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口丹
(福建农林大学金山学院,福建福州 350715)
茶文化历来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几千年的茶叶栽种历史孕育出深厚且独特的茶文化,与此密切相关的茶文化景观也被国际古迹遗址理事会列入特定遗产的主题研究范畴。在文化遗产的梳理过程中,国际上对于遗产的研究逐渐从单一的物质对象扩展至与此关联的文化历史的溯源研究,旨在探究遗产起源地文化的兴起及其发展脉络。作为最早的茶文化发祥地,传承千年的古茶栽种孕育出独特的茶文化景观,如何藉由茶文化景观将茶文化发扬光大,形成可持续长效发展机制是当前茶文化景观研究的重要议题。从文化生态学角度而言,茶文化景观是群落文化与自然互动中相互协调,相辅相成而形成的物质载体。目前茶产业的日益集中化带来的是茶文化体验的单一性,大多数人对茶文化的体验停留在茶叶的品茗行为中,而饮茶只是传达茶文化景观方式之一,它与更多的茶事活动共同构筑当地群落的生活感受和经历,这种经历经过长时间反复叠加形成共同群体的集体记忆,因此从集体记忆出发揭示茶文化的形成机制可以帮助我们更好地营造良性互动的茶文化景观。
茶文化景观规划离不开对茶文化的认知,在对茶文化景观要素整合之前务必对当地的茶文化进行深入的了解。茶文化是一种多维度的文化,是在茶叶生产、制作、品饮过程中所传达出来的意识形态,可以从物态、行为、制度、观念四个文化维度加以理解。茶的物态文化通过与茶事直接相关联的各种物质体现出来,包括自然环境、茶叶采制用具、饮用茶具等生产、生活载体。行为文化是人们在茶叶栽培、制作、饮用等过程中所体现出的行为习惯,以及由此演化产生的与茶相关的风俗民情。茶文化也是制度的体现,主要是生产流通中需要共同遵守的行为规范。观念文化则是茶事活动在意识形态层面的表达,包括与茶相关的谚语、传说、歌舞、茶礼、茶道等。
与茶文化景观直接相关联的是茶的物态文化,而物态文化的形成又与当地自然环境的关联极为紧密,不同地区、气候造就了不同的茶叶品种,由此衍生出差异性的茶文化。从自然环境层面探讨茶文化景观,有助于理解茶文化的起源及发展脉络。早在20世纪中期,美国人类学家斯图尔德就从生态学角度研究文化的本质。他认为生态环境是文化产生的基础,生态环境制约着人们的生产生活方式,而人们则会依据原有的文化意识、采取恰当的方式改造生态环境,使之满足基本的生产生活需求。二者相互影响,相辅相成,重塑原有的文化形态,造就出新的文化特征,由此可以推导出相同的生态环境能够衍生出相似的文化形态,这一层面的认识有助于我们理解茶文化景观的内涵,从而更好的开展规划工作。
集体记忆理论始于20世纪初,源于社会学家与心理学家的探讨。哈布瓦赫认为集体记忆是一个社会构建的概念,它是由特定时间、空间所限定的全体引发界定的,是属于群体构建的记忆,只有这一特定的群体成员才进行记忆,不同的群体拥有不同的集体记忆。集体记忆根植于特定的情境中,当相同的情境再现时,集体记忆可以被唤醒,因此构筑符合集体记忆规定情境的空间对重塑茶文化景观具有积极意义。再现集体记忆的茶文化景观空间需要寻求恰当的载体,通过提炼集体记忆载体的符号元素,运用在茶文化景观空间规划中,旨在唤起特定群体往昔相似的集体记忆。集体记忆在构建过程中不只是简单的还原场景,还依赖当下社会的价值观进行判断选取,哈布瓦赫认为我们如何回忆过去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当下的生活状态以及价值判断。正如“乡愁”的集体追忆正是紧随着大规模城镇化建设所带来的乡村文化缺失出现的,与此相对应的是茶产的日益集中化导致茶文化体验的单一性,大多数人对茶文化的体验只停留在茶叶品茗活动中,而对茶文化的拥簇正是与当下人们大多只能通过饮茶来体验茶文化的现状密切相关。相同的时空再现能够唤起集体记忆,而参加仪式活动和实践则有利于进一步强化集体记忆,并实现集体记忆的影响作用。
在乡村振兴背景下,茶文化景观也受到很大关注,许多茶叶产业区借助茶文化景观推广相关的茶文化,提高自身品牌的影响力。目前茶文化景观规划目标多数以观光茶园作为设计定位,主要功能体现在旅游、生产、生态、示范、科普等方面。从某种角度而言,抛开茶园的生产功能,观光茶园的旅游功能成为设计的重要标杆,多数的设计都围绕着旅游观光功能展开,游览则成为体验观光茶园文化景观的主要行为模式。观光茶园的旅游规划路线通常为一日游,茶文化景观元素主要体现为茶文化历史、茶叶品种、制茶工艺、工具等方面的科普展示。
近年来,有些茶叶产区尝试改变传统的茶文化输出模式,设计出体验感更强的主题园。例如刚刚落成的武夷山大红袍体验中心,规划设计了国内首座茶文化玻璃景观连廊,强调人与景观的互动,突出自然环境的特色。无论是观光体验还是更加炫酷的景观体验,主要还是以单一视觉感官体验为主,无法内化为更深层面的情感体验。茶文化景观设计以观赏为主,情感体验薄弱阻碍茶文化进一步发展的重要原因之一。此外茶文化景观模式城市,缺乏乡土气息也难以引起情感共鸣,无法唤起群体的集体追忆。茶文化景观普遍存在以外来者——游客,作为主要的服务对象,为了满足现代审美需求逐渐放弃传统茶文化的缺实,景观面貌的历史文脉遭到破坏,无法形成集体记忆的连结,趋同性的景观成为茶文化景观设计的常态。
茶叶多数栽种在山丘地带,形成阶梯状的独特农业文化景观面貌,与当地的生态环境息息相关。基于生态环境的差异性,不同茶叶产区表现为差异化茶文化景观面貌,进行茶文化景观规划时需要关注当地特有的景观面貌,有必要从景观生态学的角度介入设计。景观生态学的元素主要有斑块、廊道、基质以及缘四个方面,生态文化的差异性首先体现在斑块层面,有的茶叶产区不仅栽种茶叶,还种植水稻,二者的栽种都十分依赖生态环境中的气候因素。“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体现了稻与茶在日常生活中的重要地位,也是极易产生集体记忆的生活要素,在茶与稻二者的互动中,形成独特的茶文化生态景观。
此外许多茶叶产区都坐落在名胜古迹当中,例如龙井茶之于西湖、大红袍之于武夷山、白茶之于太姥山。这些名胜古迹多为双遗遗产,不仅风景优美、还具备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茶文化与当地的人文、生态文化相互影响,交织成一个完整文化网络系统,也造就了独特的茶文化景观。由此可见茶文化景观的设计不应是孤立的,应借力当地的自然、人文环境资源,凸显地方的茶文化特色。不同的地域环境造就出差异化的茶文化,有的茶文化与佛教文化结合起来,衍生出禅茶文化,影响着茶道的发展。有的茶文化则与道教文化相关,茶文化强调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哲学内涵,表现出坚忍、平和的处世态度。
具有集体记忆载体的茶文化景观空间能够唤起人们过去的回忆,但环境空间的设计营造只是再现过往的静态场景,难以强化记忆印象。集体记忆的社会属性不仅体现在物化的对象上,更需要群体的行为去强化记忆。茶文化景观在行为设计上可以从节庆仪式和茶事活动两个方面进行强化。
茶文化在观念层面衍生出许多仪式活动,这些仪式既有与茶文化直接相关联的开茶节,更多仪式则完全融入传统节庆中。例如清明节是开春后的一个重要节日,兼具踏春祈福与拜祭先人的内涵。清明节前开采最早的一批春茶称为“明前茶”,品质上佳,产量较少,饮用明前茶能让人感受到春天的气息。一家人围坐在炉前品茗珍贵的明前茶,共享悠闲时光的印象成为许多从茶乡走出游子的鲜活记忆。
此外明前茶也常用于祭祀,游子远离故乡后,儿时与亲友祭拜的场景也被尘封在记忆中。当时光逝去,越来越多的耄耋故人步入历史,每一次拜祭先人的行动都会激发尘封的历史印象。现代快节奏的生活使得祭拜先人的行动受到制约,引发集体情感共鸣的方式需要重新被设计,从单纯行为转移到可以寄托情感的茶文化的行为与物的交融中,恢复传统的饮茶方式不失为一种可寻求的设计策略。
茶叶作为一种农作物多数栽种在生活区附近,这一地带介于人文景观和自然景观之间,拥有丰富的生态多样性、并兼具生产、生活、生态、文化功能,是一个被称为“里山”的人与自然过渡空间。里山丰富的生态资源以及独特文化形态适宜将教育功能融入茶文化景观设计中,形成农业、休闲、教育功能相辅相成的茶园景区。现代茶文化景观也有科普功能,但多以展示的方式进行科普,教化单一,且对于生态环境的教育略有欠缺,难以取到真正的教化功能。茶文化景观设计要发挥茶园生态环境的优势可以从复育当地生态系统入手,选择符合当地文化的本土植物搭配茶园种植,不但能适应生态环境,还能唤起当地居民对土地的记忆。此外还需考虑茶文化景观自然教育的面向群体,近年来青少年研学活动兴盛,可将青少年作为自然教育的主要群体。园区设置合理的参观游览路线引导孩子们感知独特的茶文化塑造出来的生态环境,通过深度参与茶叶的生产、制作等茶事活动感知自然环境所承载的茶文化,实现茶文化的传承。集体记忆经由路线游览成为孩子们新的记忆,而深度参与到茶事中能够进一步强化记忆、感知茶文化。
各地的茶文化景观还在溯源历史、梳理文化脉络的研究进程中,因此茶文化景观的设计仍应抱着谨慎务实的态度开展规划,切勿追求大规模、快进程的设计倾向。目前许多茶文化景观多以展示的方式加以体现,在文化创意产业和经济发展方面的结合还非常有限。应当重视茶叶产区的生态文化,并挖掘与生态文化此相辅相成的社会文化属性,依托生态环境从社会学的角度研究人与自然、人与茶的互动机制,通过设计手段再现能够唤醒集体记忆的元素,有效连结人与自然、茶的关联,以此来体验各个维度的茶文化。发展旅游产业不失为推广茶文化景观的有效途径,但如何做到发展经济的同时传承茶文化,深化茶文化景观内涵仍是今后茶文化景观营造的重要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