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怡然,段春梅,邓媛,张从斌
(云南省药物依赖防治研究所,昆明 650228)
人一生的成长轨迹总是以家庭为背景。从儿童与青少年时期开始,家庭就是个体获得个性成长、社会行为规范和完成社会化的重要场所。历数近年来我国药物滥用者滥用原因和行为的研究,家庭作为一个重要因素始终贯穿其中,对滥用行为的发生、转归以及滥用者的治疗、预后有着巨大的影响,甚至有研究表明,家庭因素是首次吸毒的主要原因[1]。虽然诸多不良的家庭因素会对药物滥用者产生消极影响,但在药物滥用者的治疗与康复过程中,家庭参与却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
家庭结构是指家庭中成员的构成及其相互作用、相互影响的状态,以及由这种状态形成的相对稳定的联系模式。家庭结构是家庭组织的基础,包括人口要素(即家庭规模)和模式要素(即家庭成员之间怎样相互联系以及因联系方式不同而形成不同的家庭模式)[2]。家庭结构松散、结构不稳定会影响个体(尤其是在早期)的成长,从而成为引发药物滥用的危险因素。刘明(2017)研究发现早期家庭结构缺损经历,即0~6岁、7~12岁、13~18岁三个年龄阶段的家庭结构缺损均可预测个体以后的吸毒行为及相关障碍[3]。这里的结构缺损并不仅指家庭成员的缺失,同时也强调家庭模式的缺损(如亲子关系)。张珂(2016)研究发现家庭环境对吸毒动机有负向的预测作用,即家庭环境(亲密度、适应性)越差,吸毒动机越强[4]。在这样的背景下,药物滥用行为可被视为个体为了适应不稳定家庭环境而发展出来的一种特殊应对方式。但在父母关系方面,有研究指出,青少年吸毒与家庭关系紧张并没有直接联系[5]。另外,许多研究发现,单亲和离异家庭是青少年药物滥用的危险因素[6]。但也有研究指出,家庭成员的数量并不是产生药物滥用问题的关键,真正重要的影响因素是教育质量和是否与犯罪的同伴在一起[7]。同时值得注意的是,在不良的家庭结构中成长的药物滥用者成年另组家庭后往往会“复现”其原生家庭的互动模式,再加上药物滥用行为本身的不良影响,最终导致离婚分居率较高、家庭矛盾频发等恶果[8]。这提示我们,家庭对药物滥用者的负面影响是具有可传递性的,药物滥用者可能会把原生家庭的负性模式通过“传递到”其成年后的新生家庭中去。
从结果取向来看,家庭大致可划分为功能良好类型和功能不良类型;从过程取向来看,家庭的基本功能主要是用来维系家庭成员的生理、心理、社会功能的健康发展,即它总是处于一种动态变化的过程中。目前常用的家庭功能量表(FAD)中以六个维度来衡量家庭功能:问题解决、角色作用、沟通、情感反应、情感卷入、行为控制。从这六个维度来看,药物滥用者的家庭功能都存在多方面缺陷。郑臻峰(2016)对比研究海洛因依赖者和氯胺酮依赖者后发现海洛因依赖者家庭功能中信息沟通欠清晰和直接,任务分担和资源分配较不明确,对于行为的约束和规范较少而松散,总体家庭氛围和依赖者对家庭生活的感受都较差;其家庭动力中家庭气氛偏于沉闷和敌对,家庭成员间情感和行为的分化程度较差;海洛因依赖者的成瘾严重程度与其家庭功能和系统家庭动力的某些方面存在显著相关[9]。陈鹏(2013)调查了308名戒毒所学员发现,戒毒人员的家庭功能欠缺,对家庭亲密度和适应性不甚满意;而影响家庭功能的主要因素是文化程度、与家人的关系等方面[10]。易春丽等人(2008)比较了吸毒者与一般人群的家庭环境后发现,吸毒者的家庭环境低亲密度、高矛盾性和高控制性的特点显著;吸毒者中存在严重抑郁问题,其抑郁水平与其负性家庭环境及负性自我意识密切相关[11]。梁敏珊(2015)对比了男性海洛因自愿戒毒者和正常人群,也得到与上述研究相似的结果[12]。杨强等(2014)等研究发现家庭功能在压力性生活事件与工读生使用毒品之间存在显著调节效应,即在家庭功能不健康时,使用毒品的行为会随着压力性生活事件的增多而显著上升,这种作用是通过领悟社会支持这个中介变量来发生的[13]。在我们看来,药物滥用与家庭功能两者可能存在相互影响的关系。由于家庭功能缺陷,个体在其中的心理、社会功能发展受阻,在遇到问题时无法与家庭成员有效沟通,转而寻求药物所带来的精神安慰。这与众多药物滥用者把自己首次吸毒原因描述为“解决情绪问题”“弥补精神空虚”“逃避家庭问题”是一致的。
大量有关家庭教养方式的研究已经证明了教养方式与儿童和青少年的违法犯罪行为、心理障碍关系密切。从直接的角度看,教养方式通过父母与子女之间的情感亲密性、情感表达、控制性等方面来影响药物滥用行为。黄慧钊(2015)对比研究了苯丙胺类兴奋剂依赖者和健康人群后发现,ATS依赖者父母存在消极教养方式现象严重,ATS依赖者普遍难以感受到来自父母的情感温暖和理解,对父母惩罚、严厉、过分干涉、偏爱和母亲拒绝、否认的感受深刻[14]。但教养方式对药物滥用行为的影响并不是完全直接的,它也会通过一些中介变量(如自我概念、情绪调节等)发生作用。钟泳如(2015)研究了药物依赖者的教养方式、应对方式、情绪调节效能之间的关系,发现家庭教养是情绪调节效能的基础,而情绪调节效能在消极应对方式的影响下又进一步导致了反复的药物滥用[15]。张玉(2017)通过研究女性强制戒毒人员的家庭教养方式、自我概念与戒毒动机三者之间的关系后发现,家庭教养方式对自我概念、自我概念对戒毒动机均存在正向预测的作用,即自我概念是家庭教养与戒毒动机两者之间的中介变量[16]。由此可见,教养方式不仅仅影响着药物滥用行为的发生,还影响着滥用者后来能否顺利走上康复之路。从更深远的角度看,教养方式更影响着滥用者的人格特征,甚至与一些人格障碍的形成显著相关[17]。
如前所述,大量的研究已经证明了家庭与滥用者行为之间的密切联系,当药物滥用的行为已经出现,说明滥用者家庭结构、功能均可能出现了一定问题。早在20世纪70年代,就有了家庭治疗运用于药物依赖领域的有效性研究。近年来,国内针对药物滥用者的治疗也不仅仅局限于生理脱毒和戒断,同时加注重家庭、同伴、社会的多方面参与。家庭治疗把家庭视为一个整体的系统,作为药物滥用者康复之路上较为关键的一步,发挥着支持、监督、促进滥用者康复等作用。有研究认为家庭治疗是青少年药物滥用及相关行为问题最有前途的一种治疗模式。赵世苗等(2017)发现系统性家庭治疗可提高美沙酮维持治疗患者的依从性,降低偷吸率[18]。邹海鸥等(2013)结合运用认知行为治疗和家庭治疗,改善了甲基苯丙胺滥用者对待新型毒品的认知和态度,提高了其应对新型毒品的技能[19]。但综观国内药物滥用者家庭治疗现状,仍然存在临床研究较少,关注点大多集中于青少年药物滥用群体的特点。家庭治疗是将家庭系统对药物滥用者的消极影响转化为康复促进因素的积极方式,协同药物治疗、心理治疗、同伴和社区支持等多种方式,共同促进药物滥用者的康复。
我国近年来药物滥用形势进一步严峻,随着药物滥用人数的增加和滥用者年龄、社会阶层的泛化,所涉及的影响因素愈发多样化。滥用者不再像20世纪90年代初那样,使用海洛因等传统毒品单纯是由于“好奇”。在这些纷繁复杂的影响因素里,家庭的影响始终不容忽视。通过梳理近年来国内家庭因素对我国药物滥用者的影响,我们发现:①我国大量研究集中在与家庭有关的吸毒原因探讨、家庭结构和功能与药物滥用行为的相关性等方面,即以横向研究为主,缺少纵向研究;②家庭结构、家庭功能对我国药物滥用者的影响往往并不是直接的,而是通过许多与人格、环境有关的中介变量发挥作用的;③不良的家庭结构和家庭功能是药物滥用者初次使用和复吸的危险因素,但家庭参与治疗却可以成为其康复的保护因素。这提示我们,未来的研究方向也许是进一步探讨如何将家庭因素对药物滥用者的消极影响降到最低,并如何通过家庭治疗的方式让家庭参与到滥用者的康复过程中去,使家庭得到良性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