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根源与朱德的师生情缘

沈伟东

李根源（1879—1965），云南腾冲人，近代名士，国民党元老。这位爱国儒将在退出政坛后，带领全家来到苏州，寓居苏州14个年头。1937年“八一三”淞沪战役爆发苏州沦陷后，李根源撤离了苏州。从此，他辗转多地，又历经了一番不同寻常的人生。期间，他始终保持与学生朱德的联系，与朱德保持着深厚的私人情谊，在抗日战争这场事关民族生死存亡的战争中，在配合解放四川、云南的重大决策中，李根源或受委托传递信件，或亲自做工作。笔者乘兴写下本文，以飨读者。

师  缘

1909年春，一心图谋救国、血气方刚的朱德一路奔走，辗转70余天从四川到达昆明，报考云南陆军讲武堂，却因不是云南籍未能被录取。这年9月，朱德在再次报考时将籍贯改为云南省，被顺利录取。谁知入学不久便因他的一口四川话被校方识破。是留朱德，还是按规定予以开除？时任讲武堂监督（后任校长）的李根源听闻后发话说：“朱玉阶（朱德的字）路远来到云南投考，这是个有志气的青年，我看还是作为特殊情况录取吧！”李根源一锤定音，朱德终于实现了多年的夙愿。

进入讲武堂学习后，朱德对学生队队长（教官）经常打骂学生的现象，感到愤愤不平，直言提出了意见。队长因此怀恨在心，一直想报复朱德。一次，朱德例假外出因事迟回了学校，遭到这位队长的严厉训斥。朱德平心静气地和他讲明了迟回学校的事由，耐心地作了申辩。可是，借机要整朱德的队长就是不予谅解，以致两人激烈争吵起来。恼羞成怒的队长气鼓鼓地找到李根源，执意要求开除朱德的学籍。李根源听完队长意见后，就与他重温讲武堂关于培养爱憎分明、朝气蓬勃的学生，将来要承担起拯救国家重任的办学宗旨，接着明確表态说：“朱德是位好学生，不能开除！”经过李根源一番细致的工作，朱德又主动与这位队长作了沟通，从此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师生关系。

云南讲武堂十分注重培养学生的革命思想，激发学生的爱国热情。朱德每每回忆讲武堂的这段学习生涯，总是深有感触地说：“我是一心一意地投入讲武堂的学习和生活，从来没有这样拼命过。因为我知道自此终于踏上了可以拯救中国于水火的道路。”就在讲武堂，朱德参加了孙中山领导的革命团体——同盟会。讲武堂是朱德军事生涯和革命生涯的起点，也是他成长和前进的关键一步。

朱德离开讲武堂后，于1922年毅然赴德国寻找挽救国家之路。这时已在国民政府担任航空督办的李根源，为有这样有志气和抱负的学生而高兴，他帮助朱德顺利地办妥了出国护照等相关手续，使朱德如愿以偿地踏上了出国的旅程。就在德国，朱德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成为一位无产阶级的职业革命家，走上了为共产主义奋斗之路。

关  护

1937年8月13日淞沪抗战爆发后，李根源在苏州与张一麐等爱国人士开展抗日后援工作。11月5日，李根源在苏州策杖执绋，带领各界群众万余人送葬淞沪抗战中国军队阵亡将士。画家徐悲鸿听闻此事后于1943年在重庆挥毫创作了一幅“国殇”。因战争形势日趋紧张，李根源在日本侵略军攻陷苏州的前一天，乘车离开苏州，后乘船到达后方。

李根源辗转到达武汉后不久，他的当年讲武堂学生、新疆边防督办盛世才，盛情邀请他去新疆协助其工作。慎重起见，李根源专程来到八路军驻武汉办事处，与前方的朱德取得联系，征求他的意见。朱德赞成老师去新疆，希望他去协助盛世才从事抗日工作。于是，李根源匆匆赶到新疆。谁知，他发现盛世才已与共产党貌合神离，对苏联也不再亲善，人亦变得心地狭窄、狡诈狠毒。李根源感觉已不能与盛世才相处了，当机立断要离开新疆。他委婉地对盛世才说，由于来到新疆水土不服，身体不适，要去西安养病。于是，匆匆离开新疆到了西安，下榻在市郊的朱家花园。

恰巧，朱德从临汾前线来到西安八路军办事处。他获悉李根源到西安，即前往看望了恩师。朱德返回后不久，李根源马上嘱刚从昆明来西安接他的儿子李希泌，要其赶快到八路军办事处找到朱德，告知西安情况复杂，请朱德不要再来朱家花园;外出时也要注意警戒，以策安全。朱德听了李希泌转达李根源对自己的担忧后，要李希泌告诉其父亲，不要为此担心。两天后，朱德和林伯渠又来到朱家花园看望李根源。这次他带了一本刚出版的毛泽东亲笔签名的《论持久战》，赠送给老师。李根源爱不释手地捧着毛泽东的著作，聚精会神地听着学生的介绍。

1940年，在全面抗战3周年之际，当时担任国民政府国策顾问和云贵监察使的李根源，作了抗战感赋七绝诗五首，刊登在《大公报》上。李根源用诗表达了心中的情感，寄慰前线抗战将士奋勇杀敌。朱德看到老师的诗作后，欣然和着原韵赋了五首绝句，并专门写信给李根源寄去。朱德的五言诗前有个小序曰：“读《大公报》印师‘七七3周年纪念赠抗战将士七绝五首，民族正气，溢于词句，拜读之下莫名欣慰。谨和原韵，邮赠指正。”朱德在短短的序中，言必称“吾师”，尊师之情洋溢于字里行间。

信  赖

特殊年代的书信往来和交往中，李根源深深感受到朱德对自己的信赖。就在从新疆来到西安期间，朱德郑重拜托李根源代为转达3封密信：一封是给四川省主席王缵绪的，一封是给四川绥靖公署主任邓锡侯的，还有一封信是给云南省主席龙云的。朱德在这3封密信中，对王缵绪、邓锡侯、龙云三位国民党政要，详细分析了当时中国的抗战形势，指出抗战虽然面临重重困难，艰苦卓绝，但是，最终必将会取得胜利的前景。信中，朱德还阐述了四川、云南地理位置之重要，相信他们能以抗战高于一切的原则，在这场关系到民族危亡的战争中，作出自己的努力。李根源接受这一重托，身感肩负重任，一路奔波，一一转交。

解放战争后期，以云南省政府主席卢汉为首的实权派代表，何去何从，还在犹豫观望。蒋介石对他们极尽笼络手段，企图让他们坚持反动立场，固守云南。在这关键时刻，李根源两次来到当年讲武堂学生卢汉的家中，诚劝其认清形势，痛下决心，早日起义。他表示将发出密电给朱德，从中疏通联系。卢汉深感师长的厚爱，终于在1949年12月9日宣布起义，使解放军不久就顺利解放了云南全境。李根源以极其激动、兴奋的心情致电朱德相告，同时问候林伯渠，敬候毛泽东。两天后，朱德在北京收到李根源电告卢汉起义、云南解放的消息，即与林伯渠以充分信赖的言辞，复电问候恩师，并告知毛泽东当时还在苏联，俟回京当转达问候之意。朱德和林伯渠的复电中，还盼望李根源协助解放军做好接管云南的工作。

遂  愿

1950年2月20日，陈赓、宋任穷、周保中率中国人民解放军进驻昆明，随即在五华山会见李根源，并转交了朱德邀请他参加全国政协一届二次会议的信函。在这期间，李根源被安排为西南军政委员会委员。后来，军政委员会改名为行政委员会，李根源仍担任委员。1950年6月5日，在李根源将赴京参加全国政协会议时，朱德立即电告西南局统战部，要他们护送李根源赴京。当李根源与其他40余名特邀代表来到北京礼士路胡同政务院招待所不久，朱德、周恩来、林伯渠等中央领导专程前往看望。接着，毛泽东举办了由朱德、刘少奇、周恩来等作陪的宴会，招待特邀代表。就在毛泽东宴请的第二天，朱德在颐和园又单独宴请李根源。这天，师生相叙，杯酒往还间，忆往论今，话语不绝，亲热异常。

李根源在北京期间，他的住所安排在北京西城区绒线胡同70号。到全国政协一届二次会议闭幕时，李根源辞离“第二故乡”苏州已有13年个头了，他对苏州有着深厚感情，怀念吴门的宾朋好友，祭掃先母之墓更是心切，心驰神往着重回苏州。朱德原本考虑到李根源身体欠佳，已安排他到北戴河休养。李根源感激朱德对自己的关怀，但他要回苏州的主意已定。朱德理解和尊重老师的意愿，随即交待中共中央统战部指派王德宝科长护送陪同。中共中央办公厅还准备安排一名秘书跟随。李根源考虑到新中国成立之初，人手紧缺，经济又处在困难时期，谢辞了这一安排。

1950年7月9日，李根源终于回到了“第二故乡”苏州。苏州市第二任市长王东年携苏州市临时文物管理委员会主任谢孝思，一起前往车站接迎，并让谢孝思陪同李根源在苏州的活动。李根源和谢孝思，一个云南腾冲人，一个贵州贵阳人，年龄足足相差了26岁，但他们有着诸多的共同语言，都十分看好姑苏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谢孝思向李根源翔实汇报了抢救、收集文物古迹之举。李根源颇受感动，当即肯定，并表示向苏州捐赠其多年悉心收藏的文物，其中有花重金购买的，从河南洛阳用了一个火车皮运到苏州的唐代墓志石刻93块、琴砖（汉代空心大砖）60块，还有字画、瓷器、金石、拓片和上万册古籍图书。

李根源重回苏州又返回北京后，朱德亲自作了安排，由秘书把他送到北京医院检查治疗。朱德在政务异常繁忙的情况下，依然挤出时间，赶到医院看望。之后，朱德又嘱有关部门安排为李根源作全身检查。经过检查发现，李根源患有动脉硬化、前列腺肥大、大肠蠕动力衰退等疾病。医院方面及时给予精心治疗，使李根源的病情得到控制和缓解。1964年春节，国务院宴请在京的70岁以上的全国人大代表和全国政协委员，李根源坐着轮椅赴会。主持这次宴会仪式的朱德在讲话结束后，特意走到李根源跟前，同他握手，热情问候，亲切交谈。当时的中共中央统战部副部长徐冰看到这一情景，深为感动，随即请摄影记者拍下了这一珍贵镜头。李根源在北京的14个年头里，朱德不仅细致周到地关心其生活和疾病的治疗，还挤出时间前去看望。每次前去，总要带去针药、补品、衣料等送给老人。李根源则不顾年迈多病体弱，十分珍惜不多的时日，尽力参加政协的活动。1959年7月，全国政协根据周恩来的意见，正式成立了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李根源担任副主任委员。期间，他很认真负责地开展人民政协的文史资料工作，撰写了《回忆辛亥革命前后》《我与政学会》等有较高价值的文史稿件。

1965年五六月间，李根源的病情开始反复，且日趋加剧，肺炎引发高烧不退，以致陷入昏迷状态。时刻牵挂的朱德于7月3日匆匆赶到医院看望。当李根源神志稍有清醒后闻听朱德来过时，不禁露出了欣慰的微笑，可这时他已无法表达。1965年7月6日下午1时35分，李根源走完了他86岁的一生。为办好李根源的后事，由朱德为主任委员的治丧委员会即时成立。7月9日，各界代表在嘉兴寺隆重举行公祭活动，时年已是79岁的朱德，执绋起灵主祭，沉痛地送别自己的恩师。

（责任编辑：吕文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