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阳生,一过冬至又是培养水仙花的时期,此刻培植花头,及至一元肇始献岁发春,则吴娃越艳、高雅婀娜、冷香宜人。
水仙是一种国际性的花卉,欧洲中部,地中海一带,亚洲的日本、中国都有出产。尤其欧洲的荷兰,对于球根花卉最感兴趣,培植也最得法,所以拥有球根花卉王国的雅誉。依据园艺专家们统计,每年冬天水仙花季,欧美各国的水仙花十之八九都是由荷兰供应的。日本不但气候适宜种植水仙,而他们对花卉园艺也为人乐道,所以东南亚各国进口的水仙就由日本独占了。我们中国的水仙花原产福建漳州,后来才在两广江浙分布繁衍起来。现在年终岁末,台湾各地花店摊贩出售的水仙花头,除了极少部分由日本输入,其余全是福建移来的品种!
水仙在花卉里,算是一种比较耐寒的球根花类,当年奉天省长王永江平素自奉俭约,唯独对于水仙花有特别偏嗜,他认为:“水仙花的姿态清葱雅正,香味更是古艳霜洁,当年刚棱谋国的伍子胥、孤高自守的屈灵均,都是死后成为水仙,被人尊为水仙花神。为了追怀先哲,所以酷爱水仙。沈阳冬季酷寒,只有辟筑温室洗涤供养。”
据邹作华司令生前在中心诊所养病时说:“我进过王府的兰馨室参观,凡是水仙的名葩异种,可称搜罗靡遗。一进温室,冰清玉粹,香气沾衣,冷韵纡余,古人所谓百浣不歇,真不是欺人之谈呢!”我们当时在座四五位朋友听了之后,都为之神驰不已。
水仙的鳞茎细长,叶脉并行,有的像宝剑,有的如圆筒,通常叶尖都是圆健厚润。水仙的花姿有杯盏形、喇叭形、茗碗形,花瓣分单萼重台,颜色则有白花黄冠、橙花王冠、黄花大冠三种,至于浅绛、淡蓝两种颜色,则偶或一见最为名贵。豢花人如发现浅绛淡蓝两色水仙,无不视同奇葩,许为国之祯祥。
水仙别名十二师,养殖水仙只用水石,不近泥土,最为雅洁,所以说是文人可以亲手调培的花卉。照台湾气候,12月份开始培植,如果气温正常,冷暖以时,而又浸洗曝阳得法,三十五天就能花轴着萼,四十天准能吐艳发香了。
当年北平护国寺远香花厂有一位花把式告诉在下说:“养水仙不但要让它花朵如期开放,并且花轴要能随心所欲长成各种姿态,才算高手。在水仙花头刚一浸种的时候,就看雕镂花头的手法如何,雕镂的手法越细腻,将来花叶的姿势越柔美,要说是一种雕镂藝术,并不算夸大。冬季气候变幻,忽冷忽热,霜雪快晴,实在是令人难以捉摸,如果碰上气候反常风雪连朝,偶一放晴,想让水仙成为岁朝清供,那就只有使用催花方法了。阴冷乍晴,一遇冬日融舒,要赶紧把水仙花头提出花盘放进木盘,选在背风向阳地方迎阳照晒。冬阳西偏,又要及时移进温室,用温水浇洗球根,照此方法将养一至三次,花苞即能提前怒放。不过向阳时刻的长短,次数多寡,水温的程度如何,那就要细心体会,神而明之,没有一定章法了。倘若雨雪霏霏兼旬不露晴光,那就改用电热加温,或用百支烛光灯头照射,也能收到相同的效果。有一年北平从冬至起,一直下大雪,偶或还有冰珠,远香花厂子有二百多头水仙花,就是用电热催花,仍旧能赶上春节嫣然挺秀,馥郁迎祥!”
世丈蒯寿枢是皖庐世家,张广建甘肃督军任内,蒯任财政厅长兼硝矿局长,不但精于赏鉴古籍文玩字画,更富收藏,并且爱石成癖。他所爱的,不是奇磊嵯峨、瘦皴丑怪的奇石,而是五颜六色、斑驳陆离的石头子。蒯老因为要展示夸耀他历年搜集的名贵石头子,抗战前一年,在北平翠花街他的寓所请春酒的时候,在客厅走廊避风阁子里,摆出了他所栽植的一百多件水仙,请来客观赏。
他种水仙不用钵盆盘盏,而一律用的是宣德炉,炉底放的都是他视同珍宝,日夕爬罗剔抉、珠切象磋的石头子。他说明朝香炉经过数百年驳蚀铜性已失,短期培养水仙并无不宜。他所收藏的宣德炉中大约有十几只是清代名匠仿铸,他不说明,我们是分辨不出的。这些假宣德炉所栽植的水仙,虽也着花,可是两者一比较,水仙花朵就显得旭弱暗淡,比不上人家天娇秀拔了。
先祖妣曾随先祖游宦闽粤,养成培育水仙的习惯,后来定居北平,可是每年必定挑选二三十个各种奇卉水仙花头培养,点缀新年。她老人家的水仙花除了蟹爪形水仙才用圆形花器,便于四面观览外,其余各形各式水仙花头一律使用长方形旧瓷花钵。
钵底先用江石铺垫,江石是松花江特产,这种江石多在江底沙泉附近,泉水洄流激射,年深日久把围绕泉眼左近的石头子,冲洗得镂冰琢雪、红云颓璧,一粒一粒似玉如石,在南方是不经见的。当年鲍贵卿驻军卜奎(编者注:齐齐哈尔)时候,酷爱江石,曾让善泅的兵勇在夏季里潜沉江底捞取,冰纹剔花,碧缕朱纹,绚丽雄奇,令人目不暇给。据说江石能够聚热保温,经过日光照射久久不散,用来种植水仙可以催花早发,蓓蕾茁旺。承他惠赠百余枚,老人视同拱璧,日常用清水供养,到了水仙花季,先把崭新棉花浸湿,轻裹水仙球根,然后稳嵌江石之中。经过几年试验,用这个方法比较一般水仙花,可以提早四天开花,如遇阴霾霜冽的异常气候,花期也没什么影响。笔者幼年好养,也跟兄弟姊妹各养数盆,等到鳞茎伸长,拿红纸围裹想好祝词,并预估发花年月写在红纸圈上,看看所言中否,以为笑乐。
现在年近岁逼,花肆已有水仙幼苗应市,缅怀昔年情景,百感交萦,谁又有几许闲情逸致去培植案头清供呢!
摘自《唐鲁孙系列·老古董》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