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脸子

蒲灵娟

很小的时候，我离开四川老家，跟着爸爸去了拉萨。我读小学三年级时，爸爸从拉萨调去了黑河工地放电影，一周回来一次。9岁多的我开始了独立生活。我怕黑夜，一到夜晚，我会开着灯睡觉。

邻居吴叔叔也是四川人，他养了一条黄狗，名字叫“老黄”。夏天的时候，老黄生了几只狗崽崽，可爱的狗崽崽眯着眼，在老黄怀里乖乖地吃奶。我最喜欢那只白色的脸上长了黑毛的小狗，我给它取名小花脸子。我觉得这几只小狗崽中就数小花脸子最漂亮。

周末，我坐在马兰花开的草地上，采摘了一大把蓝色的马兰花。我在这里等待归家调换电影胶片的爸爸。我眼巴巴看着公路上飞驰而过的大卡车，哦，我的爸爸会坐在卡车驾驶室里。而当我看见爸爸时，我就会跳出去，挥舞着手里的花束，大喊：“爸爸！爸爸！”于是，卡车停了，爸爸走下车，一把抱起我。

高原的阳光分外亮丽，我的脸上堆起两朵高原红。我坐在如梦如幻的蓝色花丛里想念老家的妈妈和弟弟，想念家门口那两棵高大的桉树：儿时的我常常爬上树，坐在树上和鸟儿一起歌唱。我还想念老家的爷爷和奶奶，爷爷会给我买好吃的红糖饼，奶奶会给我缝制好看的花布鞋。

这时，公路上开过来一辆绿色的卡车，我看见了坐在驾驶室里的爸爸。于是，我高高地挥舞起蓝色的花儿。爸爸看见我了，他向我走来。

爸爸高兴地说，他刚发了工资，问我要什么礼物。巧克力，水果糖，还是绸带子？我摇摇头。我想要吴叔叔家的小花脸子，爸爸不在家的日子，小花脸子可以陪伴我。爸爸明白了，他眼里闪动着泪光，他说他亏欠我许多。

爸爸找到吴叔叔，从他家抱来了小花脸子。哦，小花脸子胖乎乎的，安静地看着我。我给它倒了一小碗牛奶，它用粉红的小舌头舔舔牛奶，然后，我把它抱起来，它又舔舔我的手心。

自此，爸爸去黑河工地后，我不觉得孤单了，因为有小花脸子陪着我。

我家门口的格桑花开了，开得红艳艳、香喷喷的，蜂舞蝶绕，分外清新美丽。我搭起小板凳，坐在花丛里读书，小花脸子趴在我脚边晒太阳。一只蜜蜂飞来采蜜，我捉住了蜜蜂，手指却被蜇了一下，又痛又肿。我“呜呜”哭了，小花脸子跳起来，对着我“嘤嘤”地叫，它很着急，又没有办法帮我。

我不哭了，抱起小花脸子回家。

夜晚，蓝色的天幕上有数不清的小星星，明亮的星子像一朵朵洁白的栀子花开在我眼中。我把小花脸子关在屋里，然后顺着后窗爬下去。窗外是一片草地，走过草地，便是另一个单位——设计院，我的同学杨柳住在设计院。今晚，设计院放露天电影，杨柳已经从家里拿了两张小板凳，坐在院子里等我。

我和杨柳坐在一起看电影，演的是聊斋故事《画皮》。我边看边用手捂着脸，从指缝里看那吓人的一幕幕，吓得差点儿叫出声。尽管我害怕，可依然坚持看完了这部电影。看完电影，我就后悔了：今晚我怎么睡觉啊？

我顺着自家的窗子爬回屋，开着灯，钻进被窝，脑海中反反复复出现的是那吓人的画面：那个鬼出现了，披头散发，在画布上画一个美丽的女子。

我吓得闭上眼睛！

这时，小花脸子跳上床，它的头在我身边拱来拱去，暖暖的，柔柔的。嗯，我不害怕了，抱着小花脸子，很快进入了梦乡。

几个月过去，小花脸子长大了，它忠实地守在家门口。到了夜晚，有人从我家门前走过，它会“汪汪”地叫。有了小花脸子，我不再胆小和寂寞，每晚都睡得好香。一到周末，小花脸子会陪我去那片马兰花已谢的草地，迎接从工地归来的爸爸。

班上有个淘气的男生叫王小飞，他老是欺负我，骂我是没妈管的野丫头。我告诉他，我妈妈在四川老家。他坏笑道：“那又怎样，你妈妈是农民，你就是野丫头。”

王小飞把我骂得眼泪汪汪，我走进单位大院，他还不依不饶追在我身后，继续骂我。我气得推了他一把，这下惹恼了他，他一脚把我踢倒在地，挥起拳头打我。

我急得大叫：“小花脸子，小花脸子。”

瞬间，小花脸子像道白色的闪电冲了过来，它龇牙咧嘴，凶狠地朝着王小飞“汪汪”叫。王小飞吓得赶紧放开我，抱头逃窜，愤怒的小花脸子追在他后面。我怕小花脸子咬伤王小飞，忙叫住小花脸子。

小花脸子乖乖地回到我身边，我高高地昂起头，对几个看热闹的同学说：“哼，看谁还敢欺负我！我有小花脸子保护啊！”

从那以后，王小飞再也不敢欺负我了，他知道我养了一条忠实的凶猛的狗。他甚至为了讨好我，给我送一些绸带子或巧克力。哈，我知道，他是想亲近我的小花脸子。

天越来越冷，天空飘起了朵朵雪花。小花脸子又长大了一些，它和它的妈妈老黄奔跑在白茫茫的原野，风掀起它白色的皮毛，它像道闪电，跑在了老黄的前面。想想，那时的我多开心，奔跑在旷野，身后跟着两条狗……

放寒假的时候，爸爸要送我回四川老家，小花脸子怎么办？爸爸说把小花脸子送给菊花姑姑。我不肯，抱着小花脸子哭，哀求爸爸：“我不回四川老家，我要和小花脸子在一起！”

爸爸固执地摇摇头。

菊花姑姑用一根铁链子套在小花脸子的脖子上，它“呜呜”地叫，趴在地上不走。最后，在爸爸的帮助下，小花脸子被拖上了汽车。我哭了，追在汽车后面。爸爸抱住我，我低下头，朝爸爸的肩上狠狠地咬了一口。从此，我再也没见过我的小花脸子，也再没有养过狗。我回到了四川老家，菊花姑姑則带着小花脸子去了林芝。

至今，我还常常梦见那片开满蓝色马兰花的望不到尽头的草地，梦见有个女孩和一只白色的脸上长了黑毛的狗，开开心心地走在蓝色的花路上，走在童年的天空下，一路轻盈，一路澄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