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流篇(组诗)

2019-01-11 02:31熊志彪
星星·散文诗 2019年25期

熊志彪

老照片

橱柜里的相册

有很多照片

多是波澜不惊的过往

仿佛一口幽深的老井

投一块石子下去

水波一圈圈散开

像是整齐撤退的军队

当我翻到磨损严重的那一张

一块巨石撕裂水面

整齐的军队一下子溃散开来

我知道,那是褶皱的时光里

泄露出一些难以启齿的秘密

冥 想

清晨的阳光把整个公交车厢扫描

内部再微小的细节都被上色,加粗

我想到安检台的机器,想到

穿行在动物园里,被猛兽们用目光集火的游览车

或是一口悬棺,风吹雨淋日晒

为盗墓者所觊觎。乘客们是口香糖

被反复咀嚼后吐出,黏在鞋底

沦为彻彻底底的殉葬品

疤 痕

手术刀的刀口朝下,蕴藏着一种

诸神降临时的俯视。月亮从天空的

破口袋里滑出,老母亲已戴上老花镜和顶针

针线活是一门技术,牙关的碰撞也需要节奏感

人生总有多重奏鸣曲,一个苹果的坠地

一次环球的西行,抑或一颗露水的蒸发

而我倾覆于一场篮球赛,球

终究是圆的。十六岁的我躺在病床上

抱着路边摊售卖的图书

为身体的弯曲,寻找理想的直

重读《了不起的盖茨比》

早已不是七年前,午后的阳光

被树叶过滤成一把金色的细沙,洒在桌面

我拿着中英对照的《盖茨比》

翻一翻书页,已是上流社会的黄昏

多年后我早已养成了怪癖

在西卵镇的周末派对里,闻声识人

在叫人窒息的薄雾里,收集绿光

早已不记得所有人的名字

正如我的名字,早已被世人遗忘

河流篇

一条算不上丰盈的河流

攻城略地而来

裹挟着无数的泥沙,鱼虾

和一具具泅水的肉身

也捎走了我年轻的梦想

我们奔腾,翻滚,旋转,侵蚀

最后,一同搁浅在

河口的沙洲上

烈日灼烧下

才体会出一路奔腾的意义

沉入大海是一种选择

晒成鱼干也没有忘记用肺呼吸

当大海的波涛拍打在礁石上

破碎的水花中定能看到我们的影子

虫 洞

C6258号虫洞把我引到汉阳镇来,它附着在

一颗湿润的花生米上,使停留包裹上

一件喜庆的外衣。停留的事物多如

对细雨的比喻,一把门口的竹椅

一节熄灭的烟屁股,一处闲置的

徽派建筑。安徽人的马头墙,防着现世的火

上世纪的戏台子,在超光速的旅程中静止着

水袖还拂动着,遗忘的曲词

太白,子美和子瞻出发的渡口,依然

在静默中,送出一截截流水和背影

我不安着,怀想着如何赶上他们

将他们晚年的送别诗,装进他们年轻的包袱里

父亲的脊背

父亲用切割机,电钻和铁锤打通了一面墙

整个屋子顿时显得豁然开朗

那种通透感,仿佛是儿时夏日的夜晚

搬一张竹床到邻居家平房的屋顶睡觉

半夜被蚊虫和微风唤醒,一睁眼看见满天的星斗

父亲一锤一锤,把力气施在多余的墙壁上

仿佛是拼命跺脚、把气撒在地上的孩子

楼房跟着颤抖起来,我几度担心楼房的

瞬间崩塌,一次由内部应力诱发的

爆破现场

只一袋烟的工夫,父亲的脊背

早成了雨后的车窗玻璃,挂满了

一颗颗豆大的汗珠,我的双目是

一对年久失修的雨刷,在一片湿润中

兀自摆动着

父亲多年来都为别人家凿壁敲墙

只为了这一天,能把力气用在自家的房子上

母亲说,我们现在的日子

是在父亲一锤又一锤的敲打中

开始有声有色起来的

我在旁边用铁锹,把滚落下来的砖块和碎石

装进手推车里,石块砸进铁皮推车里的

每一声爆破,都惊出我细胞里的一个个魂灵

我手无缚鸡之力的胳膊艰难地拉动着手推车

第一次用肉身体会到,生活的重量

在青岛栈桥

在栈桥,天空默默定义着蓝色

让海水的存在,无意间成了一个伪命题

海鸥在风中摇曳,短暂地宣誓着领空权

直到几朵硕大的白云升起,一声巨轮的汽笛划破长空

热衷摄影的人群像蚂蚁一般簇拥着潮水

小贩们兜售着塑料制成的珍珠,贝壳,海螺

吆喝声惊扰了万里远来客们的朝圣

六七点钟升起的潮水,早已退到海天相接的另一头

咸咸的海风吹拂而过,让呼吸道上

生出一条敏感而柔软的小舌头

海浪征服者们寄居过的黑色礁石,无疑

更满含着殖民地所特有的气息

无论是俄式大教堂,还是德式尖顶

依然在水土不服中挺立,散发着中世纪的潮气和霉味

哪怕是茅草搭成的海边小屋

也在抖动中过滤出水分和一颗颗盐粒

踏春而过,容易染上悲秋的病

此去经年,可预见的是又要独赴世事的凉薄

心里的鼓点偶然和海水的起伏形成共振

太古的天空下,无外乎又多了一个无人收养的乞儿

诗观

吃饭,睡觉,写诗,平庸生活里的崇高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