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省沧州市第十三中学 赵立霞
《湖心亭看雪》一个“痴”字写尽了张岱的疏狂与孤独、坚守与辛酸、无奈与抗争。
明朝的人文环境造就了张岱的痴狂。文弱书生张岱有着仗剑走天涯的豪气,欢歌操琴的自由,品茶弈棋的高雅,高朋满座的畅快,行走山水的惬意,居于高屋广厦的舒爽。明朝的人文环境满是疏狂二字。
张岱号陶庵,陶,快乐的样子;庵,是圆顶覆盖的小屋,隐居者居住的地方,有点与世隔绝、异常简陋的意思。明亡后的张岱隐居偏僻的剡溪山野,穿麻布衣服吃粗茶淡饭,甚至时有断炊的境况,但仍不肯苟于清廷为官,始终高昂着头颅。张岱晚号六休居士,六休即为眼、耳、鼻、舌、身、意不贪恋声、色、香、味、触、法,这是低到尘埃里的疏狂。要知道崇祯五年的张岱是“拥毳衣炉火”的,与这般豪奢生活断舍离,抛不开那一腔疏狂傲骨。
做自己想做,不惧孤独与寂寞。“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芸芸众生安然入睡的寂夜去湖心亭看雪,是那样的任性,不解张岱心境的船夫虽陪同前往,因走不进张岱的心怀,被张岱视若无人,满含孤寂的无奈亦是疏狂个性的流露。
“念天地之茫然,渺沧海之一粟”。“雾淞沆砀”寒气逼人,全然不惧,傲骨风流跃然纸上。“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苍茫天地间遗世独立。“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物我合一的潇然洒脱,融入了这幅写意疏狂的山水画。
“至湖上有两人铺毡对坐”加“余”三人。三人曰众,像“我”这样执着于旧国的人很多啊,大喜若狂。哪知大喜的疏狂转为瞬间别离后的孤寂,真希望逢着旧国永不别离,逢着眷恋旧国的人汇聚成人海。但所有期望终化为乌有,身边只剩下被视为无存的舟子。与金陵人的偶遇化为影像,亦真亦幻,似有实无,那份孤寂痛彻心扉,演变为想自己所想的那份疏狂。这种喜逢遇饮与白居易当年那份“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的天雪邀友的惬意实乃天地之别。故国之思无人能解的悲狂!
“湖心亭看雪”是真实的经历还是幻想的影像?
崇祯五年大雪三日实为艺术夸张,据载崇祯十五年天降大雪,雨雪三日,草木尽枯。此为一虚。但崇祯五年张岱雪后游西湖确有其事,当时的他风华正茂,指点江山,意气风发,今昔对比更念往昔,景有当日景,情是今日情。明朝经济繁荣,随之而来的是赌博饮酒的盛行,尤其是赌博,晚明人们以不会赌博为耻,这也是张岱疏狂的社会背景。大雪三日,众人正好闷在室内饮酒赌博,没那么寂静。疏狂的张岱即使更定后赏雪,也应有友人为伴,崇祯五年独赏雪,时空的错乱恐为二虚。亭上二人加“余”三人,实乃期盼众人皆有故国之思,张岱几位挚友殉国而死,以此寄念,实为三虚。张岱以"祟祯五年"来寄托自己的故国之思,慨叹天地间人之渺小。踉踉跄跄地坚守,无人能解的疏狂,以至友人看到隐居山野的张岱如野人一般,惊诧莫名。但疏狂的张岱不改其志,终为痴。
“痴"念故国的张岱隐居深山,穷困潦倒,著书立说,将满腔悲愤倾注于笔端,极言故国之情著成《陶庵梦忆》,既然为梦终为虚,再也看不到满目繁华的从前。满目繁华的晚明,造假之风盛行,卖鸡给你灌砂子,卖牛令牛强饮水,明朝仿佛一夜之间崩塌,实为积习已久,一己之私充斥头脑,大难来临一盘散沙,复国之念终为梦。只能执着于自己的坚守,不在清廷为官,以此明志。隐居著书时,不管心里承认不承认,大明已不在,仍执着于祟祯年间旧梦,此为一痴。
“痴”于山水,心心念念,简笔勾勒山水雪夜图,眼前"雾淞沆砀"洁白无瑕,远方“天与云与山与水”浑然一体上下全白,苍茫天地间,众人皆睡我独醒,将满腔忠诚寄于写意山水间,此为二痴。
登亭遇痴友,一“强”字写尽了期盼知己的强烈,酒逢知己千杯少,畅快淋漓间只有“金陵”二字,虽已改朝换代,但内心只容得下金陵,是为三痴。
“痴”字间亦隐含着丝丝疏狂的欢畅。“大雪三日”,众人闭门,我执意于夜深时赴湖心亭赏雪,不屑舟子的异样,尽享独有的那份洒脱。
白茫茫的雪夜里,我只是那如小草般飘摇的小舟中的一点,直视自身的渺小,与天地融为一体,物我合一,那份洒脱与天地同在。
亭上遇金陵人,陌生的熟悉,欣喜若狂,举杯畅饮,没有拖泥带水拉拉扯扯,有的是转身而别尽兴而归的洒脱。
但洒脱的背后亦是不可言说的孤独与寂寞!
张岱写尽自己的孤独与寂寞,舟子的存在不可或缺。舟子陪张岱去湖心亭,张岱却视为独往,张岱与舟子分处不同的心灵世界,走不进彼此,那份隔膜的壁障如暗夜的墙越来越黑得厚重,舟子除了划船,已然成了可有可无的多余人,那份孤傲与天地同在。与金陵人畅饮而别,张岱已走出了暂时的欢畅,舟子却还在喃喃自语,一个“痴”字道出了张岱的孤独与寂寞,此时的舟子已然成了不可或缺的衬托。
张岱的孤傲不光人不解,鸟亦闭声,那份孤独只有在静对山林的暗夜释放。遥想当年,此刻隐居山野,布衣粗食的张岱会有多少个不眠之夜?过惯了锦衣玉食生活的孤傲文人耐得住寂寞,以笔为剑把满腔热血倾注笔端。《陶庵梦忆》《西湖梦寻》《石匮书》是故国之思的宣言。
张岱虽心系故国,却无复国之力。明亡后,那份无奈与辛酸渗透纸背,化为疏狂的自省,与行走山野、谈笑天地间、悠游自在的旧我告别,留给世人的是孤高自守且疏狂的张岱。评价张岱怎一个“痴”字了得,且唯“痴”字评其最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