接受社会的纷繁复杂,也能站在别人的角度,想想人家的立场,然后接受。
算了,不说那么多,也不想那么多了。一个人过虽然好,但两个人还得继续过,这就是生活,面临的无奈,谁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