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兴华
(安徽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 安徽 芜湖 241002)
现代社会生态问题的频繁爆发越来越危及到人类的生存, 为了摆脱因生态危机而导致的人类生存困境, 思想家们开始纷纷关注生态问题并多方探究化解人与自然矛盾的方法。 与大多数思想家一样, 怀特海也很重视生态问题, 并一直把自然作为自己研究的重要对象, 这不仅是因为科学家的出身使他对自然有着浓厚的情感, 更是因为出于对现代人的生存境况的深切关注。 不同于以往思想家们对于生态问题的理解和解决, 怀特海将现代社会生态危机的根源归咎于传统实体自然观, 认为要克服生态危机必须重构自然观的本体论根基, 而这种本体论的根基只能是机体论。 这种从本体论角度来思考生态问题, 不仅为我们重新理解人与自然关系提供了一条新的思路, 更是避免了传统“头痛医头、 脚痛医脚”式解决生态问题的弊端, 从而有利于人们从根本上摆脱生态危机。
在怀特海看来, 现代社会生态问题的根源是近代实体自然观。 由于近代实体自然观存在着“自然两橛”和“具体性误置”的错误, 从而导致人们对于自然的误解。 所谓“自然两橛”, 也就是将自然分成独立于心灵之外的真实自然和用心灵感知的表象自然。 因为传统哲学的心物二分, 所以认为真实自然是不可知的, 而可知的表象自然又是不真实的。 如此造成的自然的分离, 怀特海称之为犯了“自然两橛”的谬误。 在《自然的概念》中, 怀特海则明确表示:“我主要反对的东西是把自然二分为两个实在系统; 只要它们是实在的, 就是在不同的感觉中是实在的。 一种实在是存在物如电子, 它们是思辨物理学的研究对象; 这是一种为知识而存在的实在, 虽然根据这一理论这种实在是决不可知的。 因为所知的东西是另一种存在, 它是心灵的附带行为。 于是, 就有两种自然:一种是推测, 另一种是梦想。”[1]29而与此相关的, 怀特海认为实体自然观还犯了另一个错误, 那就是“具体性误置”。 所谓“具体性误置”就是将经过抽象思考得来的自然视为真实的。 由于将抽象思考的东西误认为真实的, 这样无异于将真实的存在等同于抽象的符号。 我们知道, 错误的思想观念只能带来错误的行为, 因而在实体自然观的指导下, 人类对于自然的任何行为就必然是对自然的一种伤害。
由于任何思想观念的形成又都是受特定世界观的影响和支配, 因而近代实体自然观也是由特定的世界观决定的。 在怀特海看来, 这种世界观就是科学唯物论, 因而要拯救自然, 就必须要破除传统实体自然观的根基——近代科学唯物论。 正是出于此种认识, 怀特海将批判科学唯物论作为其自然哲学的一大任务。 当然, 科学唯物论并非横空出世, 它是源自于传统实体本体论, 或者说, 科学唯物论是实体本体论在近代的集中体现, 因而对于科学唯物论的批判必须要回溯到对实体本体论的认识。 西方哲学自古希腊始, 对于世界本源(本体)的探究就一直是哲学的主题。 从泰勒斯的水、 莱布尼茨的单子到黑格尔的绝对精神, 无不都是为世界所寻找到的本体。 所以说, 本体论一直是西方哲学挥之不去的乡愁。 那么, 何为“本体”?亚里士多德说:“有一门学术, 它研究‘实是之所以为实是’, 以及‘实是由于本性所应有的秉赋’。”[2]56这就是本体论(ontology), 本体论是研究“实是”的学问, 它不同于任何专门学术, 因为专门学术只是研究部分的性质, 而唯独本体论是研究普遍的性质。 “凡事物之涉及一性质者亦可归之一门; 性质相通的事物名称当相通……学术总是在寻求事物所依据的基本, 事物也凭这些基本性质提取它们的名词。”[2]57这个“实是”实际上就是“本体”。 尽管在哲学家那里对于本体的认识是不尽相同的, 但纵观西方哲学史, 我们不难发现, 哲学家们所寻找到的本体无非两种:实体与机体。 然而, 在怀特海看来, 机体本体论却是一直不曾显现的, 因为“欧洲哲学传统最可信赖的一般特征是, 它是由柏拉图的一系列注脚所构成的。”[3]70柏拉图之后的哲学一直沿着柏拉图所开辟的哲学路向而前行, 而柏拉图的理念论正是导致近代实体论产生的根源。
柏拉图的理念论将理念理解为“共相”, 而所谓“共相”就是一种普遍和抽象的东西。 与“共相”相对的概念是“殊相”, 所谓“殊相”是指具体和特殊的事物。 “共相”是可以进入到许多“殊相”的描述之中的观念; 而“殊相”则是由“共相”来描述但并不进入到任何其他“殊相”的描述之中的观念。 也就是说, “殊相”与“殊相”之间没有任何关联性, 而各自独立的。 正是沿着柏拉图的“殊相”思想前行, 笛卡尔将实体理解为“我们只能看作是能自己存在而其存在并不需要别的事物的一种事物”[4]20。 这种事物不需要它种事物就能自己存在, 因而它不与其他事物存在任何必然联系。 在斯宾诺莎看来, 这种不需要他物而存在的事物就是实体, 因而实体是“自因”的。 到莱布尼茨那里, 这种实体则成了没有任何窗户的孤立的“单子”。 笛卡尔尽管通过“我思”为近代哲学找到了一个新的确定性, 从而使近代哲学成为主体性哲学, 但在怀特海看来, 笛卡尔的二元论确使得他无法能够拯救他的实体。 在笛卡尔看来, 世界是由物质实体和精神实体构成, 但二者之间不存在任何的必然联系。 这也就意味着, 作为精神实体的人心是不可能来自于作为物质实体的自然的, 同样自然也不可能与人心相关。 这样, 在近代实体论思想家看来, 精神是由神的旨意创造出来的, 所以精神同自然世界是无关的; 物质则是与人的精神无关的客观存在。 在怀特海看来, 这种实体本体论在近代的科学唯物论中被发展到了极致, 科学唯物论也因此成为实体本体论在近代的集中体现。
由于近代自然观源自于实体本体论, 因而近代自然观又被称为“实体自然观”。 在怀特海看来, 可悲的是作为实体本体论在近代集中体现的科学唯物论, 继续延续传统哲学的思路将主观设定的东西视为实体。 “在整个历史时期中, 某种固定的科学宇宙观却始终存在着, 这种宇宙观事先就假定有一种不以人意为转移的和不能为人所知的物质存在。 这种物质也可以说是一种外形的流变下充满空间的质料。 这种质料本身并没有知觉、 价值或目的。 它所表现的一切就是它所表现的一切, 它根据外界关系加给它的固定规则来行动, 这种规则并不是从它本身其所以能存在的性质中产生出来的。 所谓的‘科学唯物论’就是这种假说。”[5]18在这里, 所谓“这种质料”就是笛卡尔的最后的实体。 世界就是由这样的质料构成的。 如果说, 在笛卡尔那里的质料是物质实体和精神实体, 而在牛顿那里就是“力”。 正因如此, 在近代力学迅猛发展的年代, 牛顿更是期望用其力学原理来统一世界, 他希望“从力学原理中导出自然界的其余现象”[6]85。
牛顿的力学宇宙观, 可谓是近代科学唯物论的典型代表, 它“只承认一种占据空间的方式, 即一块物质在这一不绵延的瞬间占有这一部位。 空间的这种占据是最后的实在事实。 它无关于任何别的瞬间, 或者任何别的物质, 或者别的空间部位”[7]134。 这也就是说, 物质只是占据空间的质点而与任何时间无关, 这是一种典型的机械物质观, 它隔断的不仅是与时间的关联性, 也是与其环境的关联性。 这种机械论物质观最终导致认识论和方法论上对于“‘简单性原则’ ‘线性因果决定论原则’ ‘追求科学理论统一性的原则’和‘归纳主义的原则’”的追求[6]80。 正因如此, “传统哲学尤其是近代哲学都是一种牛顿式的绝对时空观, 这种绝对的时空观所造成的后果是对现实存在的条块分割, 最终造成一种碎片化的生存现状。”[8]99在这种时空观指导下形成的自然观使得人与自然也理所当然成为了一种碎片。 正因如此, 怀特海在《思维方式》中指出:“我们可以设想自然界是由不变的事物, 即一块块在空间中运动着的物质(如果没有它们, 空间就是空的)所构成的。”[7]120在现代人的观念中自然界也就成了一个由相互分离的物质点所构成的无声、 无色、 无目的和意义的机械宇宙。 既然自然是一种没有任何目的和意义的机械物, 那我们就可以任意对其进行处置。 所以说, 实体自然观导致自然成了人们获取物质暴利的牺牲品。 在培根的“知识就是力量”的号角声中, 现代人开始向大自然进军, 要求自然交出它的一切, 最终大自然也在人类铁蹄的践踏之下慢慢死去。 难怪女性主义思想家卡洛琳·麦茜特痛心地喊出“自然之死”。
综上所述, 近代自然观的根源在于科学唯物论, 而科学唯物论的根基是实体本体论, 因而要拯救实体自然观就必须要摧毁传统实体本体论, 重建新的本体论。 在怀特海看来, 这个新的本体论只能是机体本体论。
从怀特海对科学唯物论的批判来看, 他对传统本体论是持批判态度的。 尽管如此, 在怀特海看来, 我们还是不能简单地抛弃本体论, 因为哲学本体论并非可有可无, 它反而是一切认识和经验的前提。 正是基于此种认识, 怀特海在《过程与实在》第一编第一章的开篇就为思辨哲学的合理性进行了辩护。 他指出:“思辨哲学致力于构成某种内在一致的、 合乎逻辑的和具有必然性的普遍观念体系, 以便使我们经验中的每个要素都能得到解释。”[3]译者序言也就是说, 经验中的每个要素能否得到正确的解释, 取决于思辨哲学的合理性。 所以, 在批判传统本体论的基础上, 我们合理的工作应该是重建一种新的本体论以克服传统思辨哲学所存在的困难。 在自然哲学中, 怀特海认为自己有两大任务, 那就是对科学唯物论的批判和机体本体论的建构。 由于批判的目的是为了建构, 而建构的前提是批判, 因而在自然哲学中, 怀特海在对科学唯物论进行批判的基础上, 不是抛弃本体论, 反而是希冀通过新本体论的建构来拯救实体自然观。
在怀特海看来, 机体本体论的建构并非是一种没有根据的空想, 它不仅有现实的需要, 更有理论的根基。 前文已经论述, 对于本体的追求构成西方哲学的主题, 而本体无非是实体和机体。 传统哲学中由于受柏拉图哲学的影响, 实体哲学一直处于强势, 从而使得西方的机体论思想隐而不显。 实际上, 早在古希腊赫拉克利特哲学那里机体本体论已初见端倪。 赫拉克利特哲学“则在与晦涩的、 带有宗教色彩的观念作艰苦的斗争中”, 就“毁灭性地剖析了永恒实体的假定, 只承认流变规律为知识的基本内容”[9]44。 赫拉克利特对实体展开批判, 认为万物皆变、 万物皆流。 如果说, 赫拉克利特的流变论只是给了怀特海建构机体本体论的思想启发; 那么, 20世纪的相对论和量子论则是为机体论的建构提供了科学的支撑, 柏格森的生命哲学更是为机体本体论建构奠定了理论基石。
正是在现代科学和哲学最新成果的启迪下, 怀特海开始建构起自己的机体本体论。 在怀特海那里, 用来代替“实体”的概念是“机体”, 那么“机体”到底是什么呢?按照V·罗的理解, “机体”是一种涵盖力大、 连锁性强的“实际存在物”(entity)。[3]14既然实体本体论已在后学的强攻之下土崩瓦解, 那么如何在这废墟上重构起新的机体论大厦呢?理论的建构往往都是从哪里摧毁便从哪里建构, 怀特海也不例外。 在怀特海看来, 柏拉图用数学方法建构起自己的观念本体论, 那么作为数学家的他更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用数学方法来重建本体论。 传统思辨哲学用一套逻辑概念架构起实体本体论, 机体哲学也需要一套行之有效的概念范畴。 在《过程与实在》的范畴图式中, 怀特海提出了“实际存在物”与“永恒客体”来取代“实体”。 “实际存在物”与“永恒客体”都是终极性存在物, “代表着最大的终极性”[3]37-38, 但二者又是相互排斥的。 在怀特海看来, “现实世界是一个过程, 这个过程就是各种实际存在物的生成。 因此, 各种实际存在物都是创造物; 它们也可称为‘实际场合’”[3]38。 可见, “实际存在物”不同于“实体”的固定性, 而是处于生成过程之中, 创造性是其重要特性。 那么, 不同的“实际存在物”之间的关系如何呢?为了说明“实际存在物”之间的关系, 怀特海又提出了“摄入”和“联结”概念。 在他看来, 一个“实际存在物”就是一个事件, 如何使一个事件在拥有自身本性的同时又能够与其他事件相互关联?那是因为每一事件都有对它事件的摄入。 也就是说, 每一事件一方面是它本身的存在, 而这种存在是包含了对它事件的摄入, 另一方面它又构成了其他事件的部分, 被其他事件所摄入。 所以说, 实际存在物作为事件, 它们之间是彼此摄入的, 因而它们也是相互包含的。 怀特海实际上是用“摄入”概念解决了传统实体之间的分离和隔绝状态。 正是“摄入”打破了实体之间的分离, 从而使事物处于联结状态, 在怀特海看来, “联结是一组实际存在物, 它们存在于由它们的相互摄入所构成的, 或者——反过来说也一样——是由它们各自在对方之中的客观化所构成的关系之统一性中”[3]41。 所以说, 世界上不存在孤立的事物, “每一种实际存在物都呈现于每一个其他实际存在物之中。 机体哲学主要就是致力于完成澄清‘呈现于另一存在物之中’这个概念的任务”[3]90。 正因如此, 怀特海说:对于自然界与生命, 如果我们不把它们“融合在一起, 当作‘真正实在’的事物结构中的根本要素, 那二者一样是不可理解的; 而‘真正实在’的事物的相互联系以及它们各自的特征构成了宇宙。”[7]138由于“实际存在物”是作为终极性存在, 因而它是“构成世界的最终的实在事物。 在这些实际存在物背后再也找不到任何更为实在的事物了”[3]31。
既然“实际存在物”的背后不再有更实在的事物, 那么怀特海作为终极性的“永恒客体”与“实际存在物”之间又是什么关系呢?其实, “永恒客体”的提出是怀特海为避免柏拉图哲学中, 所存在的误导性意见。 在柏拉图哲学中, 理念世界是现实的, 实际事物只是对于理念的引入和分有, “世界的创造就是引入某种确立宇宙新纪元的秩序。 它不是事实问题的开端, 而是某种集合体秩序的引入”[3]175, 这样真实的实际存在物只是理念的影子, 而唯有理念才是真实的。 然而, 在怀特海看来, 理念世界作为一种价值承载者, 它不仅不可缺少, 但又并非是实在的源头, 这样的一种存在只能是“永恒客体”。 怀特海说:“这些超越的实有被称为‘普遍’。 我个人喜欢用‘永恒客体’, 这样就能摆脱‘普遍’一词在漫长的哲学史中所具有的假定。 因此, 永恒客体在本质上是抽象的。 我所谓的‘抽象’指的是永恒客体本身(也就是它的本质)不必涉及任何特殊的经验事态就可以直接理解。 成为抽象就是超越实际的特殊具体事态, 但超越实际事态并不等于和它脱离关系。 相反地, 我认为每种永恒客体都和这种事态有其固有的连系。”[5]152但这种联系并不同于实体论, 因为“永恒客体”的最主要特性是潜在性或可能性, 因而它并不先于“实际存在物”而存在, 而“只能根据它‘进入’实际存在物的生成之中的潜在性才能描述”[3]39。 所以, “永恒客体”的意义不在于决定“现实存在物”如何生成。 那么, 预设“永恒客体”的目的又何在呢?实际上, 在怀特海的本体论中也隐藏着两个世界, 那就是事实世界和价值世界, “事实世界中基本的成分是有限的活动; 价值世界的基本特征是它的对实现无限可能性的永恒协调”[10]239。 也就是说, “永恒客体”作为价值世界, 它承载着对于真、 善、 美的追求的重任。
通过“实际存在物”和“永恒客体”及其相关概念, 怀特海实际上已经将机体本体论建构起来了。 在柏拉图思辨哲学中, 共相与殊相之间的对立, 却在机体哲学中通过“实际存在物” “永恒客体” “摄入”和“联结”等概念化腐朽为神奇。 那种存在于实体本体论中的“二元对立” “机械决定论”等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如果说, 实体本体论为我们展现的是一个静止、 分离、 无色、 无声的机械物质世界, 那么, 机体本体论则将我们带进一个相互联系、 充满生机的永恒变动的世界。 正因如此, 怀特海的机体本体论无疑将为自然观的重构提供一个新的观念论根基。
由于不同的世界观会导致不同的自然概念, 从而形成对于自然的不同态度。 正因如此, 在《自然的概念》中, 怀特海在阐发自己的自然概念之前, 就对自然与思想的关系进行了分析。 在他看来, “哲学不合法地把只是对思想方法来说必要的纯粹抽象存在物, 转变成了自然中这些因素的形而上学载体, 这些因素在各种意义上都被作为存在物的属性而安排给它们”, “实体的全部存在就是作为属性的载体”[1]20。 这些属性, 在洛克的经验论哲学中被分成第一性质即我们确实能够感知到的物质的属性和第二性质即只是被我们感到的似乎是那样的性质。 怀特海认为, 第二性的质对于自然来说是一种灾难。 由于第二性的质是一种观念, 从而使得“不把自然拖进与心灵的关系中就不能对自然作出一致的解释。 关于自然的现代解释不(似乎应该)仅解释心灵所知道的自然, 而且与心灵处理什么样的自然的解释混淆了起来。 ……它把自然与心灵之间的关系这一重大问题, 转变成了人的肉体和心灵之间的相互作用这一微不足道的形式。”[1]26-27这样就导致了自然二分, 出现了两个自然即在意识中理解的自然和作为意识的原因的自然。 按照洛克的理解, 作为原因的自然应该是第二性质的自然(心灵中的自然), 而作为意识的自然则是第一性质的自然(肉体感知的自然)。 两种自然的汇合点在心灵。 原因的自然是流入物, 而显现的自然则是流出物。 这种自然的二分法, 在现代科学上又导致了我们前文所说的“具体性误置”的谬误, 即将经过科学抽象思考过的自然视为真实的自然。 然而, “自然界指的是根据清晰明白的感性经验(视觉的、 听觉的、 触觉的)所解释的世界”[7]119。 这样, 具体的自然反而是通过抽象的自然来确证的。 在怀特海看来, 这一切问题都是根源于哲学世界观, 所以实体本体论无法正确理解自然, 只有从机体哲学出发重构机体自然观, 才能还原自然的真实面目。
在怀特海看来, 机体哲学又称为过程哲学, 其目的就是要用一种过程理论来重新解说被实体哲学所扭曲的世界。 如果说, 实体本体论所理解的自然是一个无生命的自然界, 那么在机体本体论看来, 自然则应是一个生机勃勃的世界。 怀特海认为, 随着量子力学和相对论等新科学理论的发展, 经典力学宇宙观的弊端日益凸显, 新科学理论也越来越揭示出:传统宇宙观所理解的“被动地占有部位的基质之间的这些被动的几何关系已经消失”。 这样, 传统关于自然界的构成思想也就站不住脚了。 因而, 怀特海认为, 自然不再是各种分离的微粒所构成的物质存在, 而成了“各种活动的相互关系的舞台。 一切事物、 活动以及活动之间的相互关系都是变化的”[7]130。 “对感觉——意识来说, 自然是作为事件(event)而呈现的, 它在本质上是短暂的。 根本不存在静止不动的、 让我们好好观看的自然。”[1]14-15所以说, 自然不再是静止不动而等待人类去改造和利用的一片空域, 而是一种过程, 而这一过程的表现就是“事件”。 因此, “真实的自然既是‘原因的自然’也是‘表象的自然’, 二者不可分。 真实经验告诉我们具体的自然是由延展的(extensive)时空关联者(space-time of relate)——即‘事件’所构成, 是创新不已的流程或过程”[11]23。 既然真实的自然是流变的自然, 因而“把自然界看作是一种静止的事实, 即使是在没有绵延的某一瞬间也是荒谬的”[7]139。 在怀特海看来, 传统自然概念犯了一个重大错误就是将自然界肢解成一个没有任何生机的物质碎片, 从而扼杀了自然的生命。 然而, 自然界与生命从来都是不可分离的。 怀特海认为自己的机体自然观与实体自然观的根本性不同就在于主张自然界是有生命的。 实体自然观所导致的生态问题的一个根本原因就是无视自然的生命性。
既然机体自然观的的核心是将自然界理解为生命的过程, 那么这种生命是如何产生和延展的?在怀特海看来, “生命概念蕴含着自我享受的某种确定的绝对性”。 也就是将生命的意义理解成一种自我享受。 这种自我享受其实就是对存在的相关的东西(指与自然界的物理过程相关而呈现出来的东西, 又被称为材料)的纳入(领悟)。 “我们已经把生命看作是蕴含着某一纳入过程的绝对的、 个体的自我享受。”[7]138怀特海认为, 自我享受并没有穷尽“生命”, 作为过程的生命, 它还包含着一个重要的活动, 那就是创造。 创造是“把宇宙中的要素引出来使之成为现实存在的过程”, 由于这些要素在之前都是未实现的潜在的东西, 而创造就是要将其变为现实。 所以, “自我创造的过程是由潜能到现实的转化, 而这种转化的事实则包含了自我享受的直接性。”[7]139当然, 创造作为一种将潜在变为现实, 那么在无边无际的材料海洋中, 什么才能被纳入到生命之中, 为此怀特海给创造性加上了“目的”, 认为“在此‘目的’一词的意思是排除无边无际的其他潜在的东西, 包容一种确定的新要素。”[7]140这样, 在怀特海的生命概念中, 生命的特征就是“绝对的自我享受” “创造活动”和“目的”, 而自然界就是拥有这样特征的生命体。
既然自然界是有生命的, 那么传统自然观为何对自然的生命视而不见呢?在怀特海看来, 根源在于感性知觉在感知自然时存在二重性:部分与身体相关, 而另一部分是与身体无关的。 这样, 在感知自然时会出现忽略自然界的基本活动的任何区别。 此外, 由于受笛卡尔的身心二元论影响, 科学在研究自然界时仅仅研究人类经验所提供的一般证据, 认为精神活动并不真正是自然界的部分。 至此, 怀特海在通过发掘自然生命性的同时, 深究出传统自然观误区的根源, 并告诫人们必须放弃“自然是独立存在物的集合体, 每一个存在物都能够孤立起来”[1]133的虚假观念。
综上所述, 围绕生命而展开的机体自然观无非将自然理解为:一个由各部分之间交互作用的整体; 一个不断创造的进化过程; 一个有机生命体。 这种机体自然观由于将人与自然视为有机统一体, 因而它必然要求人类与自然之间要和谐相处。 首先, 机体自然观是整体自然观。 它使我们认识到, 任何事物都存在着与他物的相关性, 人类与自然之间并非是对立的两极, 而是互相关联的整体。 人类来自于大自然, 本来就是自然的一部分, 同样自然也是人的有机生命的重要组成部分。 因此, “人必须感到个体和自然之间的有机联系”[12]298, 而不能走向与自然的对立。 恩格斯就曾在论述生态问题时告诫人类, “我们每走一步都要记住:我们统治自然界, 决不像征服者统治异族人那样, 决不是像站在自然界之外的人似的, 相反地, 我们连同我们的肉、 血和头脑都是属于自然界和存在于自然界之中的”[13]384。 所以, 人与自然之间并非是对立的。 其次, 机体自然观是过程自然观。 它使我们认识到自然界并非是由静止的物质微粒构成的机械物, 而是由“事件”所构成的不断创新的过程。 所以, 自然并非是死的东西, 而是在自己发展的流变过程。 当然, 人类就不能将包含着自己在内的自己发展的自然视为被动的静止物而对其进行征服和改造。 最后, 机体自然观是生命自然观。 它将自然视为生命体, 从而使我们不仅感受到自然内在的价值和美, 而且还要求我们对于自然要有一种敬畏之感。 伦理学家施韦泽曾说过:“有思想的人体验到必须像敬畏自己的生命意志一样敬畏所有的生命意志。 他在自己的生命中体验到其他生命。 对他来说, 善是保存生命, 促进生命, 使可发展的生命实现最高的价值。 恶则是毁灭生命, 伤害生命, 压制生命的发展。 这是必然的、 普遍的、 绝对的伦理原则……只有当人认为所有生命, 包括人的生命和一切生物的生命都是神圣的时候, 他才是伦理的。”[14]9所以说, 作为伦理的人应该放下手中的屠刀, 对大自然抱有一份敬畏之心, 只有这样, 我们才能有望彻底改变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 由矛盾和冲突走向和谐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