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业板企业政治关系来源、经营绩效与社会责任履行动机

乐菲菲，张金涛，孟 丽

（1.济南大学 商学院，山东 济南250002；2.山东师范大学 商学院，山东 济南250300）

一、引 言

企业与政府之间建立隐晦关系的现象在世界各国普遍存在，学术界将这种关系称之为 “政治关系”或 “政治关联”，尤其在制度不健全、法律不完善的地区表现较为明显[1]。自Fisman（2000）创造性的研究开始[2]，现有研究发现，虽然政治关系能够帮助企业获取更多政府补贴、税收优惠等政策性资源[3-4]，并且能够有效削弱企业融资约束[5]，但是却对企业经营绩效存在不确定性的影响，学术界称之为 “扶持之手”与 “掠夺之手”的争论。尽管经验证据表明，政治关系不尽然对企业带来十足的好处，但在我国转轨经济背景下，企业普遍存在与政府建立良好关系的愿望。

近些年来，公众对企业回报社会的呼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企业在原来公布社会责任报告的基础上不断通过捐助、建立公益基金，甚至是增加雇员的形式积极承担社会责任。有学者认为，政治关系提供了企业履行社会责任的动机[6]，甚至有观点认为企业通过捐赠强化政治关联[7]，主要表现为具有政治关系的企业会更加响应政府号召，回报社会[8]。但现有研究较少考虑企业政治关系来源对企业履行社会责任动机的影响。另外，现有文献对政治关系与社会责任关系的探讨对象主要针对主板上市公司，较少关注创业板上市公司。事实上，随着我国证券市场的不断完善以及企业经济的迅速发展，越来越多的企业选择在创业板上市。近些年来，每年在创业板上市的企业数量已经超过了主板，创业板俨然成为资本市场的重要支柱之一，很好地发挥了对主板的补充作用。

创业板上市公司正处于生命周期中的成长阶段，建立政治关系的主要目的在于获取发展资源促进业绩提高。相比于主板企业的成熟性，创业板企业在履行社会责任方面缺少更加充实的业绩支撑。基于此，本文针对创业板上市公司政治关系来源与社会责任的关系展开实证研究，并考察经营绩效在两者之间的调节作用。在近些年针对企业政治关系的研究中，很多学者提到中组部于2013年颁布的 《关于进一步规范党政领导干部在企业兼职 （任职）问题的意见》 （简称中组部“18号文”），该文件直接导致很多具有政府官员背景的独立董事辞职[9]。经过实证研究发现这一事件对企业价值造成显著负向影响[10-11]，说明这一事件明显影响到企业建立的政治关系，可能会对企业经营绩效和社会责任履行产生影响。因此本文采用双重差分法对这一事件进行检验。

二、理论分析与提出假设

根据理论界对政治关系影响经营绩效的研究结果可以大致分为两大阵营，一是对政治关系的支持方，认为政治关系可以帮助企业获得宝贵的外部资源，提升绩效水平；二是对政治关系的反对方，认为构建政治关系会付出较大的非生产性成本，不利于企业绩效改善。在我国的政治环境下，企业的政治关系来源丰富，既可以通过聘任政府官员到企业任职获取政治关系，也可以通过企业家被选举为人大代表或政协委员来参政议政，或者在与政府具有紧密联系的科研院所、学会和行业协会担任职务。本文根据不同的政治关系来源，将政治关系区分为直接型政治关系和间接型政治关系。直接型政治关系是指企业通过聘请的方式将政府官员引入到企业任职，或者企业家通过将企业做大做强，对当地经济发展作出突出贡献的前提下，获得党和政府的认可、人民的信任，成为人大代表或政协委员。在这种情况下，本文认为这些具有政府官员背景的企业高管之所以来企业任职，主要是利益驱使，符合 “掠夺之手”假说[12]。被选举为人大代表或政协委员，也需要付出寻租成本获取政府官员的支持。因此，在这种情况下，建立直接型政治关系不利于企业经营绩效改善。间接型政治关系没有与政府官员产生直接联系，而是更多地获取知识性资源和行业性资源，因此有利于企业经营绩效水平的提升，符合“扶持之手”假说[12]。根据以上分析，本文提出如下假设：

H1：直接型政治关系对经营绩效具有负向影响，并且关联级别越高，绩效表现越差。

H2：间接型政治关系对经营绩效具有正向影响，并且关联级别越高，绩效表现越好。

现有文献表明企业并非被动接受上层建筑，而是通过拥有的资源来影响政治环境，减少约束[13]。在我国这种关系型社会下，政治关系被视为企业的保护伞，减少外部环境的不确定性对企业的损害[14]。企业无论用政治关系获取资源还是进行自我保护，都要付出一定的代价。我国近些年来重大责任事件频发，各方面要求企业承担社会责任的呼声高涨，作为具有政治背景的企业具有为政府排忧解难的强烈动机。对于直接型政治关系，积极履行社会责任，增加企业雇员，缓解地方就业压力，能够极大地讨好政府，获取政治好处。但是间接型政治关系往往不具有履行社会责任的强烈动机，因为他们直接面对的并非政府官员，不需要用积极履行社会责任的方式讨好政府官员。因此，本文提出如下假设：

H3：直接型政治关系会促进企业积极履行社会责任，关联级别越高，雇员越多。

H4：间接型政治关系对企业履行社会责任没有显著影响。

不同来源的政治关系对企业履行社会责任起到不同的作用。但是不论出于任何一种动机，作为市场经济中的理性企业家，都要根据自身企业业绩情况决定是否履行社会责任以及履行社会责任的多少。因此，政治关系对企业履行社会责任起到动机性作用，而经营绩效则起到基础性作用。企业为构建政治关系，需要积极履行社会责任，前提是要有足够的绩效水平作为支撑；企业为巩固与政府的关系，则需要根据自身绩效水平确定寻租成本。虽然间接型政治关系不具备履行社会责任的强烈动机，但是倘若企业经营绩效表现较好，会促进企业积极履行社会责任。根据以上分析，本文提出如下假设：

H5：经营绩效在直接型政治关系和间接型政治关系影响企业履行社会责任的过程中发挥了有效的调节作用。

三、研究设计

1.变量设计

目前，企业建立政治关系的渠道主要有聘请前任政府官员担任高管，高管当选为人大代表或政协委员，高管在与政府相关联的科研院所、学会和协会任职。根据来源不同，本文将董事长或总经理具有政府任职履历、人大代表或政协委员身份的企业认定为直接型政治关系，因为这类企业家通常能够直接与政府产生联系。除此之外，将董事长或总经理具有科研院所、学会和协会任职的企业认定为间接型政治关系，因为这些单位并不属于政府机关，但受政府管辖，因此能够间接与政府产生联系。考虑到这两种政治关系建立路径会有重合，即同一家企业既存在直接型政治关系，也存在间接型政治关系。为了检验结论，在数据整理的过程中删除了重合的数据。另外，本文根据董事长或总经理政治背景体现的层次性设置直接型政治关系层次和间接型政治关系层次两个异质性变量，旨在考察层次差异的影响。

创业板企业与主板企业显著不同的一点是处于高速成长期，其体量与主板上市公司有一定差距，这也导致在搜集数据时创业板企业捐赠较少，而且社会责任报告不完善，难以用来衡量企业社会责任。我国政府历来重视就业问题，企业雇员是解决社会就业问题的重要途径之一，同样体现了企业积极承担社会责任。因此，本文使用企业雇员规模来衡量创业板企业履行社会责任的情况。目前衡量企业绩效主要有单一指标法和综合指标法两种，就衡量效果而言，综合指标法显然更为合理。本文使用总资产增长率、净资产收益率、每股现金净流量、总资产周转率分别代表企业的发展能力、现金能力、盈利能力与运营能力，将四项指标之和作为企业绩效的衡量指标。在现有研究中，控制变量方面，资本密集度越高，企业越有能力提升绩效水平；资产负债率越高，越不利于企业绩效水平提高[15]，但却有助于提高企业社会责任报告披露水平[16]；股权集中度越高，企业绩效水平越低[17]，但却使企业更倾向于履行社会责任[18]。因此，本文选择资本密集度、股权集中度和资产负债率作为控制变量（见表1）。

2.模型构建

基于上述变量设计，本文建立如下回归模型对前文假设进行检验，模型一用于检验假设H1、H2，即两种政治关系来源对企业经营绩效的影响；模型二用于检验假设H3，即两种政治关系来源对企业履行社会责任的影响；模型三用于检验假设H4，即经营绩效在两种政治关系来源与社会责任关系中的调节作用。

表1 变量设计

模型一：BP=a0＋a1OPC＋a2OPCL＋a3KPC＋a4KPCL+a5CR1＋a6LEV＋a7CAP＋ε

模型二：CSR=b0＋b1OPC＋b2OPCL＋b3KPC＋b4KPCL+b5CR1＋b6LEV＋b7CAP＋ε

模型三：CSR=c0＋c1OPC ＋c2OPCL＋c3KPC ＋c4KPCL+c5OPC×BP＋c6OPCL×BP+c7KPC×BP＋c8KPCL×BP+c9CR1＋c10LEV＋c11CAP＋ε

在模型三中，四个交互项的系数是判断经营绩效调节作用的关键，如果系数不显著，则通过比较模型三与模型二R2的值。由于OPC与OPCL、KPC与KPCL具有很强的相关性，因此分别进行回归。

3.数据来源与样本选择

本文选取2012～2015年创业板上市公司相应数据，政治关系数据在收集了创业板企业董事长和总经理个人资料后通过一一查阅，手工赋值形成。其他数据均来自于国泰安CSMAR数据库。完成数据收集后对数据按照以下四个标准进行剔除处理：①剔除ST类特殊处理的上市公司全部数据；②剔除董事长和总经理个人资料中难以确定政治背景的公司数据；③剔除相关数据缺失的公司当年的全部数据；④剔除金融保险类企业全部数据。

统计结果如表2，其中直接型政治关系企业数据471条，间接型政治关系企业317条，聘请前政府官员、当选人大代表或政协委员是企业政治关系的主要来源。就政治关系的层次而言，直接型政治关系平均在市厅级，间接型政治关系则平均在县处级。从均值来看，直接型政治关系企业和间接型政治关系企业的经营绩效水平、社会责任表现相差无几，但是间接型政治关系企业的经营绩效表现稍好一些，直接型政治关系企业的社会责任表现更好。两类企业在三个控制变量方面的表现也相似。

表2 描述性统计

四、实证结果分析

1.相关性分析

从表3的结果可以看出，直接型政治关系及其层次都与经营绩效具有显著负相关关系，但均与社会责任具有显著正相关关系，支持假设H1、H3。间接型政治关系及其关系层次与经营绩效没有显著性相关关系；间接型政治关系层次与企业社会责任具有显著正相关关系，支持假设H3。第一大股东持股比与经营绩效没有显著相关关系，但与社会责任具有显著负向关系。资产负债率与经营绩效和社会责任均有显著的正向关系。资本密集度与经营绩效显著负相关，与社会责任显著正相关。

2.回归分析

表4是对模型一进行OLS回归分析的结果。（1）~（4）分别是直接型政治关系、直接型政治关系层次、间接型政治关系和间接型政治关系层次影响经营绩效的检验结果。直接型政治关系及其关系层次两个自变量的回归系数均在5%的统计水平上显著，并为负数。这一结果说明企业建立直接型的政治关系不利于改善经营绩效，并且建立的政治关系的层次越高，绩效水平表现越差，证实假设H1。间接型政治关系及其关系层次两个变量回归系数均为正，表明两者均对经营绩效具有正向影响，但是这种影响不显著。企业建立直接型政治关系，会产生直接型的寻租成本，增加经营压力，不利于绩效水平提高。

表3 Pearson相关性分析

表4 政治关系类型与经营绩效

表5是对模型二进行OLS回归的结果。（1）~（4）分别是直接型政治关系、直接型政治关系层次、间接型政治关系和间接型政治关系层次影响社会责任的检验结果。直接型政治关系及其关系层次的回归系数均为正数，并在5%的统计水平上显著，说明直接型的政治关系对企业履行社会责任具有积极影响，并且建立的政治关系的层次越高，对企业履行社会责任的促进作用越大。间接型政治关系及其关系层次回归系数均为正，表明两者均对企业履行社会责任具有积极作用，但是这种作用不显著。直接型政治关系对企业履行社会责任的积极作用佐证了履行社会责任是企业寻求与维持政治关系的基本观点，表明企业积极履行社会责任的动机来自于政治关系的激励。

表5 政治关系类型与社会责任

表6是对模型三进行OLS回归的检验结果。（1）~（4）分别是在模型二的基础上加入经营绩效和经营绩效分别与直接型政治关系、直接型政治关系层次、间接型政治关系、间接型政治关系层次交互项后影响回归的结果。 （1）~（4）中经营绩效均显著为正，说明经营绩效表现越好的企业，履行社会责任的情况也越好。四个交互项的回归系数均不显著，但四个回归的R2均比对应的表5中的R2大，说明经营绩效具有明显的调节作用。但对比四个自变量的回归系数发现，表6中的四个自变量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缩小，这说明经营绩效在政治关系与社会责任之间起到负向调节作用。以上结果说明，较好的绩效表现能够削弱政治关系对企业履行社会责任的促进作用。

表6 经营绩效的调节作用

3.进一步研究：官员独立董事辞职的影响

中共中央组织部于2013年了颁布的 《关于进一步规范党政领导干部在企业兼职（任职）问题的意见》 （简称中组部 “18号文”），造成上市公司很多具有官员职务或官员背景的独立董事辞职，这对企业建立的政治关系具有一定的影响。为了考察这一政策对本文研究的影响，采用双重差分模型进行实证分析。T为政策实验期虚拟变量，T=1代表2014~2015年，T=0代表2012~2013年。

表7是在模型一和模型二中加入T和T分别与四个解释变量的交互项之后进行回归的结果，其中（1）~（4）是研究政治关系对经营绩效的影响， （5）~（8）是研究政治关系对社会责任的影响。四个解释变量的结果与表4、表5中的一致，直接型政治关系及其关系层次对企业经营绩效具有显著负向影响，但对社会责任具有显著正向影响。间接型政治关系则对经营绩效、社会责任没有显著影响。八项回归结果中T变量的回归系数均显著为正，说明官员独立董事辞职对企业经营绩效和社会责任均有显著的正向作用。但是四个交互项都不显著，表明中组部的这一政策对政治关系与经营绩效、社会责任的影响不显著。

表8中是在模型三中添加T和交互项进行回归分析的结果，与表6结果一致，经营绩效对社会责任具有显著正向影响，但是交互项的回归系数均不显著，表明令官员独立董事辞职的这一政策未影响经营绩效的调节效应。通过与表5中R2比较，经营绩效具有显著的负向调节作用。

综上所述，虽然有关学者实证研究中组部“18号文”对企业短期内股价带来显著影响，但是本文的研究证明这一政策并不能对企业经营绩效和社会责任产生明显的影响。

五、结论与启示

根据关系来源不同，将政治关系区分为直接型政治关系和间接型政治关系后研究发现：直接型政治关系和关系层次对经营绩效具有显著负向影响，但是对企业社会责任的履行具有显著正向影响，间接型政治关系对经营绩效和社会责任均没有显著影响。经营绩效对社会责任具有显著正向影响，能够调节政治关系与社会责任之间的关系。中组部 “18号文”没有对企业经营绩效和社会责任产生明显的影响。

研究结论表明，通过聘任前政府官员担任高管，或被选举为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而建立起来的政治关系，对企业经营绩效具有显著负向影响，主要是因为企业需要付出一定的寻租成本来获取和维持这种直接的政治关系。直接型政治关系促使企业增加雇员，积极为地方缓解就业压力，证实了履行社会责任是企业构建和维持政治关系的手段。间接型政治关系的建立不需要付出寻租成本，对企业绩效的危害较小，同时也不会促使企业更加积极地履行社会责任。经营绩效在两种不同来源的政治关系影响企业履行社会责任的过程中起到有效的调节作用，说明经营绩效是影响企业履行社会责任的重要因素，起到基础性的作用，并在政治关系与社会责任之间起到催化剂的作用。本文考察的政治关系主要依靠董事长和总经理的个人政治履历和政治身份，中组部 “18号文”导致的是上市公司具有官员背景的独立董事辞职，这一事件并不会对董事长和总经理建立的政治关系产生影响。

表7 官员独董辞职的影响（一）

表8 官员独董辞职的影响（二）

根据研究结论，建立直接型政治关系会对企业经营绩效造成危害，扭曲企业履行社会责任的行为。政府应当积极完善各项制度，减少对经济的干预，提高市场分配资源的效率，营造公平公正的企业竞争环境，促进企业经济高速发展。企业面对资源需求和成长压力，在考虑寻求政治关系支持的时候需要仔细考虑业绩状况，履行社会责任的行为不能被政治关系所左右，否则不利于企业的长远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