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远晟,毛姚欣
(1.厦门大学人文学院,福建厦门 361005;2.集美大学美术学院,福建集美 361000)
中国禅宗思想传入日本之后,对其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都产生重要影响,其中影响最大的就是日本茶道。现如今,茶道早已经成为日本传统文化中不可或缺的部分,它包含了艺术、道德、哲学、宗教等诸多方面,人们通过在茶室里进行艺能、社交、礼仪、修行等活动来达到坦诚交流、陶冶情操、完善人格等目的。是一种具有文化内涵和审美特征的艺术。
中国禅宗的核心是“不立文字,教外别传;直指人心,见性成佛。”六祖慧能后来又衍生出“即身成佛”的“顿悟”观念,其著作《施法坛经》中就包含有“自悟自修自成法门”、“自性真空观”、“无住禅定观”、“双遣双非方法论”、“禅法实践观”等五个顿悟法门。当时,禅宗分为六祖慧能的南禅宗和神秀的北禅宗,而南禅宗在修行方式进行简化之后使得信徒倍增。随着信仰地域扩大,南禅宗后分为临济宗、曹洞宗、沩仰宗、云门宗、法眼宗等五宗,而临济宗后分分出黄龙派、杨岐派二派。这些分支并未没有使禅宗思想造成混乱,反而使其在庶民中得到广泛普及。在唐代,中国与交往频繁,日本派遣大量遣唐使来到中国学习,这为禅宗思想向日本传播提供了方便。在宋代,日本僧人荣西两度入宋,从临济宗黄龙派的虚庵怀敞受法,并将此派传回日本,称“千光派”。之后,日本僧人道元入宋,从曹洞宗第十三代弟子天童如净受法,后将此宗也传入日本。
“茶道”一词最早出现在唐代的《封氏闻见记》中,其中记载:“茶道大行,王公朝士无不饮者。”在中国古代,“道”是指事物本源,代表的是精神层面,而“茶”代表的是物质层面,将“茶”作为“道”的载体,就称之为“茶道”。在唐代,禅宗和茶道随着遣唐使中的僧人传入日本,当时的茶道主要分为吃茶法和抹茶法。吃茶法在延历二十三年(1104年)由空海、最澄等僧人传入日本,而抹茶法是在南宋时由两度入宋学习禅法的僧人荣西传入日本。
关于日本饮茶之始,据《类聚国史》记载:弘仁六年(815年)四月二十二日,嵯峨天皇驾幸梵释寺停舆赋诗时,高僧都永忠亲手将煎茶敬献给了天皇,这是关于日本饮茶最早的文献记载。此后随着大批遣唐使来到中国,将唐朝种茶、制茶的技术带回国内,使饮茶之风已在日本上层贵族中流传开来。
镰仓时代(1192年—1333年),僧人荣西两度入宋学习临济宗禅法,归国后将茶树种子带回栽培,并致力推广临济宗饮茶方式,被誉为日本的“茶祖”。建历元年(1211年),荣西撰写《吃茶养生记》一书,该书是日本第一部关于茶叶的专著,重点讲述了茶叶产地与栽培以及用茶叶来治疗疾病等内容,其序言中有:“茶也,养生之仙药也,延龄之妙术也。”说明当时茶叶主要是以药效作用来推广的。此后,历经室町时代(1336年—1466年)、战国时代(1467年—1573年)、安土桃山時代(1573年—1603年),饮茶方式逐渐从皇室、贵族、武士、僧侣、富人的垄断阶层向庶民(町人)阶层普及,出现了村田珠光、武野紹鴎、千利休三位茶师,正是他们才使得日本茶道得以建立并推广。
村田珠光(1423年—1502年),柰良茶会著名人物,他曾向大德寺一休宗纯(1394年—1481年)学习禅法,得到了一休大师赠与的南宋高僧圆悟克勤墨宝“茶禅一味”。后又向能阿弥学习茶法,成为将军足利义政的茶道师范,珠光曾在草庵中苦苦思索,终于从六祖慧能“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的禅偈中顿悟出“佛法存于茶汤”,从而完成“茶禅一味”的结合。创制出了追求能乐和连歌的精神深度的“草庵茶”(又称“侘茶”),被后世誉为“日本茶道的鼻祖”。
武野紹鴎(1502年—1555年),出生名门,在31岁剃度出家,也是日本著名连歌师。他在饮茶方法进行了较大改革,《山上宗二记》记载绍鸥曾说:“应咀嚼般小口饮用,大口饮用不知其味。”意思是饮茶应该静静地,像一口一口咀嚼似的饮用,如果大口喝下去就无法感受到茶的滋味,但最后要一饮而尽,以免留下残渣。这种方式持续至今。
千利休(1522年—1591年),又名千与四郎,出生于渔铺之家,后师从武野紹鴎学习茶法,是日本茶道真正意义上的创始人。千利休使茶道向平也民化、大众化、世俗化、生活化靠拢,但并不是降低茶道档次,而是将包括禅法和茶法在内的哲学、宗教、文化、艺术、伦理、礼仪等统统融入,构建出一个完整的茶道体系。千利休还将茶室面积缩小四个半榻榻米(约为7.29平方米),用鱼篓和有裂纹的竹子进行装饰,使用不规则的粗制茶碗,让茶室达到“本来无一物”的境界。此外,千利休在茶道中增添了传统“懐石料理”的审美意识,使人们进入茶室时不仅能充分欣赏茶道之美,还能和参与茶会的人进行知识上的交流,这也客观为江户时代知识界的繁荣作了贡献。他的最大贡献就是把茶道从上层社会普及到平民百姓中,并把茶道的精神内涵归纳为“和敬清寂”,成为日本茶道文化的行为规范和修行的不二法则,被后人誉为“茶圣”。
千利休的子孙和其弟子们继承了他的茶道,在江户时代(1603年—1867年),建立了“家元制度”、“三千家流”等茶道体系。
日本茶道是依靠历代茶师的努力而来,而千利休集前辈诸禅僧之大成,将茶道精髓归纳为“和静清寂”四字,这也充分反映了禅宗思想的实质。
“和”是指“精神之和”,体现的是身和同住、口和无诤、意和同悦、戒和同修、见和同解、利和同均等等。诸如在一间茶室之内,无论是贵族还是庶民都能够以平等身份进行交流。因为从禅宗思想来看,人与人之间本来就是是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的。泽庵禅师的《结绳记》中的《古今茶话》中就说:“茶道以天地同之和气为本,可形成治世安泰之风俗。”即“公子贵人来坐,则其交淡泊,不阿读奉承;又或身份比自已低微之人来访,亦以敬相待,毫不怠慢。”所以,茶道中的“和”,就是让人们摒弃世俗纷争,去追求平和与静谧。如此就能“享天地间和气之乐”,体现茶道之“道”。
“敬”是指人与社会的关系。千利休曾说:“茶道仅为煮水、点茶、喝茶而已,别无其他。”意思是说茶道本身并没有人们想得那么繁杂,如果心怀敬意就能感受到它的朴素之美,人人都可以研习茶道。但是人的一生如白驹过隙,必须摒弃扰乱和污染人们意识的污秽之物,这样人们内心深处的虔诚才会自然显现,村田珠光在其《心之文》写道:“此道最忌自高自大、固执己见。嫉妒能手,蔑视新手,最最违道。须请教于上者,提携于下者。”而禅宗思想对于“自高自大”和“固执己见”也是极力摈弃的,认为人的一切杂念和欲望皆出于此二者。所以,人们要做到“成为心之师,莫以心为师。”在求道中保持肯定自己、完善自己的心境。其先决条件之一就是“敬”。
“清”指的是心灵清净的意境,如珠光说过“真心爱洁净”,又如千利休的短歌:“寂静茶庭露地,超越浮世之道。芸芸俗世之人,酒落心头尘埃。”又如:“庭前铺满松叶针,根根洁净不沾尘。皎皎月光洒檐头,心胸坦荡一片明。”又如:“山径覆白雪,不见人踪迹。独居茅屋中,无客心自悠。”而“清”也有本身清洁的含义,对待庭院、茶室、茶具等都要干干净净。所以,只有真正“清”的人才会感受到这样的意境。
“寂”并不是安静或孤寂,在茶道里体现的是思想、美学、世界观,表现出来的是超越纯粹世俗的生活或超越生死的领域,即“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己,寂灭为乐。”此外,“寂”的思想境界还表现在通过幽雅、幽闲、宁静的环境,使人们凝神沉思、摈弃欲望和烦恼,并庄严而优雅地面对过往的事物。所以,“寂”的中心理念就是真实,这就与禅宗“悟”观念相似。而“悟”的体验是超越理性分析的神秘存在,由此而产生出“空寂”。在日本的美学思想中,有物哀、幽玄、侘寂、意气四大概念,而“寂”这个字恰恰反应的就是这一点。
从上述可以看出,“和”和“静”属于伦理范畴;“清”是身体和心理上的规定;“寂”是精神上或玄学上的要求,也就是“道”境界,这体现的既是茶道精神,也是禅宗精神。而茶室简约的布置,是使人们走进静谧的茶室时,能在不知不觉中感受到一个超凡脱俗的清静世界,体味到了简素之美、枯槁之美、幽玄之美、光影之美。由此可见,“和静清寂”的茶道精髓渗透在茶道的每个环节,贯穿于茶道活动的始终,达到了物我的合一。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和静清寂”的提出已经超越慧能的“自性真空观”了,日本茶道也完成了向本土化风格的转变。
中国禅宗思想是日本茶道形成和发展的精神根源,而日本茶道继承禅宗思想的同时,又将禅宗思想发扬得淋漓尽致,使之升华为日本民族的生命哲学。因此,茶道和禅宗就形成了像生活和生命一样不可分割的关系。比较中日两国的茶道可以发现,日本茶道虽然源自中国,但并不是对中国茶道的简单继承,而是通过茶法和禅法的结合并加以日本独特风土文化进行了适合本国国情的改造,并在一定程度上超载了禅宗思想的范畴。此名,中国茶道重点在品茶,而日本茶道重点在仪式,这是因为日本历代茶师都认为“佛法存于茶汤”,通过茶道就可以参悟禅机洞悉人生。所以,日本茶道中的每道程序就像佛门清规戒律般一丝不苟。将“茶禅一味”、“和静清寂”发挥到了极致,珍惜“一期一会”的时光,来表达一生中只有一次相逢,这才是日本茶道的真谛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