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弃水
方灶军在2016年正月回老家花树下过年时,横路村的书记吕东辉,与他有过一晤。花树下是横路村下属的一个自然村,方灶军是村里的博士,现在还是博士生导师,是村里飞出去的金凤凰。方博士告诉吕书记:“明年可能工作岗位会从上海调往宁波了。”当时方灶军还是中国科学院自动化研究所的副研究员,现在是中国科学院宁波材料技术与工程研究所研究员了。吕书记问他,你是那条路来的?他说:“当然是从三阳过来的呀。”
三阳是安徽歙县的一个镇,处在杭徽高速的沿线,还有一个高速出口。横路村离三阳就35至40分钟车程,如果他们走县城上高速,要二个小时。吕书记告诉我说:“我们村里人出远门,80%都是走三阳上高速直达杭州或黄山。”也就是说,横路村与安徽是毗邻乡镇,接触反而更为方便,这边村庄与那边村庄的距离更像是邻居,联系也更为紧密,甚至方言的相似度也很高。这种情况,是王阜独特地理景物带来的结果。
王阜给外人的第一感觉是:远。从任何一条路走,都是远的。因为它与其它地方都保持着距离,所以,在心理上这“远”的体验更为强烈。过去东翻云岭去屏门,西翻长岭去威坪的公路,都有三十和接近三十里的纯爬坡里程。这两条岭一个叫“云”一个叫“长”,不是随便叫叫的,它们恰恰形容了:高与远。顺水而下不是可以通畅吗?奇怪就奇怪在这里,与下游宋村乡之间有个“廿五里青山”,就是二十五里没人家,还是峡谷绝壁的地形。所以,这个源里外出主要是翻两个岭,而与下游交往反而不方便。整个王阜还有一个地理特点,就是海拔高,全域比周边高出一截。长岭两边是350比190,相差160米,云岭两边相差60米;全境最下游的刘店村海拔330米,最源头的板桥村海拔1000米,估计是全县平均海拔最高的乡了。
“远”是可想而知的了,走出王阜不是翻越高高的长岭就是翻越云岭,从前没通公路时代,往东不走云岭还可走胡坑岭路程短些,走的人会更多些。陡峭的二十五里峡谷基本没人走的,峡谷犹如把去下游的路给封死了。所以,自古以来把你扔在王阜如同把你扔在一个封闭的竹节中,这个地方倒是自给自足、自得其乐,显得十分安全,家的感觉不想自来。副乡长伊建华调到王阜乡已经4年,我问他对王阜最大的体会是什么?他说:王阜就像一个遥远的家。
源头两形态
云源港的源头部分是分岔的,分岔处在仙人潭(此潭随严家水库的建立而消失)。东源似乎是主源,方灶军住在西源的一个小村庄花树下。花树下坐落在仙人潭的上方,红庙溪的口子上。过去溪水再往下跃下二十多米的悬崖后与主流相汇合,这一跃就跃出了迷人的瀑布,瀑布之下有一个圆圆的深深的潭,这个潭就是仙人潭,现在红庙溪的水直接流进了水库,水已漫过了仙人潭。花树下这个美丽的村名来源于村中的一棵合欢树,因为它的存在村庄才叫花树下,现在古树早已不在,村名仍旧保留着故事。他自从上大学以后,每次回家基本是走三阳这条路。三阳在安徽歙县,那就是说红庙溪是从安徽流过来的,换句话说安徽基本“独霸”了西源或者说红庙溪流域。其实三阳不在此流域,而是在山的那边,真正处在红庙溪流域的是歙县金川鄉的一大部分。所以,说到这云源港的源头地理,不得不从王阜之外的金川乡说起。
这源头两流域像一棵树的两个枝桠,西面的这个属安徽。当时不知如何这样分配的,金川乡的面积是跨流域的,它既占据着云源港的西源头,又占据着山那边的部分。这种布局的边界在淳皖边界线上,不是绝无仅有。在本县的中洲,有安徽休宁、歙县的三个乡(璜尖、白际、狮石)都是跨流域管到武强溪的源头。但那都是巍峨高山,绵亘百里,没有山岙可通行,只有山岗一排横置,他们去县里要翻过高高山岭,甚是不便。过去黄山市、休宁和歙县领导要去这几个乡视察工作都要借道淳安才能到达,上世纪八十年代之前安徽的粮站也办在与之相邻的中洲余家。但奇怪就在这里,金川翻过去,去歙县的岭并不太高大,这个叫二望岭的山岭也不算特高,所以金川去他们的县里很方便,公路也直达无阻。这个源头乡倒成为两省交界的桥头堡,来来往往极为频繁。
让我们看一组数据,金川乡面积52平方公里,人口11498人,人口密度为每平方公里221人。王阜乡面积168平方公里,人口18148人,人口密度为每平方公里109人。人口密度金川乡比王阜乡要高出一倍还多,这说明什么呢?说明金川里面比王阜的地形更为平缓,土地更为养人。换句话说,这个最源头的地方存在着与王阜不一样的地理状况。在金川穿行,感到与王阜完全不一样的体验。
金川的山比王阜的山要收敛得多,一个个低坡度的山包既星罗棋布又错落有致,公路绕过一个山坡又绕过一个山坡,这山坡一头长在西边的山脉上,一头突出成独立的垄岗。村庄就绕着这垄岗布局,天然的街巷味道。小村一个挨着一个,村庄之间的距离十分近,有的就相差一个弯或一个岗。这样的密集与形态,使村庄的集聚效应出现了,那便是有着别致的城镇味道。虽然在山里穿梭,但这山岗的街道气息浓郁,这整个的地形是街道里的山村还是山村里的街道?无论怎样都形成了“市”的气象。
金川境内平均海拔883.5米,比王阜的平均海拔应该还要高,也是歙县平均海拔最高的乡。由于地势高,在金川不太看得到巍峨耸立的高山,站在稍微高一点的地方,前方的山是一望无际的绵亘不绝的起伏不定的山包与山群。除了与东源头交接的山像一堵墙隔开外,并没有太高的山耸立境内。在金川乡的水塘村,我们下车停立在村口一个很大的空地上,这空地像曾经的一个操场。在一棵柏树旁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搁船尖由此去。我问村里人,搁船尖在哪?一个潘姓大叔说:就那边。他带着我往北走了几十米,并指给我看:前方远处就是搁船尖。我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在目及的远方横亘着一脉山。这山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高大巍峨,威武壮丽,这山很是低调,整个形状也是平缓规矩,表面也没有嶙峋的气势。我测了测海拔,我站立的水塘村有700多米,也许正因为山脚海拔也高,虽然搁船尖有1477米高,但看不出特别高大的感觉。与在左口金紫尖脚看金紫尖的感觉完全两样,金紫尖气势雄伟,高耸入云。在水塘村看搁船尖是一个好地方,这个方向正好是此山的横向,山上感觉没有特别大的树,好些地方看过去好像只长着草或者是稀疏的小灌木。潘大叔说:“这山形状如同翻过来匍在地上的船形。”经他这一说,确实如此,顶部平平的,长形如一条匍匐在地的船,两头削去,横侧看过去如梯形。所以它还有一个名字,叫光明顶。搁船尖的来历就是因为如此,搁船尖是海拔很高的一座山,它在安徽歙县的金川与淳安王阜交接处,它的东边沿就在淳安境内。据介绍,它是歙县第二高峰,如果它可以算在我县境内,那也是第二高峰,比磨心尖低46米。
搁船尖的东边挨得最近的一个村,就是板桥西北方向的一个小小村深湾里。那是云源港出发的地方,是东源头最里面了。与西源头差不多是同一个地方,都是搁船尖出发的涧水。它们沿着不同的溪床,最后在仙人潭相汇合。
大自然的造化就这样奇特,它把完全不同的甚至相反的两个地理环境安装在云源港的源头,形成了不同风格的两个源头部分。如同一棵树通过嫁接,一桠是桃子,一桠是李子,如此的不同,也成为一种风采。东源头这带与西边的红庙溪流域是完全相反的,这里的山比那边的山要高调得多,或高聳峻峭,或万仞绝壁,或直入云霄。站在山谷向上看,山顶的树在天上作画。这山是不间断的绵亘不绝,基本没有独立的山包,没有平缓的坡度,都是比较陡峭的。
东源头的特点是:
高——山的绝对高度高,气势超群。从茶园坪开始,山的绝对高度就让人叹为观止了。大多山是高耸云霄的,上半部分特别陡峭,在快到山脚时有一点点·。在这·上建有几幢房子,从山脚望去,崭新的房子闪闪发亮,房后的山垂直而上,直到天际,因为房子,这房后的山就显得特别高大。
峡——其实整个王阜都是峡谷地形,就连形状都十分的配合峡谷样态,长长条条像一把剑。从南到北最长距离28.5公里,从东到西最宽不过11公路。特别是从仙人潭往里就特别的狭窄了,在金家岙处达到了顶峰。从地图上看也是如此,到了东源头就感到狭窄掉了很多。东源头的峡谷,品质高超,样子惊人,直到源底才出现另类样子。
陡——陡峭是这东源头的基本特点,以金岙幽谷为中心的山,更为突出。这两边山势高大,崇山峻岭绵延不绝。好多村庄就在这陡峭山势的上面,也就是山的半腰。我们走到这村庄里,抬头前眺,随意就能看到对面的山村。感觉触手可及,其实都隔着深深的山谷,下山再上山才能到达对面。
东源头到底就是板桥村,到板桥村如同到了一个死胡同底部。它的北边是海拔1460米的雨伞尖,山的那边是临安,雨伞尖是昱岭山脉的一部分。它的东边是海拔千米以上的杨柳树尖和大岭塔,它的西边是有名的搁船尖,只剩南边有出口,那就是云源港,它们成了出发之地。这是山成堆重叠之地,所以把板桥隆起到1000米,前后左右都是山,堵住了此源成就了山村。但真到了板桥,却是一个高山的缓坪。板桥像一个对半剖开的窝的形状,村庄就在窝沿之下周边,看上去很有型。几十户人家成弧形按水平带状布局,梯次而上或梯次而下。下午的阳光从西南方向照进,让村庄涂上了亮色,呈现少有的光芒。
梯次而下到从前的村口,那里其实是一个突然垂直而下的地形,被茂密的古树覆盖,现在这小路都不太有人走了。公路是从东边翻过山岗而入村,所以梯次而下。就在这村口,从前有个庵堂,叫石桥庵。这个庵的出名不是因为法事佛光,而是在1930年代成了淳安县委的地址。就在这边上去年有了一家估计是全县最高最远的民宿:云上菊庐。
“菊庐”,那是菊香的茅棚。这名字既有古典韵味又十分应景,这个小山村闻名之一是因为种紫菊。我打老书记詹木英门口经过时,他正在翻晒他的菊花。我与他寒暄了几句,我说多年前采访过他。他嘿嘿笑了笑,他已经忘记。已经十七年了,2001年建党80年之际,我们去过此村拍过淳安县委旧址。这个村的菊花灿烂,跟此有神秘的联系吗?
“云上菊庐”民宿的主人带我逛了逛她的三幢房子,这些老房子经过收拾很成样子,既有山村民居的特点又有现代人们对居宿的体现。她说周末客人不错,但到了冬天,客人会少甚至空白,因为这里气温太低,冰与雪成为板桥的重要标志。她叫罗梅桔,是胡家坪人,翻过几个高高的山村就到了,管理起来还算方便。
离开时,我在詹木英房子的边上看到了一块牌子,上面写有四座可去的山,其中一处叫:搁船尖(光明顶)。搁船尖与此相邻,在西源头的底部,这就是东西两源头的联系。
高山有家园
胡家坪所管辖的几个小村更有地理特色,从他们的名字中就能感受到有机的气息:阴岩下、上塔、塘里、切切湾、上源、下源等。就是胡家坪本村也处在一个半山腰的缓坡处,村庄梯次而上,东北方的一座山像一堵墙一样,在这堵墙上有一个豁口,像古代的城门。这“豁口”一半是自然,一半是人工。使这个处在半山的村庄更显庄重、大方与底蕴,使村庄具有“隐与显”气质。这个半山腰海拔有680米,如果在山脚的远处,视角没问题,所看到的胡家坪,如同一幅画贴着山的倾斜面,很有视感。这个村庄的罗氏,是490年前从安徽黄山呈坎村迁居过来的。有这么久的历史,让我自然想起十几年前去该村的一次拍摄。
那是为了拍摄一部有关茶叶及其历史的纪录片,想找一个特别有型的山村,而且是老山村,有人文沉淀的老山村。有人向我推荐了这个胡家坪,我们从村头的“豁口”进入。当年那种古朴的气息迎面而来,基本上以石材为主的路、台阶、挡土墙、墙基,那种青褐的色彩显得很厚重。“豁口”进入恰恰是村庄的中间地带,也就是说在梯次的中间部分。我们在村庄的中央找到了一块平地,支起一个铁架,挂上一把烟炱层层的老铜壶,点起了柴火。用这铜壶里烧开的水泡起茶来,整个过程都是老山村待客与喝茶的老样子。一位懂山歌的老人,喝着茶唱起了山歌,那味道古朴悠扬,随茶香飘荡。合着雾水流岚在山岗、山间弥漫,渐渐消沉到泥土又随树木成长。
古老的房舍,塌圯的门楼做前景,以蓝天白云做背景,湛蓝与纯白的优美画面留了下来,成为了影像资料,供好多片子使用。
塘里、切切湾、上源、下源这几个小村的水是流进屏门的金陵,也就是说是另一个流域的源头、山巅,所以,胡家坪村所管辖的7.44平方公里面积里,其实有好几个源头的出发地,是山巅的次坡。随村里的胡长木书记,我们来到了塘里与切切湾之间的一个山岬。站在海拔近千米的高地,眼前是深深的沟壑,这沟壑不算宽敞,是金陵的源头,在这源头还居住着4个小山村。对面是更为巍峨的一排山:排排尖。“排排尖,切切湾”多么对称的一对呀。我们站立的地方与排排尖的直线距离到底多少,我目测不准。总觉得那山让我想起了这么个成语:排山倒海。取了这么个名,那么有气势,一排山绵延几里,像一堵巨墙。笔直又不单调,在斜面上是一垄垄均匀的小山,气势恢宏。排排尖的反面是水竹坪向西而去的那个山岙,那边虽然也直,但要低矮得多。排排尖是一座独立的“山墙”,西边是深沟万仞,东边是岙塆小憩,一座墙隔开了两种地理、两种风情。我想到,围着排排尖做个游步道,供登山爱好者使用。又如同西藏的佛教仪式,转山,不是很好吗?
胡家坪的西背面,就是金家岙村。这个村辖16个自然村,这些小小自然村大多是高山村,在金岙幽谷两岸的半山腰,对岸之间,不敢说鸡犬相闻,也是举目眼前、伸手遥远。东边的何公塔,西边的峰岭,看似相对,实则相差较远,因为一个在南一个在北,对不上面。
从山脚到何公塔有4.5公里,这么一段路要放在山脚平地那是很短的路程,但是去一个仅有28户人家的小山村且是盘山公路,那还是有点远的。特别是车在陡弯、狭窄、险要的公路上慢慢向前,还是有点惊险,这惊险又拉长了路程。何公塔海拔770米,基本处在次山巅,这是一个稍缓的·上,而且是一个微微凸起的地方。到了村里还是十分不错的,面朝西南,视野广阔,可以看到群山起伏的远方。这个村现在是潘姓居多,但此村是何氏开埠的,所以村名仍保留“何公”,可见潘氏后裔对何氏的敬重,懂得感恩。
一户潘姓在杭州做生意多年,赚了不少钱,现在年届七十,回到何公塔建了百万元的别墅,回乡养老,生意交给子女了。这样的房子,伫立在这山凸上,很是显眼,乍一看觉得与周边的环境很不般配。但房子的周围都是花坛密布,花花草草生机勃勃。有不少是山上挖来的野兰花,他的这种生活方式也在渐渐影响着村里其他人。山里既是劳力者的工场也是养生者的梦场。一个在都市待腻了,热闹与喧嚣浸饱了的人,何以选择这么高的次山巅安度晚年?回归故乡,回归山乡,回归谧静,回归森林的家?
峰岭倒是另一种风情,整个村庄不在斜凸面上而是在微凹的横面上,村口是陡陡的山,似无石头的准悬崖。在这村口是无数的古木,盖住了陡势的恐惧。其中有一种树,我没有见过,它叫沙糖树。树上长一种果子,叫沙糖,很甜很甜。6月上旬的时候果子还是很小很小,一个中年男人走过来告诉我:“成熟的沙糖比山核桃略大,口感很好”。他小时候,就会拿着沙糖果向外村人炫耀。这个只有90多人的村庄,却是那一带詹氏的始住地,所以詹氏宗祠就建在峰岭村。周边好些詹氏村庄人口已经超过峰岭,但几百年来还是有到这个村来祭拜祖宗的习惯。
詹氏祖先何以选择这高高的山腰做落脚地,而不选择山脚。其实看看这里的地理条件就十分明了,在金岙幽谷长2公里路左右的地方基本山谷无平地,甚至说是山谷都勉强,就是一条溪勉强冲出来的一条细缝。所以,这里的村庄都在山上,或山巅或山腰。真所谓:溪岸两片山,山上皆村庄,看看在前方,走走十里场。
横路村的村庄布局与金家岙村刚好是相反的风格,一个是沟壑的两岸,一个是山的周边。横路村的中心点,就在韭菜坪,韭菜坪是这座山的山巅。这座山虽然不是孤立的山,但它南北两个方向与其它连接处并不是很厚,所以它呈现出的周边并非四周,但也显得很多类似四周。横路有22个这样的自然村,韭菜坪、外凸、大柱岙、大柱坑,这四个村基本占据着山巅的一大片岙地。让人觉得稀奇的是这一带有三个地方的水是分两边流入不同的流域的,是好多小溪的出发地。在这个山巅拧出了非常超凡的地理特点,往西可走威坪的黄石潭,往南可去本乡的另一流域何坪村,往东可去到本乡的大舍坑,往北可去本村的水竹坞、花树下、毕家源,往西北可去本村的上龙门、沙塔。横路村的书记吕东辉带着我去看了三处水往两边流的地方,从这个特点可以看出韭菜坪的复杂与奇特。在那个岙里穿梭,有种四通八达的感觉。这个山巅是另类的十字路口与山路的枢纽,可以走出多方向的出口与去处。
吕书记说,韭菜坪是这一带众多小村的中心,坐在村中的老年食堂就有这种感觉,从不同方向来的车不时在门口停留。吕书记就是在老年食堂说到许多有关这个村的人文地理的,他解释村名“韭菜坪”的来历更有说服力。明末清初时期,韭菜坪一带众小村,出了九个才子,所以叫“九才坪”,久而久之就谐音成“韭菜坪”了。这里并没有关于韭菜的传说与演义,是“九才坪”也。
关于韭菜坪还有一句话是这样表达的:八都八个坪第一韭菜坪。能有这样的俗语,哪怕是自诩也是有很多值得骄傲之处的。韭菜坪往南翻个岭到了另一个流域,还有两个属横路的村:三坪与外塔。与它们相邻还有一个坪:何坪。这个“坪”是何包山与坐马坪合并后的叫法。三坪与外塔的水是往银川溪流的,所以它们是真正的最源头。银川溪的出口在杨家畈,绕大路离横路有四、五十里路。银川溪流域是一个另一种样式的流域,是一个偏源冷坞,高高抬起,峡谷深深。这条源里的几个村都是在半山腰以上,俯视村前的银川溪。
银川溪从北而南,到了驮岭上的下方向东拐了个90度的弯流入云源港,这个出口缩得非常小。这个地形是两座山共同作用的结果,一座叫银山,一座叫千只山。银山是这条小源何以成源的标志山,从北到南一字排开,巍峨高耸,雄壮如城,气势磅礴。千只山从南环弧到西,迫使从北而来的银川溪拐了弯。从杨柳塘和驮岭上看下去,有150米的垂直高度,银川溪在缩成一线后消失,好似两座山在此打了个“折笕”形成了漏斗状。漏斗的上方是越上越大越广阔,在此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空间,环出了大面积的山地。在这巨大的空间里,孕育出了两个村:杨柳塘与驮岭上。虽然没有寸土耕地,但因为有山场,两个村繁衍了870多号人,给空寂的山间以人的闹热、喧嚣,与鸟语花香合成别样的合唱与彩装。这两个村,都是值得一说的村,地理特点非常突出,要是不到现场,很难用语言精准地描述出它们来。两村坐落处恰恰是相反的地形,一凹一凸如此对称如此别致。
杨柳塘岙在一个凹处,原先有七處塘现在还有三个,这个村是为山村景致的出众与特别专门设置的,天生就是写生与拍照的“自然模特”。村口是30米的瀑布,飞流而下。而整个村庄是在燕窝里,这燕窝又是杨柳塘燕窝,别具一格,左右还有狮象把门:睡狮猛望与大象驮物。这两个词都有动感,很是形象。杨柳塘的八景可以看其一斑:
石缝春花
笔倚山峰
山浮烟海
龙门飞瀑
凤岭翠珠
屏岗红叶
雪迎千壑
虎山松涛
从这八景里面,可以带给我们怎样的精彩,是对想象力的考验。
与杨柳塘相距一里光景的地方就是驮岭上,一条公路在山间横过,杨柳塘在路上驮岭上在路下。山上长出一个横排面,向前方凸出规则独立的山岗。在这岗子的上方是较为平缓的样子,村庄就坐落在这上方的平缓处。这样的地形做村庄基本不存在,没有回旋空间,像一个孤立的小岛,也像一个山上向前延伸的悬空的观景平台。若碰上云雾缭绕的天气,雾气把脚下的山给遮挡了,村庄就如悬在空中,似海市蜃楼,象人间仙境。我站在村里的悬栏上,头脑中出现了两个问题。像这样凸出的横排面在驮岭上的西边还有一个,差不多大小,那里只有开垦出来的山地,满岗都是山核桃树,但为什么那边没住人,这边却是个300多人的村庄?村庄坐落在这个孤立的山岗上,独立无援,为什么能抵得住狂风?
第二个问题,我在眺望前方的时候想到了。高高的银山挡住了东北风,环弧的千只山挡住了西南风,村后的大茂山更加高又大。把这个空间围成温柔之乡,风平浪静,像大海中优良的港湾。事实上根本没有风去肆虐驮岭上,只有微风习习。
我紧接着问出了这么个问题,像你这个村没溪没河,甚至山涧也没有,过去怎么解决吃水问题呢?55岁的吕先理说村里有口井,就是那口井解决村民吃水用水问题,我赶紧叫他带我去看看。说井也不完全对,其实是一个井一样形状的泉眼。这泉水终年不断,够一村人使用。这井的下方有两个塘,估计是一个洗衣一个洗菜用的。如今泉水依旧清冽,但村里人都用上了从远处山涧里引来的自来水。我立马想到了旁边那个凸出的横排面为什么住不了人,估计那里没有这样的井。
在悬栏上往深深的谷底看,那“漏斗”处有着复杂的山形地貌,有马头山有狗头山。这些复杂给“漏斗”增添了隐蔽与神秘,正是在那里有个古亭子。古亭子重修过,有意思的是亭子正对着一座石拱桥。这桥的石头古朴形大,桥面很宽,相当于当今的通村公路的桥。从前这里是一条“车水马龙”的跨源通道,而今已空寂无音。这条道现在已基本无人走了,顶多也是杨家畈村干农活的人走走。那天我们从出口处走到了亭子,只在接近出口处碰到一位骑三轮电瓶车的干农活的村民,车上还有一条狗,擦身而过时狗发出了很大的吠叫声。但亭子那一带倒存在着浓郁的古典意境:一亭,一桥,一小溪;石板,人影,空孤寂。
何包山其实就坐落在银山里段的山·上,山脚基本上是村庄的出口,村庄从倾斜面开始,所以进村就要拾阶而上。走进村里,很有特色。基本上是青条石为主的建筑,很有历史感。由于现代洋房基本没有,所以很少看得到水泥。尽管只有80户人家,但在村街上走着总让人感到是在一个袖珍的古镇子里穿行。这个村已经有六百多年的历史。包氏祖先包希华来此定居,他是在当时的抗金队伍,后被朝庭追杀,一路南逃西进。这支包氏还是包公的后裔,包希华第一站是威坪河村、后到长岭再到现在的何包山。一路往山里钻,直到何包山这不能再往里钻的地方生根,途中留下了两个地名,河村有个包家畈,长岭临顶处有个包家岭,这地名所指并没有村庄,只是一个普通地名,是一种痕迹。据《淳安县地名志》记载:“何包山”何氏始居,以姓氏取名“何家山”,后包氏迁居此地,遂以两姓合称易名为“何包山”。
何氏早已消失,但村名中还包涵着历史演进的信息。村里的陈鸣并不姓包,但对何包山的历史地理如数家珍。他是外甥过继给娘舅的,但姓一直未改。我问他你为何一直不改姓,他笑笑:“改不改不都一样吗?我的儿女都姓包了”。他今年70岁了,除了不在此村出生,其它一切都是何包山人了。他不姓包但比村里大多数包氏更融入了包氏血脉,扯也扯不开了。
他跟我讲了一个地理奇观,在离村庄一公里处有几个有趣的地名:徐洪州、九子府、埠溪县。一个普通的山里居然有看起来像“州、府、县”一个古代行政区划系列的地名,还有一座像公鸡一样的山,在这个“公鸡”的头上建了一座庙。故留下了这么一句话:徐洪州九子府埠溪县,公鸡头上找神殿。这个殿里祭奠着“方吴陈”三个祖先,他们当年是方腊的追随者,失败后逃到此地。人们造殿纪念他们,此殿也成了远近“陈吴方”后裔的膜拜场所。
何包山是在银川溪的东面,坐马坪、驮岭上、杨柳塘都在银川溪的西面,且高出银川溪很多。从村里往下看,就是深深的山谷,这谷底就是一个窄窄的竹笕,没有一点平缓之地。夏天的时候村里的孩子,对水特别向往,住在坐马坪的翁爱新说:“禁不住诱惑跑到谷底去玩个水,来回要一小时,但回到家时又满身大汗了”。
峡源向南去
云源港从搁船尖与雨伞尖山麓出发一直到廿五里青山宋村乡交接处,在王阜境内流经百里,因为这条溪与这些山的共同作用,使王阜的地形别具一格。看王阜地图就是一截棍子,或者一把糙糙的刀,南北长东西窄,有成一条直线的样态。虽然溪不完全成直线,但在山的弥补后基本还是成直线的,正宗的南北走向,不偏不移。这样的地形给整个源里造成了峡谷面貌提供了基本的山水形状,缺少河谷平地,除山水无它。
这溪的东源走到金岙幽谷,是峡谷的第一高潮。这里是除了谷没有其它的地方,就是人工斧劈也不见得能劈出这样陡峭的样子。从郑家坦开始到牛关下这一两公里的核心峡谷,基本上只有用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来形容。穿越那谷地如同在一个巨型的水渠里走过。没有开公路之前,估计人工步行道一定是在山上过去。公路把行走搬到了谷底,人们在石头上凿出了路。这一段溪两岸都是悬崖,东边更为突出,基本上是刀削的垂直平面。在这平面上前后有三个豁口,其中金家岙村就在中间那个豁口里。在豁口里的弧形地表上,梯次而上到顶,极为山村极为风景极为儒释道。部分房屋就在那垂直悬崖的顶端,从山脚向上望像极了道观的选点。
在悬崖之后的山·空间里布满着房屋,挤下了银坞里、麻园菜、金家蚕、石门岭、石門坑、牛关下这么多小村,石门岭、石门坑之下恰恰就是那里真正的石门。溪的东西两边石悬对凸,西边因为开了路打掉了不少,走过时头顶的石崖便盖过来,有点像隧道的一半。这一对石门,你可以想象得到,在远古时期是连在一起的,不过经过水的万年冲洗才挤出了一条小小的缝,成了一条小溪。我在这石门底下走,感到切骨的凉意与阴沉。我透过石门向北望,刚刚看到牛关下小村的几幢房子。那小村就在石门框定的空间里,我以这个角度拍了张照片。很有味道:山谷、悬崖、悬崖里的村庄,以此组接的样子。
小溪的西边并非刀削般的悬崖,但也是陡峭无比,石头为主泥土为次的结构,也铸就了陡陡的样子。这个谷地与外面两源头相汇处的仙人潭构成这一带的优质地理景观,就不奇怪了。
当云源港流到马山时,向东拐了一个大弯。但从地图上看边界的山势并没有向东突出,基本保持直的面貌。这个弯很大程度上因为西边挤出了一个偏源,银川源而出现的。在马山与何包山之间有座银山,这银山把云源港往东挤出了一段距离。这溪的三角地带出了地的三角地也带出了路的三角地,这里爬云岭或隧道去屏门,使马山成为三岔路口。王阜、山川、马上这三角地带,又使这条源里空间最大的地方,天空最宽耕地最多的地方,也是整条源的中心点。这里的水田基本占全乡水田的一半以上,全乡仅有水田1200亩,人均0.066亩。
东边的山坞普遍较浅,从云岭脚下的杜坑到金川再到阴坞/曹家坞,这几个坞里面都有田有地无坡度。像金川现在都是一坞的山核桃,阴坞的王氏最早住过来时其实就在金川,后因水不够才住到现在的阴坞。阴坞与曹家坞其实是一个坞,不过王姓住外面叫阴坞,管姓住里面叫曹家坞。这两个村现在并成了一个村叫山川,很有气势的一个名儿。怎么来的呢?2007年行政村区划调整时,这两个村合并了。叫什么呢?在他们两姓家谱上,阴坞叫象山庄,曹家坞叫锦川庄,各取一字叫山川。既有传统,又有意思,王管两姓都能接受。这个村名倒是十分应景,很符合云源港与两岸群山。
郑中是乡政府所在地,但也是峡谷很深处,云源港在这里宽了不少,但都在兩山之间,没有淤出平地。屋前对岸的山笔竖,屋后的山高大层叠。一小溜溜小平地都被人占据建了房,乡政府也在高高的山坡上。从地图上看,好多山涧小溪的流入处都指向郑中,只是有的在外围有的直接入村前的云源港。
从东边流入在里口自然村出口到云源港的那条小溪,在山上是跳跃而下的。事实上它来自东边的三座高山,从北到南分别是:大角尖、十亩尖、金紫尖。大角尖与十亩尖下来的水先相汇,然后走了一程又与金紫尖下来的水相遇,再走一程然后汇入云源港。沿着水的方向他们向东可以翻岭到屏门的塔上村,可以去金紫尖,可以去桐木岭。桐木岭还有郑中的一个小组,插花在左口。去桐木岭在中途有一个叫雪洞的地方十分有名,这雪洞还是从前郑中人建的,是一个供人歇息的地方,因为去桐木岭有25里路,走走半天有余。这些小路现在越来越没人走了,杂草柴火成了主角,霸占了空间。这些小道无人走了,但大道还在郑中降落,无论是长岭下来还是银川源下来,都是从山顶到深谷的过程。
峡谷一路绵延,云源港一路蜿蜒。到了刘店,山越来越高大,两山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紧密,溪越来越塞满谷地空间。除了凿出来的一条公路,峡谷之间找不到任何一块平地。在此接收了从金紫尖流下的几条山涧水后,向廿五里青山流去,然后穿越宋村流入千岛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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