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谢鹤醒
一
严格地说,桑尼不能算是我的初恋。
记得初中开学那天,我坐在他前排,耳朵里充斥着他聒噪的声音,他在和旁边的男生讨论电脑游戏。我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回头吼了句:“你能不能安静些?!”他用飘忽的眼神扫了我一眼,很快又无所顾忌地高谈阔论。
对桑尼的第一印象,真的不怎么好呢。
想起初一的5月,班主任组织全班同学去城郊游玩。自由活动时,十来个男生女生去爬一个陡峭的山坡,我爬到一半突然害怕得不行,上不去下不来,急得快要哭了……这时,早就冲到前面老远的桑尼越过几个自顾不暇的同学折返,微微蹲下,伸出右手说:“来,我拉你。”那一刻,我的心被巨大的温暖抚慰。
也是在那一刻,有什么东西悄然萌芽。
从我认识桑尼以来,每次测验、考试,他都是毫无悬念的班级第一,有几次还是年级前几名。不仅如此,篮球场上也总有他奔跑跳跃的身影,有一次年级篮球比赛,他还带领班里的男生拿了冠军……这样优秀的他,却有着古怪的性格,不接受任何职务,后来勉强同意接了生活委员的班,负责所有杂七杂八的琐事,可学习成绩依旧遥遥领先。
—与众不同的桑尼,活在一个谁也进不去的神秘世界。
和桑尼同窗三载,那是连“暧昧”也不懂的青涩年纪。可就是这么一个乖戾的小男孩,却是我整个少女时代的眷恋。
二
我们从来没有在一起过,可是记忆里,和桑尼共同拥有的瞬间真不少。
我第一次去网吧,就是被他带着。那是某年春节,好几个同学相约出来玩,但是又没有提前商量好活动内容,最后干脆决定去网吧打游戏。我当时就紧张起来,毕竟网吧对我来说是个神秘而陌生的场所。桑尼大抵是看出了我的尴尬和拘束,于是避开人群特意走到我身边,悄悄对我说:“别害怕,有我陪你。”
许多年后,我还常常想起他坚定温暖的眼神,每每遭遇困难挫折,都会依赖记忆中的那个画面支撑自己,勉励自己勇敢无畏地走下去。
我们还一起办过班里的黑板报。彼时,桑尼还不晓得我中意他,而我临时被班主任安排与他搭档办板报,内心真是既兴奋又惶恐。
那是一个天色犹如泼墨般彻底暗下来的冬日傍晚,等我们好不容易画完,公交车都快停运了。就在我一筹莫展之际,桑尼提出骑自行车载我去车站,这样比走路节约时间。
那一瞬间,我脸红心跳,一时忘记了语言。
当我一屁股坐上他那辆破破烂烂的自行车时,明显感到自行车前行的阻力陡然增大,甚至摇摇晃晃了好一会儿才逐渐恢复了平稳。
青春期少女敏感自卑的心理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若不是面对着桑尼的脊背,我还真不晓得自己的脸往哪儿放。幸好他什么也没说,即使分明感受到了载人的吃力,却仿佛深谙我的困窘与羞涩般,一声不吭地卖力蹬着,后来还哼起周杰伦的歌以显示自己的轻松随意。
我的心情渐渐被沉默抚平,坐在车后座上,无暇顾及其他,眼里只有喜欢的男孩飘扬的外套衣角。在冬末的傍晚,冷风似乎不再那么让人抗拒。从学校门口的巷子到马路边的车站,骑行只需短短几分钟,紧紧抓着车座的我甚至不敢大胆地直接搂住桑尼的腰……这短暂又漫长的一路,我收获的都是从前不曾感受过的新鲜与快乐。
我头一次觉得被老师留下办板报是那么美好,短暂的幸福让人眩晕,快要落泪。我满心只有一句感慨:“认识他并喜欢上他,以后会是我整个少年时代最珍贵的记忆吧。”
三
记忆里,桑尼最后一次对我好,是在中考的考场上。
中考时,由于身体不适,我一直没什么表情,也不怎么和别人交谈,每考完一场就迅速消失了。
政治考试中途,桑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一个纸团扔到了我桌上,这一举动让我吓个半死。
恍惚间,我看到他令人安心的笑容。
确定了没人察觉,我小心地打开纸团,只见上面写着:“开心一点儿,好好答题,考完我们一起出去玩。”
我盯着那简短的一行字许久,有那么一瞬间,我是那么害怕失去桑尼。
桑尼总是这样,在我难过时、无助时、迷茫时做一盏永不熄灭的灯,照亮我前行的路。
那些老早就镌刻进年轻生命里的符号—例如“喜欢的男生是桑尼”“要和他念同一所高中”等原本属于自己的隐秘心事,在往后的许多年里逐渐化作坚定的信念;即使处境并没有幻想的那般美好,但年少的岁月总是充满了无限可能,也仿佛有无尽的时光与精力去构建什么、赢取什么、握紧什么……
仿佛我们憧憬的未来,都会在披荆斩棘、赴汤蹈火之后,姗姗而至。
四
遗憾的是,我和桑尼终是念了不同的高中。
忙碌的课业,严苛的家教,使我只能从侧面打听他的近况—听说他后来没有参加高考,而是在休学一年后,独自外出“闯世界”了。
掐指一算,距离最后一次见他,已经过去11年。
11年,我从懵懂少女长成了大龄“剩女”。桑尼没有参与我后来的人生,我考上大学、读研、遇到“渣男”、遇到真爱、独自旅行,我每一次生病,我每一次痛经……我一点一滴的进步和后退,他都没有看到。
我在长大,也在变老,万物都会发展变化,可我以为,这世上唯一不变的就是,我会永远记得桑尼。
那日整理旧物,发现高四时给他写过50多封厚厚的信,叠得有棱有角,码在盒子里。倘若不去翻阅,如今我能忆起的画面也就是在那段压力山大的时光,利用午休时间在复读班四楼的教室里一个人奋笔疾书,对他讲心事,从他刚刚远行的夏末,到惦念他的初秋,还有不停落雪的深冬,翌年草木繁盛的春日……甚至2008年5月12日大地晃动的那个午后,我始终坚持着书写这个绝望的姿势,心中不灭的是他遥不可及的身影。我不知道他究竟对我有多重要,但我记得地震后教学楼被迅速地贴上封条,不许大家进入,我想方设法躲开老师的监管,毫不犹豫地冲回教室,在频繁的余震中抱着日记本、小说手稿和那一沓信纸晃晃悠悠地出来。这仿佛是一个奇妙的隐喻:危急关头,甚至可能会一无所有的时刻,我能不顾一切拯救的,除了自己的梦想,就是对他的眷恋。
五
这些年,我无数次被朋友问到,倘若桑尼出现了我会怎样,我总是默不作声。无论他成为百万富翁还是穷酸乞丐,在我心里,他永远保持着离开前的形象;在我眼里,他依然是有着从12岁到18岁面孔的青涩少年。
有时我真的觉得,如果他变成回忆,此生此世永不相见,也算是件幸事。
现在的我做了中学政治教师。某班的课代表特别像桑尼,长相、性格,甚至作业本里丑丑的字……每次看到他,我的思绪总会被拉回10多年前的初中时光。
前段日子,偶然有机会回了初中的学校参加培训。我一个人在操场边站了很久,想起当初许多个灰蒙蒙的冬日清晨,我和桑尼并肩在操场上绕圈,看着教学楼的灯一盏盏亮起来。
我妈妈还不时问我:“初中你们班那个桑尼现在怎么没有消息?他学习那么好,应该也大学毕业结婚生子了吧?”每次我都强忍着眼泪笑着摇摇头:“不知道啊,他跟我们都没再联系呢。”
其实这些年我过得很一般,我不知道如果桑尼不曾杳无音讯的话,我会不会比现在更乐观一些。但我宁愿相信他的离开有着重要的理由,而一直不出现,也是最好的选择。
我们之间从来不谈爱情,可是,记忆里全是爱的味道。
时光荏苒,我们再也没有相见,可是,满世界都弥漫着他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