陋 岩(山西)
上班,父亲是一颗星星。下班,父亲就是俺家的太阳,从地球深处,冉冉升起。
父亲是一根会走动的煤柱,父亲是一块会说话的煤炭,父亲把自己的力气,种在井下,换来全家衣食住行的平安。
如今父亲卧病在床,做梦还喜欢返回矿井,冷不丁就吼一声,井下的专业术语,醒来还以为是在井下,拧亮台灯四周看看。
一页页打开石质的线装书,一行行读到800米深处,你会看到一层层黑色的煤炭,说着满口阳泉方言。
这里还有一群黑色的汉子,他们是2100万矿工兄弟中的一部分。灯光下,他们雪白的牙齿,正和煤炭较劲。
说上网说偷菜说QQ聊天,说妻子说孩子说物价嗖嗖上蹿,说股票说基金说彩票中奖真难,说房子汽车太贵。
这些黑色的汉子和黑色的煤炭,黑色的语言在黑色的氛围中,挖掘着黑色的营养制造着黑色的甘甜。
也许你从来没有听到过阳泉方言,但你肯定感受过阳泉方言递来的光明,感受过阳泉方言送来的温暖。你家的灯泡你家的彩电,你家的电脑你家的汽暖或水暖,都能听懂阳泉方言。
如果听不懂阳泉方言,就拿一块煤放在耳边吧,用心听你就会泪流满面。
把家像庄稼一样,一排排地种在梯田型的山坡上。
他们大部分来自遥远的乡下,下井挖煤,只是为了让妻儿的笑脸,更加灿烂;让妻儿的睡眠,更加香甜。
残疾的砖头,奇形怪状的石头,杂土和水的混合物,一层层地垒起一片片特殊的建筑群,一层层地垒起一个个温暖的巢穴,一层层地垒起矿工心中的挂牵。
有了这个开门就上床的家,矿工就可以让相思变成现实,结结实实地抱着媳妇,睡个安稳觉。
有了这个抬头就碰梁的家,矿工就可以把孩子接过来,让孩子的哭声和笑声,天天发芽,天天生长,天天开花。
到了自建房区域,你一定要心怀敬意,矿工的安全从这里出发,安全的矿工从这里回家。
基本上是夏天和秋天的年龄,基本上是四季开花的笑脸,基本上是姐姐或妹妹的角色,基本上是个别矿工心中的鲜花。
这群月亮每天把喂饱的头灯,交到矿工的手里,听他们几句偶尔粗俗的话语,看他们把头灯戴到头上深入井下。
再送矿工几缕干净的目光,一直延伸到井下。直到矿工安全升井后,再把头灯和目光同时还回来。
工闲时间她们喜欢叽叽喳喳,相互揭点隐私嘻嘻哈哈。她们的欢乐也是一种能源,能点亮矿工心中的牵挂。
果实是黑亮亮的煤炭,花朵是鲜亮亮的女儿。
矿工是一种特殊的植物,井下结果,井上开花。
在矿灯下光合作用,在矿井里生根发芽。矿工是一种特殊的植物,自我栽种,自我收割。
他们不怕干旱,那些水,那些满腹鬼胎的水,常常把他们冲进新闻媒体的头条,冲进公众忧伤的眼睛。
他们害怕火光,那些火,那些藏着魔鬼的火,常常封闭他们向上生长的路口,常常堵住他们自由的呼吸。
下井他们饱喝自己的汗水,上井他们渴饮液化的目光。
矿工是一种特殊的植物,上班扎根大地,下班顶天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