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菊花

李参天

夜风滑过湿润的鸣水江水面，再爬上蓝靛花和张大伟年轻的脸庞，感觉特别爽，这一对恋人搂抱着，正陶醉在夜色阑珊处。

突然，一曲王菲的《传奇》彩铃唱了起来，蓝靛花忙掏出手机接听;“喂，是我，怎么啦？……好，好，我马上回去……”蓝靛花撇下张大伟就走。

“靛花，怎么啦？这么急！”张大伟瞅着蓝靛花脑后跳着舞的马尾巴追问。

“我那学生又自残啦！”蓝靛花将话甩给后面的张大伟，她走了两步，弯下腰，脱下高跟鞋提在手上，便连走带跑地往前奔。

“快，快上车！”张大伟开来了小轿车，“这么远，走路哪行呀？！”

蓝靛花连忙上车。黑色的车子像一只甲壳虫一般，在穿街过巷，向城南的特殊学校爬去。

“唉，你看看，大周末的还这么紧张。”张大伟一边开车，一边埋怨说，“叫你早点换个工作，偏不听，那些又聋又哑的小孩有啥好留恋的……”

“停车，停车！”蓝靛花拍打着车座直吼，“让我自己走。”

张大伟自然不会停车，他只是闭起嘴不言语了。

张大伟出身于干部家庭，从小在城里长大，而女友蓝靛花来自六万大山山区，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女孩。他们同在南方大学读书，张大伟读行政管理专业，蓝靛花读汉语言文学专业，两人在学校的联欢晚会上相识。当时，张大伟一见蓝靛花，就被她的美貌迷倒了。张大伟也是帅哥一枚，还担任校学生会的副主席呢，经不起他的几番进攻，蓝靛花便缴械投降了，还把她的同乡男友王山松给撇过一边去了。

可王山松依然不愿退出战场，他给蓝靛花提个醒：“张大伟比我帅，比我家庭出身好，这些我承认，可你想过没有，这个花花公子怕是对你一時冲动，不用真心。”

“笑话，你又能确保你是真心？”蓝靛花回敬道。

王山松拍了拍胸脯，信誓旦旦地说：“靛花，若我王山松对你有二心，天打雷劈好啦！”

“哼！”蓝靛花一跺脚，“发誓谁不会。”她撒腿就跑开了。

转眼间几个人都毕业出来参加工作了，张大伟进了市政府机关当公务员，蓝靛花则选择当特殊教育学校的老师，王山松也到了一家中学任教。三个人都留在市区工作。

张大伟对蓝靛花一直沒有变心，而且工作稳定下来后，他就开始考虑谈婚论嫁了。

丑媳妇也要见公婆的。在张大伟的一番鼓捣下，蓝靛花终于同意去见他的父母了。

张大伟还真是有钱人家，他家就在市区东边的别墅群内。那是一幢三层小楼，前庭后院都是花园，美极了！

刚一进门，就撞上张大伟的父母。

“叔叔阿姨好！”蓝靛花还算乖巧，嘴巴喊得老响。

张大伟的父母还是礼貌地回应了儿子的女友，可是他妈的眉头皱了一下，这个谁也没有发觉。

他爸倒是拿出水果点心，一个劲地叫蓝靛花吃，吃，吃。盛情难却，她只好拈了一块小甜心，定晴一看，那是俄罗斯的特产，那上面的俄文她还略识一二，她毕竟在大学里选修过俄语半个学期，那完全是出于好奇，一时冲动所致，结果没有坚持修下去。

“大伟，来一下。”他妈叫儿子进里屋说话。

“妈，啥事呀？”张大伟进来了，有点不耐烦。

“我问你，你这个女友是哪里的，一点修养都没有！”

“咋的啦？”

“哼，进门都不懂得换鞋，还走来走去的，真是十足的乡巴佬！你告诉我，她是哪里的？”

“呵呵，我还以为咋的啦。”张大伟笑道，“不就是换个鞋嘛，大不了又拿拖把来扫一扫，擦一擦嘛。”

“儿呀，你以为是老妈怕擦地板呀，没那么简单，一个小细节，也可以看出大问题的，她准是个乡下姑娘！”

“妈——，乡下姑娘又咋的，她就是六万大山里面的，我喜欢！”说罢，张大伟走出里屋，把他妈晾过一边。

他妈没好气地从里屋出来，对他爸说：“老头子，走，我们出去应个酬！”

他爸莫明其妙地问：“应酬？啥应酬？”看见他妈一个劲的眨眼睛，他马上醒悟过来似的说，“哦，对对，你看我这个记性，是，是，是有个应酬。”他屁颠屁颠地跟着老婆出门去了。

父母一走，张大伟就像换了个人似的，一切都放开了。

“靛花，我家的房子怎么样？豪华吧？”张大伟显得有点得意。

“哼，豪华不豪华与我何干？”

张大伟走过来，一把抱住蓝靛花，说：“亲爱的，说哪话呢？我可是独生子女，将来这些东东通通是我的，是我的，也就是你的啦。”

“哈哈哈……”蓝靛花一把推开张大伟，哈哈大笑起来，直笑得前俯后仰。

“亲爱的，你，你笑什么？”张大伟又想搂过来，蓝靛花身子一闪，让他扑了空。

“张大伟，请你不要这么肉麻好不好？”蓝靛花一本正经地说：“八字还没一撇就谈什么我的你的，开国际玩笑呀！”

“不，我是认真的，不是开什么玩笑哦！”张大伟坦诚道，“实话告诉你，我以前谈过几个女朋友，但我从没带她们见过父母，因为我并没打算娶人家，今次我带你来，那完全是想与你过一辈子的。”

“呵呵，我可高攀不起！你以为我看不出吗？你爸你妈哪看得起我，说什么应酬去，分明是……”

张大伟指着蓝靛花脚上的鞋子说：“哦，不要见怪，可能是你这个，这个招惹了他们。”

“你是说我没换鞋对吗？”蓝靛花说，“你们是不是都认为我们乡下人，没见过什么世面，连这个小节都不懂，对吗？哼，其实我就是故意不换的，就看看你们如何反应。”

“什么，故意的？靛花，用不着这样测试人吧。”张大伟嘟哝着。

“张大伟，你也去过我家了啦，一个穷山沟，这些情况你给你父母说明没有？”

“哼，又不是他们讨老婆，是我娶媳妇明白吗？我就喜欢美丽的六万大山！”

张大伟的确到过蓝靛花的家，那是藏在六万大山深处的村子。

那天是周末，一大早，张大伟就开车到特殊学校门口接蓝靛花，然后驱车挺进六万大山。弯弯曲曲、起起伏伏的山路，搞得张大伟毛发直竖，头冒冷汗。他虽有几年的驾龄，可从没走过这样的路况。蓝靛花在旁边一而再的说：“开慢点，开慢点，别急。”

好不容易来到了蓝靛镇的荔枝村，可车子却无法开到蓝靛花家的门口。她家坐落在半山腰，鳞次栉比的瓦房码在山坡上。只有一条铺着石子的老巷子往上通，老巷子设计当初哪会想到某一天会有汽车开来，那时最多就是考虑够过一顶喜轿子罢了。

蓝靛花只好让张大伟将车停在村口大路旁，他俩下车后步行入屋。蓝靛花走在前面带路，张大伟提着礼物跟在后边，穿过半条老巷子，就来到蓝靛花家门口。

“汪汪汪……”一条大黄狗凶巴巴地冲过来，张大伟连忙将手上的礼物一放，匆匆躲过一旁。

“哎，哎，叫什么叫？自己人！”蓝靛花冲着大黄狗直吼，大黄狗即刻停止叫吠，摇起毛茸茸的大尾巴。

“嘻嘻，愣什么愣？进屋呀！”蓝靛花看见张大伟还没从惊恐中走出来，傻愣在那儿，两大包礼物不满地躺在地上，不禁笑道。

这是一个上下两进的砖瓦屋，斑驳的墙壁透露了屋子的岁数，那是祖辈传下来的老房子。

一个肤色黝黑的中年男人闻声从厨房里出来，手上还拿着锅铲。

“爸，张大伟来啦。”蓝靛花对中年男人说。

“叔叔好！”张大伟嘴巴倒也伶俐。

“哦，屋里坐，屋里坐。”蓝靛花爸爸忙招呼贵客进屋，他早就听女儿提过这个小伙子，今天见面，果然帅气。

屋里摆著几只木凳木椅，一张大椅子上，立着一只气宇轩昂的大公鸡。

“去去去，这不是你的位置！”蓝爸爸给大公鸡下了逐客令，大公鸡身子往下一蹲，“嚓——”的一声，一泡鸡屎喷到了地上。

“哎呀，你这个发瘟鸡，饿死你，吃饱了到处乱屙！”蓝爸爸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从厨房灶肚里抓了把草木灰，撒到鸡屎上面。

“坐，坐，坐。”蓝爸爸用手拂了一下大椅子，叫张大伟坐下。

蓝靛花在一旁偷偷观察张大伟的表情。

“哦，不客气，不客气……”张大伟一脸的难为情，他没有坐那把公鸡站过的大椅子，而是坐到另一个小木凳上。

蓝靛花走过去，特意抬大椅子到张大伟面前，说：“来，来，坐这个舒服点。”

张大伟抬头看了她一眼，只好硬着头皮坐了上去。

蓝靛花低头偷笑了一下。

时值秋季，山里人口渴了都是喝碗凉井水的。张大伟的到来，蓝靛花没有例外烧茶招待他，只是给他奉上一瓷碗的凉井水，谁知张大伟喝了却大力点赞：“哇，真凉爽，比城里的矿泉水强多啦！”

“真的？”蓝靛花不敢相信。

“哪还有假？口感好极了！”张大伟一本正经的说。

开饭时间到了。蓝爸爸炰了一只家养的母鸡，炒了几碟自家种的瓜果蔬菜，还弄上张大伟从城里买来的牛巴和六万大山名酒“百里香”，三个人就开始干仗了。

张大伟问：“弟弟呢？”

“哦，他去广东打工了。”蓝爸爸回答说。他生了一女一男，老婆早就病逝了。早几年他家还是贫困户，两个小孩都在读书，负担挺重，直到近年女儿本科毕业当了特教老师，儿子专科毕业找不到合适工作、去了广东打工，这个家才算脱贫。

“来，来，我俩喝一杯。”蓝爸爸打开百里香酒埕，哗啦啦倒满一大碗，要推给张大伟，张大伟连忙用手挡住说：“叔叔，我不能喝，还要开车回城呢。”

“唉，大老远的，回什么城，住下来明天再说……”

“爸——”蓝靛花白了一眼老爸，“不能酒驾的！”

“谁叫他酒驾了，尽管喝，睡了一觉啥事都没了！”蓝爸爸硬是给张大伟斟酒，说，“你们拿好酒来，我一个人喝多没劲。”

“好，恭敬不如从命啦，来，叔叔，喝，我敬您！”张大伟端起酒碗，似乎要豁出去了。

蓝靛花又白了一眼张大伟。

大黄狗在饭桌底下钻来钻去，想捡鸡骨头吃。

“去去，打死你这个嘴馋的家伙！”不知蓝靛花是骂狗还是骂人。

“吃菜，吃菜！”山里人喜欢劝吃，蓝爸爸喝得津津有味的，也没忘劝一下女儿的男友吃，“唉，山里没什么好招待的，不像你们城里酒楼，要吃什么就有什么，小伙子，将就点啦，来，干！”

这一老一少的酒碗又吻了一下。

“不懂喝就少喝点！”蓝靛花又白了一眼张大伟，她知道他喝得不多，一两杯下肚，就会满脸通红。

“孩子，在家里喝，别怕，醉了上床睡一觉就好啦，来，干！”

“爸——”蓝靛花忍不住高声叫起来。

“叫什么叫，喝！女人家管男人喝酒干嘛，你妈在世时啥时候管过你爸喝酒？嗯？”

“你，你就知道喝！”蓝靛花赌气地放下饭碗，想站起走开。张大伟忙阻止说：“行啦行啦，我不喝了，我吃米饭。”

可蓝爸爸依然不依不让：“哼，这么年轻就管男人，啥时候才管到六十白头啊！”

蓝靛花“啪”的一声将筷子拍到饭桌上，起身走开了。张大伟又想起身去劝她，却被蓝爸爸阻止：“坐下坐下，别理她，从小就是这个脾气，一会儿就好了的。别理她，我俩继续喝！”

夜色降临了，山村黑漆漆的，从各家各户门窗逃出来的灯火，根本撕不开巨大的夜幕。习惯了城市里灯火通明的夜晚，张大伟是有点不大习惯山村黑夜的，尤其是躺在床上，听到四周的蛙叫虫鸣，迟迟不能入睡。

“爸，你不该让大伟喝那么多酒的！”安顿好张大伟睡觉，蓝靛花和爸爸私下里聊聊，平日里她工作较忙，也很少回荔枝村看望爸爸的。

蓝爸爸说：“阿女，姑爷不学会喝酒，你老爸将来哪有酒喝呀？”

“爸，看你说的，我们只是朋友而已。”

“朋友？那往下发展不就是。”

“那还不一定！”

“什么？没定的事，那你让他上门来干嘛？”蓝爸爸急了，“让人家看见了，谁还给你说媒呀，那不是闭了自己的门口吗？”

“好啦，不说了，爸，时间不早了，去休息吧。”蓝靛花看见昏黄的灯光下，老爸的身子不再挺拔，头发已经花白，想到他一个人孤零零在山里过日子不容易，就不想与他争辩了。她知道，在老妈生病的那些日子，老爸给予了无微不至的照顾，直到她安然的离开。

末了，蓝靛花从包包里掏出两千多元钱，塞给老爸，说：“爸，我不能常回来，这点钱你省着点用吧。”

蓝爸爸拿着钱，缄默了一下，用力地点了一下头。

第二天一早，张大伟和蓝靛花又开车回城。

“怎么样，还敢进山吗？”蓝靛花问道。

张大伟答道：“山里挺好呀，风景美，吃的东西又好吃。”

“哈哈，张大伟，要是让你进山生活，不说过一辈子、就是一年两年你都会赶快逃跑的。”

其实，张大伟是不大嫌弃蓝靛花的农村家庭背景的，他只是不大满意她的工作。特殊学校那儿工作较忙，学生又难教，不时因为学校工作影响了他们的恋爱约会。本来凭着张大伟父母的关系，完全可以给蓝靛花调个好单位，可她就是不听他的劝说。

张大伟终于送蓝靓花回到学校了，往常他都不进学校的，两人只在校门口接头而已。老实说，张大伟内心对那些残疾小孩是有隔膜感的，所以他不大愿意接近。加上蓝靛花还不大愿意张扬他们的恋情，所以她也不欢迎男友进校亮相的。这回看见蓝靛花这么紧张赶回校，要处理学生自残的事，他若送她到校门便返回，似乎不大好，所以他便跟着她进校去了。

这所市里的特珠教育学校，面积不算大，但设施很齐备。张大伟一边随着蓝靛花赶到学生宿舍，一边好奇地打量着周遭的一切，可惜在夜里，灯火明灭的，有些东西无法看得真切。

一见蓝靛花老师走进宿舍来，几个学生都打起手语说“老师好”，张大伟毕竟与蓝靛花交往日久，一些日常手语他还是略知一二的。可接下来说的，他就看不明白了，只看见他们在轮番挥动自己的手。有一位手腕扎着白纱布的女孩躺在床上不出声，一见蓝靛花来了，一把扑进蓝老师的怀里，泪水像泉一样涌了出来。

幸亏有一位值日的特教老师在场，她开口对蓝靛花说：“你班的这位同学刚才躺在自己的床上，不知她用什么割破了自己的手腕，那血在一滴一滴地往床下滴，滴得地板上红了一大滩都没人知晓，直到我进来检查才发现。”

“哦，谢谢您啦林老师！幸亏你及时发现。”蓝靛花说。

“不客气啦，她的伤已叫校医包扎好了，我先走，你好好跟她谈谈吧，走啦，拜拜。”林老师挥了挥手，走出了学生宿舍。

好几个学生这才注意张大伟的到来，他们眼巴巴地望着他，还以为他是什么新来的老师或某个同学的家人。

张大伟一看他们的神情，心里即刻升起一股怜悯之情。

蓝靛花用手语与那位割腕的学生交流了一番，又与同宿舍的同学交流一下后，她才和张大伟离开。

“唉，这个女孩真够可怜的，她刚出生时就被父亲嫌弃是女孩，后来发现是聋哑小孩后就更加嫌弃了，曾打算扔了，可被母亲坚决反对才留了下来。她上了特殊学校不久，父母就离了婚。”蓝靛花一边走，一边对张大伟说，“她母亲改嫁后就很少理会她，她父亲更是爱理不理的，这令女孩非常绝望，于是小小的她，也不知从电视还是网络那里学来的办法，割腕自残。这次已是第三次割了，唉，真可怜！”

张大伟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特殊学校的学生，心里五味杂陈，他没有发言，只静静地听着女友介绍情况。

蓝靛花本想送男友出校门回去，可他却提出要到她的宿舍去看看，他从没去过。她是不大想让他去的，可他毕竟已进入了校园，又不大好意思拒绝。

蓝靛花住的是一个三房两厅的套间，可并不是一人独享，三个单身女教师共用，各占一间卧室，共享厅堂和厨房。三位老师都沒有吃学校食堂，而是三人合伙做饭，每人轮值一个星期，轮到谁谁负责买菜做饭。

周末了，其他两人一个在校值日不在房里，一个去会男友去了。张大伟在蓝靛花的引领下进来了，没有旁人打扰挺好。她让他在厅里坐下，给他上茶。

“哪个房间是你住的？”张大伟见蓝靛花迟迟都沒有让他进她卧室的意思，就忍不住问道。

“这，这一间。”蓝靛花指着东头的那一扇门说。

张大伟站了起来，蓝靛花忙问：“你，你要干嘛？”

“我进去看看。”张大伟说着就朝那扇门走去。

“不，不能进。”蓝靛花张开双臂，拦在自己的卧室门口。

“为何不能进？难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张大伟揶揄说。

“不，里面乱糟糟的，不好意思让你进哦。”

“乱点又怎样，我帮你整理！”越不让张大伟进，他越想进。蓝靛花似乎找不到更大的理由谢绝张大伟的参观，只好乖乖让路了。

果不其然，室内的东西确实有点凌乱地摆放着，一些换下或晒干收回的衣服东一搭、西一摞地放在椅背、床头、墙角上。一只人体称重电子秤静静蹲在门边充着电。

张大伟忍不住踏上了电子秤，看看自己的体重如何了。

“哦，胖了，真的胖了！”张大伟不禁独自感叹，他毕业出来工作后，随着生活条件改善，心態变化，体重也嗖嗖嗖地往上窜，一下子比学生时代重了十来多斤。

“要注意控制了！”蓝靛花提醒说，“可不要养成大肥猪！”

“来，我猜猜你有多重？”张大伟趁蓝靛花不注意，一把将她抱起，掂量了一下她的体重，“唔，110斤左右，对不对？”接着不由分说便将她放到了电子秤上，秤上马上显示“56”公斤字样。

“呵呵，猜得准吧！”张大伟有点得意，“很标准呀，不胖不瘦！”

“我就担心会胖！”蓝靛花说。

“胖不胖没关系，我喜欢你就行啦。”

“讨厌！谁叫你喜欢啦。”

“哎呦，这是什么花呀？”张大伟发现书桌上放着一只花瓶，瓶里插着一束花，靠近了还闻到隐约的花香。

“山菊花，六万大山里的，美不美呀？”蓝靛花问。

张大伟仔细端详着花瓶，黄灿灿的花蕊像笑脸绽放，他搂住蓝靛花的细腰说：“你就是六万大山里的一朵野菊花！”

“那你又是什么？”

“我是……我是，”张大伟一时想不出贴切的比喻，干脆就说，“我是专采你这朵花的人！”说罢，他一把将她抱起，倾刻两人又倒到了床上，四目相对着，两张嘴巴在逐渐靠拢。

“笃笃笃……”敲门声突然响起来了，接着听到有人喊：“蓝老师，快开门！”

听到有人喊，两张嘴巴都愣住了，不敢靠近。

“干嘛？李老师。”蓝靛花知道去会男友的李老师回来了。

“蓝老师，快开门，我要称一下体重，”李老师说，“今晚我男友说我变胖变重了，我不信！”

“急什么称呀，睡觉吧！”

“不，我要称！不称我更睡不着觉。”

“不，不开门，我困了，明早吧。”

“不，要开！就称一下而已嘛。”李老师若有所悟地说，“哦，蓝老师，你里面是不是有人呀？是那位送花的吗？干嘛不敢开门啊……”

蓝靛花一听不知如何是好，她担心李老师会乱说什么，连忙叫张大伟躲到床上，放下蚊帐，才去打开门，让李老师进来。

“赶投胎呀，这么急？！”蓝靛花挖苦说。

李老师不搭话，只一脚踏上电子秤，就低下头来观看重量数据显示，无意间发觉床底下边多了一双男士凉鞋。

“哦，果然有人！”李老师在心里嘀咕着，又开口说，“蓝老师要睡觉了吗？蚊帐都放下来了。”

“好你个李大梅，你是来查房的，还是称重的？”

李老师诡秘一笑说：“当然是称重啦，哦，我还是128斤嘛，沒胖没胖呀！哈哈哈……”李老师大笑着走出门去。

蓝老师又连忙关上门，埋怨道：“大伟，下来，下来，叫你回家去不回，偏偏要来我这里添乱。”

张大伟钻出蚊帐，下了床，说：“哎，我这算添乱吗？那别人送花来，算不算添乱呀？嗯？”

“张大伟，你是不是吃醋啦？”蓝靛花说，“你想知道是谁送的花吗？”

“是，谁呀？”

“王山松。”

“怎么，你俩还来往呀？”张大伟在房里来回度步，有气没处出，只是唠叨着，“气死我啦，气死我啦！”他知道，以前蓝靛花和王山松可以说是青梅竹马的恋人，他俩同村，同上学，相处已久，只是大三时，被张大伟横刀夺爱，赢得了蓝靛花。可王山松一直不死心，他知道她从小喜欢山菊花，他不知为她摘过多少回山菊花了。前两天，王山松又抱着一把黄灿灿的山菊花出现在特殊学校的门口，蓝靛花为了不让事态扩大，她只好收下了花束，并告诫他说：“山松哥，请你以后不要再拿花来了，影响多不好！”

“那有什么，就算哥哥给妹妹送把花嘛。”

“不！”蓝靛花斩钉截铁似的说，“真的不行，人家可不是这么看的。”

张大伟这回看到了王山松送的山菊花，心里隐约有了危机感。他暗下决心，该出手时要出手了！

周末又来了。张大伟又开车到特殊学校接蓝靛花。他特地带她到一个市郊的农家乐去过周末。他俩停好汽车，走进一个园子里，一拐弯便看见一条大道两旁全都种上黄灿灿的山菊花（那是张大伟特意请人从六万大山挖来移栽到这里的），仿佛在列队笑迎二人的到来。

“春暖的花开，带走冬天的感伤，微风吹来浪漫的气息……”歌曲《今天你要嫁给我》在园子里响了起来，不少来游乐的人也纷纷围拢过来。

未等蓝靛花反应过来，两个小伙子突然拉出一条横标挡在前边，上书大字：“蓝靛花，嫁给我吧！”

蓝靛花惊魂未定，又见张大伟捧上一束大大的山菊花，单膝跪地，微低着脑袋，虔诚地将花献到她的面前。

旁观的人都一齐鼓掌呐喊：“嫁给他！嫁给他！”

蓝靛花一阵激动，讲不出话来了，只能打手语。

“靛花，你，你怎么啦？”张大伟看不懂手语，惊异地望着她，不知如何是好。本来他的衣袋里已准备了一枚价值不菲的钻戒，可眼前的突然变故打乱了他的计划，他没有选择继续求婚，而是中止了行动，立刻带蓝靛花去求医问药。

到了人民医院，医生建议作个脑部拍片检查，看看是否是脑

瘤影响语言系统？可片子拍出来了，未发现有肿瘤及其他异常情况。

张大伟问医生：“我有一个疑问，她是特教老师，长期用手语交流，会不会产生说话功能退化的情况呢？”

“唔，有道理。”医生赞叹说，“也许是脑神经系统出现问题，导致失语症状。这样吧，先让病人暂停工作，休息几天看看吧。”

“好。”

蓝靛花回校后，表面答应请假休息，可张大伟走后，她又继续工作，毕竟学校老师紧缺，她一请假，就会影响学校全盘教学工作安排了。她想平时教学反正用手语，不会讲话不打紧。

张大伟的父母得知儿子的女友成哑巴了，再也坐不安稳了。

“儿呀，你喜欢靛花，妈是知道的。”張妈妈对儿子语重心长地说，“可你想过没有，你要与一个哑巴过一辈子是多累的事呀，更何况将来遗传给孩子，那怎么好呀？”

“妈——，靛花不会哑的！”张大伟说罢，双手插入自己的头发里狠狠抓着，“唉，怎么这么倒霉呢。”

“儿呀，还有更倒霉的呢，我问过在医科大当教授的同学，靛花的这种情况会有脑萎缩的迹象。”

“别说啦，烦人！”张大伟大吼。

“少说两句吧，你看儿子。张爸爸一直不出声，最终也忍不住开口了。

“我必须说清楚，儿呀，我和你爸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的婚姻大事我们不操心怎行？该说的还是要说清楚的。”

“闭嘴！”张大伟大吼着站起来，“你们不走，我走！”张大伟登登登地走开了。

几天过去了，蓝靛花依然说不了话，没有半点恢复的迹象。

张大伟到学校来看望蓝靛花，他不懂手语，两人面对面也只能通过写微信来对话。

张大伟一来就说：“靛花，我问你，你对我们的感情是认真的吗？”

蓝靛花在微信上写道：“哼，这个该我问你才对！”

张大伟说：“难道我说错你吗？医生明明告知你要请假休息，暂停工作，可你背着我又去工作，你的病怎会好呢？你把我们的感情当儿戏吗？嗯？总不能让我讨一个哑巴老婆吧？”

“啊哈，谁答应嫁给你啦，真是的！”蓝靛花一听就火冒三丈，她的手指在手机上飞快地写着：“张大伟，你害躁不害躁呀？滚吧，别让我这个哑巴丢了你富家公子的脸面，滚吧！”

张大伟死死地盯着蓝靛花，手指着她，声音颤抖地说：“你……你……”

蓝靛花满脸的冰霜，瞟都不瞟他一眼！只在手机微信上写下：“你什么你，滚！滚！滚！”

张大伟一看微信，又盯着蓝靛花，冷笑一声说：“好，好，我走！一个哑巴，谁希罕呀！”说罢，扬长而去。

蓝靛花紧咬着嘴唇，硬撑着，不让自己哭。

学生们知道蓝老师说不了话了，都很同情她，他们知道她为同学们操尽了心。下课了，班长代表全班同学给蓝老师送了一个礼盒。蓝老师回到卧室后才打开礼盒，发现里面装着用纸折叠的山菊花，一数整整二十八朵，每个学生一朵，每人都在自己折的花朵上写着感谢老师的话语。蓝老师一朵一朵地看，眼里慢慢湿润了，当她读到那位自残学生的留言，说感谢老师给她第二次生命的时候，蓝老师的泪水哗啦就流了出来。

王山松知道蓝靛花的遭遇后，更加殷勤地过来照看她了。他带她上南宁大医院作全面的检查，但也查不出她的病因。他又用摩托车拉上她，回到六万大山老家，去回访年少时一起玩过的地方，他想让昔日的甜蜜记忆激活她的脑神经。他特地带她爬上了六万大山的五皇岭峰顶，这是他们以前恋爱时来过的地方。

王山松说：“靛花，你还记得我俩以前站在山顶上，向着山下一齐大声呼喊的情景吗？”

蓝靛花点了点头，表示记得。

“来，我俩今天又来大吼一番！”

他俩站到山顶的奇石上边，面对山下开阔的山谷，学着以前的样子，双手在嘴前围成一个喇叭状，竭尽全力地大声呼喊：“哦——哦——哦……”

可在今天，只有王山松能喊出声来，蓝靛花却喊不出声。

“来，再来一次！”王山松一再鼓励她，可她就是喊不出声来。

她失望地摇头。

“靛花，你能行！”王山松搂住蓝靛花，鼓励着。

她还是摇头，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

“靛花，别失望，有我在呢……”王山松突然来了灵感似的，说，“走，我们去一个好地方。”在他的带领下，两人又转到了一个长满菊花的山坡上，山风吹来，一片黄灿灿的花海在眼前荡漾。

王山松叫蓝靛花先闭上眼睛，他便匆匆采集东西，然后叫她睁开眼睛，只见他已单膝跪地，手捧一束山菊花献于她的面前。

“靛花，我爱你，不管你会不会说话，我都永远爱你！”王山松诚恳地说，“嫁给我吧！”

蓝靛花嗫嚅着嘴巴想说话，眼眶里闪动着的泪花。她兴奋地接过他的鲜花，又微微俯下身来，伸出玉手，让他将一只草戒指给她戴上。

王山松面对黄灿灿的花海高喊：“藍靛花，我永远爱你！”

想不到蓝靛花也面对花海高喊：“王山松，我也爱你！”

王山松万分惊喜：“谢天谢地，你终于能说话啦！”

蓝靛花微微一笑说：“其实，我只是装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