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琰
〔摘 要〕新时期中国电影里经常出现“疯子形象”,无论是言语、行为或外貌特征都和中国传统疯癫文化及西方非理性哲学中的表述有所不同。特别是在电影《一个勺子》中,对“疯子形象”的文化反思与影像表达尤为明显。
〔关键词〕民俗化影像;文化反思;影像表达
说到《甄嬛传》,想必不会有任何观众觉得有丝毫陌生感。一句“臣妾做不到啊……”,让这部剧和剧中的几个演员火得一塌糊涂(孙俪、蔡少芬等),但看过这部剧的观众肯定不会忘记另一位主演,那就是在剧中饰演皇上的陈建斌。这个从遥远的新疆乌鲁木齐远赴北京求学发展的西北汉子,自从1998年从中央戏剧学院毕业后,便开启了自己谈不上漫长却异常饱满的演艺生涯。《结婚十年》《乔家大院》《三国》等脍炙人口的大剧一部接一部地开始进入观众的视野,紧接着飞天奖、金鹰节也纷纷向这个当时还算年轻的小伙子抛出了橄榄枝,一时间可谓名利双收的陈建斌似乎走上了羡煞旁人的人生巅峰。可人生有时候就像金庸武侠小说里所描绘的那样,行至高处不自寒,孤独和空冷的感觉往往总能轻而易举地攻破“成功人士”的心门,无所事事地演着各种不属于自己的角色和看着日益见涨的钱包发呆似乎成了已近中年的陈建斌最为苦恼的事情。
一、民俗化影像框架中的“好人文化”
世间所有的雄性动物,似乎都惧怕失去战斗的方向和追捕猎物的能力。于是,2012年,观众在院线排片量少得可怜的电影《人山人海》中看到了涉足电影圈不久的陈建斌的精彩表演,只可惜暗循商业规律的院线方很快就下架了这部在当年威尼斯电影节上大放异彩的中国电影,陈建斌也随之迅速消失在了观众的视野之中。
直到2015年,观众再次在大荧幕上看见陈建斌时,这个男人在电影中的身份已经悄然发生了改变。这次,陈建斌以导演和演员的双重身份参与了《一个勺子》的全程创作。像多年前筹拍导演处女作《阳光灿烂的日子》时的姜文一样,陈建斌在一部电影的另一个位置上证明了自己的野心与全能。
酷似1994年奥斯卡经典影片《低俗小说》的影片开场,点出了“勺子”这个在日常生活中极为常见的工具在影片中的隐性含义;与此同时,喧闹的群杂声和充满乡土气息的音乐渐入画面,再混合上极具西北少数民族风格的方言和台词,短短一分钟,陈建斌便奠定了影片偏向于现实主义风格的写实基调。在创作风格上,很显然陈建斌受到了前者,也就是《人山人海》的导演蔡尚君的影响。一个看似日常的琐碎故事,在颇具地域色彩和民俗文化的特定环境空间中徐徐展开。
影片的开端,一件在老祖宗的伦理常纲中极为稀松平常的事情,却在“矛盾开场法”这一经典剧作技巧的介入下,迅速搅乱了影片男主人公拉条子的个人命运,究其原因竟是拉条子在嘈杂的舞台后给了可怜的傻子一点儿吃的;可让人万万没想到的是,一份简单的食物却让身边这个傻子如同强力胶一般注入了拉条子的平静生活。一路追随拉条子的傻子像脚底长了根一样留在了拉条子的家中,拉条子夫妇带着家中独子入狱的孤独情绪和国人最善良的助人情怀留下了眼前的傻子,并且就这样让傻子莫名其妙地住进了自家的羊圈,中华民族自古以来的“好人文化”,在这一刻便开始逐渐凸显,只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傻子这一住竟彻底改变了拉条子夫妇的家庭境遇与人生。
与老婆商量后的拉条子第二天决定带着傻子出门讨债,并伺机甩掉傻子,收获的却是讨债不成、傻子深夜神奇归来的结局。拉条子夫妇在一番激烈的思辨斗争之后,再一次无奈地留下了傻子,并开始寻思着为傻子找回亲人,可临街铺面大妈的一番世言俗语点醒了拉条子: “这世上除了他,没有人会愿意把一个傻子领回家” 。于是,拉条子将傻子绑在了荒郊野外的栏杆上企图扬长而去,可路走到一半,拉条子最终还没能拧巴过自己的良心,又一次将傻子领回了家;只是这一次,这表面上的善举却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一般改变了故事的导向。
反复追债讨钱不成、前往村长家中求助反遭奚落、就连派出所也拒收傻子。一时间,原本生活安逸的拉条子,似乎在这个傻子身上遭遇了人生中一次重大的“滑铁卢”。但浑身散发着西北汉子执着气质的拉条子,显然没有放弃让傻子回家的念头。他帮傻子理发洗澡,甚至让傻子穿上了自己儿子的衣服进城拍照,意求通过寻人启事的方式让傻子的亲人领回傻子。可在大山里深居简出的他,显然忽略了网络时代这把“双刃剑”对人们生活的威力和冲击,寻人启事的消息传播出去后的一段时间,拉条子一家与傻子共同经历了一段短暂安谧的生活。傻子的出现,在一定程度上填补了这两口子暂时失去儿子的心理空缺。只是令拉条子和金枝子没有想到的是,寻人启事的散播飞快的带来了一波自称是傻子亲戚的外人,一言两语间便带走了傻子。随之而来的是,拉条子的手上稀里糊涂的多了一叠钱。
可恰恰也就是因为莫名其妙落在拉条子手里的这叠钱,再一次改变了他原有的生活轨迹;就在傻子离开后的不久,又一对操着浓厚天津口音的中年男女来到了村里,找到了拉条子,并连声喝斥质问拉条子管他要回自己的傻子弟弟,这一“闷棍”着实敲醒了沉浸在道德制高点如沐春风的拉条子夫妇。对方扬言找不回弟弟便要拉条子吃官司的威逼恐吓,逼得金枝子不得不提出借钱渡过难关的生存之道。 可即便是這样,导演和编剧依旧没有放过这对已然身处于风口浪尖的男女,紧接着,第三队寻找傻子的人马如约而至,这两个素未谋面却自称是傻子亲人的陌生男子的到来,彻底逼得拉条子夫妇关掉了家门,把自己开始了诚惶诚恐度日如年的狼狈生活。
故事推行至此,收留流浪傻子,这件在所有人看来都是积德行善的好事儿,却在几队陌生人马的搅和下完全扭转了拉条子夫妇的心境。在影片行进的这短短几分钟内,小俩口经历了由“新时代的活雷锋”到骗子口中的“人贩子”这一人物形象上的急速反转。几乎是在一瞬间,拉条子夫妇背上了沉重的负罪感和思想包袱,金枝子口中的一句“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无情地点出了导演利用这个充满生活气息的故事表达的核心观点,两个饱含市井色彩的小人物,在这个绝大部分人都在犹豫“扶不扶”的社会“思想生态”当中,选择了成为传统价值观中的好人,可这样一次勇敢的尝试非但没能给自己的生活带来优待,反而成为一小撮大恶之人践踏自己尊严和生活并以此敛财的丑陋工具。因此,在影片的尾端,我们看到的是,深夜,拉条子绝望地走上了村口的山头,亲手宰杀了在影片中象征着内心纯良透净的羊羔,穿上了傻子之前的大衣,睡进了自家羊圈,彻头彻尾地变成了令自己生厌的傻子。同时,也成为观众眼中的“疯子”。
影片的结尾,拉条子分离追逐了大头哥的猛禽皮卡,曾经红极一时的神曲《忐忑》荒诞地介入,赋予了整部作品意味深长的讽刺与批判。在这个充满黑色幽默的故事体系中,拉条子通过各种方式都没能要回来的五万块钱,却在最后一刻奇迹般的拿了回来,可毕竟此时的他,已经不自觉地戴上了傻子留下的帽子,成为众人眼中的一个“勺子”(西北方言意指“傻子”)。
二、“疯子形象”中的文化反思与影像表达
通过对剧情和人物的读解,我们不难发现,这是一部文学性极强的电影作品。我们从拉条子“亦疯亦傻”的人物形象中获得了一种非常难得的阅读体验,这种体验有别于生活给予我们的客观经验与教训。它让一部分观众像自拍和照镜子一样看到了自己脸上的污点和内心的不完美,世俗的社交将社会结构中的大部分人长期浸泡在吴侬软语和阿谀奉承之中。久而久之,人们似乎有点忘记了这个民族赋予我们的优良本分,甚至在险恶的生存环境中,开始嘲笑和讥讽这些优良的品质;而当导演和编剧将这一陆离光怪的事件或者现象刻意放大时,有的人开始慌恐自责,有的人啼笑皆非,有的人则依旧不自思量难自拔。我们仿佛从中看到了真实的自己和人们真实的“国人思想生态。”
当然,一部好的作品除了颇具深意的思想情感与主题之外,也离不开其在视听艺术形式上的精雕细琢。但如果以行业标准来衡量这部电影的话,在视听表达和技术规格上,《一个勺子》算不上一件包装精美的商品。但人们不可能要求世间所有的事物都遵循一个标准来创造,而艺术创作尤其如此。批量化、模块化的生产模式,大部分时候只能造就千篇一律的廉价小商品,而非艺术品。因此,你会发现,在《一个勺子》这部电影中,没有动辄上千万的CG特效,也没有令人感叹造物主鬼斧神工的绝美画面,更没有“韩剧三宝”中车祸失忆治不好的狗血情节;有的只是视听上对于一个故事的精准表达。全片明暗反差强烈的光比控制,不断提醒着观众。这是一个关于失意男人坎坷波折人生的故事。充满生活质感的手持摄影贯穿首尾,既外化了人物起伏不定的心境;同时也让观众在影片中始终都难以获得视觉上的安定感,从头至尾,都有一种被摄影师狠狠地按在了人物表演的规定情境之中的间离感。更具戏剧效果的则是适时渐入的音乐元素,从充满乡土气息的国产电子舞曲到“文化乱象”中的神曲《忐忑》,人物情绪维度的折返和生活状态起落几乎都暗藏其中。在这一来二往的光影交错间,你会发现,这部在视觉上恐怕无法让你眼前一亮的影片,却潜移默化成功地让你的脑袋“怀孕”了。
每个人的一生都要面临无数次真实的选择,电影中的拉条子选择做个好人却不幸成了人们眼中的傻子。电影外的陈建斌选择“演而优则导”却意外收获成功,也许正如影片中反复被提及的那句台词一样“人生就是这样!”世间有太多事情是无法简单存活于我们的粗暴想象之中的,也許生活的日常与无常才是我们真正的良师益友。
电影作为人类无意识的镜像,其编码和解码过程隐含着“大规模的人类学的修辞手段”,体现着人类诸多无意识的欲望。电影《一个勺子》体现得尤为明显。电视荧屏中的“皇上”——陈建斌,用90分钟的时间做了一场充满“隐喻”和“换喻”且关乎人心与人性的影像实验,这场实验究竟是刷新了中国观众在电影院中审思自我的精神底线?还是仅仅只是作为新人导演的陈建斌在镜头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一时勇武?我们不得而知,或许只有在电影中褪去“新衣” 的“皇上”(陈建斌)自己才能收获最终的结论因果和答案。
(责任编辑:伍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