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美超
摘要:京剧张派艺术源远流长,作为传统经典的《状元媒》是否有必要在当下的环境中,进行再演绎,这是一个需要进行深入探讨的问题。
关键词:《状元媒》 京剧 张派
中图分类号:J8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3359(2018)16-0143-02
传统戏,一般是指建国前(1949年前)形成并完善的剧目,这些剧目都是当下各剧种的经典,是经过舞台实践和观众认可的精华,是各剧种的代表,承载着中国戏曲的传统,并被不断传承。但在传承过程中,它也许并不是完全稳定的,对于这些传统经典的再演绎,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将是戏曲创作中很难忽视的一股力量。
作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杨家将故事可谓是家喻户晓,近年来更是影视剧的热门IP。杨家将故事中,比男性人物更为吸引人眼球的,无疑是杨家的女子。从上奏皇帝为杨门女将请命出征、戎装号令的佘太君,到跃跃欲试、光彩照人的八姐九妹,再到大破天门阵的穆桂英,杨门女将既有男性的勇武,又不失女性的妩媚;既有男性的精忠报国精神,又有女性的忠贞守全。这其中,有一个角色在熠熠生辉的杨家十二寡妇中略显黯淡,她就是六郎杨延昭之妻柴郡主。在《杨门女将》《穆桂英大破洪州》《穆桂英挂帅》等剧目中,柴郡主大都是以龙套的形象出现,有时甚至没有唱腔或肩白。幸而,京剧大师张君秋创造了一出以柴郡主为主角的大戏《状元媒》,该剧讲述宋王赵光义携郡主柴媚春出猎至边关,不幸被辽兵所擒,幸有杨延昭出手相救,然宋王却误认救驾的是大臣之子傅丁奎。郡主爱慕延昭少年英雄,赠诗及珍珠衫为表记,最终金殿对质,在八贤王与新科状元吕蒙正的帮助下,杨延昭终与郡主成婚。
客观而言,柴郡主在杨门的作用不可低估。她虽非赵宋皇室,却也是后周族裔,金枝玉叶,且与皇室沾亲带故。她的叔父八贤王,在各种场合无不在尽力帮衬天波杨家,可谓感情不一般。再者,柴郡主与杨延昭的婚姻,是杨门中唯一由帝王赐婚的,这是杨门其他出身乡野的女子无法比拟的。
张君秋是京剧“梅尚程荀”四大名旦后,京剧旦行中最具影响力的流派。张派唱腔以王派为基础,糅合梅派和尚派的唱腔,又兼收程派等各家之长,再经过个性化的发展,最终形成。《状元媒》一剧,就体现了这种博采众长的特色。在这本戏里,有梅兰芳的华丽、尚小云的刚烈、程砚秋的轻柔、荀慧生的婉约。
张君秋的唱腔华丽、舒展、干净、透亮,又兼有甜、脆、润、圆以及音域宽广、高低自如的特征。张君秋先生常说:“演员演唱要适应各种环境,站着、跪着、坐着、跑着都要能唱”。《状元媒》的唱腔需要松弛自如,这是一种外松内紧的状态,而不是完全的松懈。在演唱时,适当吸收西洋美声女高音的唱法,将声音焦点保持在较高位置,充分调动胸腔共鸣,配合口腔共鸣。这已经不单纯是花旦的唱法,可以说是多少借鉴了须生,甚至净行的唱法。
在演唱《状元媒》时,必须将自己的吸起上颚,放松下颚,上半身自然张弛,无比保持声音的通畅和气息稳定。如【西皮导板】“到此时顾不得抛头露面”这句,柴郡主那种焦急且万分激动的心情,必须将“露面”的“面”字放在高音2上出腔。接下去的擞音,对于张派风格至关重要。上挑的装饰音必须减弱,再由弱至强,要求音符清晰、灵活、轻巧,要一气呵成,不能拖泥带水。
张派的共鸣部位不是单一的,头腔、口腔和胸腔的共鸣比例为1:1:1,均匀分配之下,声音就会显得较为厚实,不同的共鸣腔体比例如果进行些许调整,就能产生不同的效果。如【二黄原板】“帝王家深宫院似水流年少”一句,它的气息使用相当灵活。先是一个较大的气口,然后带出一个小的装饰音,此时偷空吸气,储存在丹田之中。接下去,继续利用强弱变换的时机,再次吸气,唱擞音,最终让所有气息缓缓而出,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这一段主要表现的是柴郡主的个人理想,作为皇族,她并不是养在深闺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她有自己对男人的品评标准。在遇到了杨延昭后,她就选定了自己的终身所托,向往着二人双宿双飞的生活,分外精细。这些唱腔,就是张派的传统经典必须要完完整整传承的部分。
那么,作为张派传统经典《状元媒》,是否可以在当下的戏剧环境中进行在演绎?笔者认为是可以的。再演绎的重点,是在表演上。
中国的传统艺术似乎非常强调师承、流派,尊重前人的成果又带来新的问题——“学我者生,像我者死”。传承与创新之间的平衡,让人很难把握。类似的问题两千多年前的佛陀就已经提出了:古代一个英勇善战的部族,他们有一面非常出名的战鼓叫“阿能诃鼓”,其鼓声能让同胞斗志昂扬,使敌人闻声丧胆,多年以后,战鼓的鼓皮和鼓身逐渐损坏,人们便渐次用新的鼓皮和木材来替换它。这样过了若干代人以后,战鼓的旧材质已经全部被更换一新了,这样更换了全部新材料的战鼓,还能叫做“阿能诃”吗?以人为载体的艺术在一代一代的流传过程中,必然在每一次交接之后,发生或多或少的变化,阿能诃鼓的鼓皮每次都被更新一点点,正所谓“五祖传六祖,越传越糊涂”,最后艺术的呈现与开山立派的祖师爷相去甚远、面目全非,于是争议接踵而来:这还是书法吗?这还是国画吗?这还是戏曲吗?无论材质如何变换,只要鼓声依旧能让同胞斗志昂扬,使敌人闻风丧胆,这样的鼓依旧可以称为“阿能诃”。在经历临摹前人作品的阶段之后,笔与墨可以做到“从心所欲不逾矩”的时候,无论怎样的“貌离”,只要做到“神合”,这样的创新都应当是被承认的。带有个性的开拓创新,才应当是一个艺术家价值的体现。戏曲之所以成为戏曲,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将表现内容展现出来的外化手段,只有程式的表演才是戲曲与其他戏剧门类的区别所在。一出戏的内容不一定意义很重大,就像《状元媒》,只是一个英雄美人的故事,可是经过戏曲表演形式的处理,清粥小菜也可以烹饪成为饕餮盛宴。
不同于新瓶装新酒,用戏曲表演程式的老瓶来装当今思想理念的新酒。戏曲程式化的表演手段充满无限可能。《状元媒》中的一些表演,在现在的一些导演看来是不适合舞台表现,而传统戏曲居然神奇的开掘了二度空间来充分展现。戏曲的程式化表演不是落后了,当年轻人理解这套表演符号的时候,他们同样会觉得很有兴致,因为这套表演的形式和古装的穿戴,已经达到了所谓的间离效果,告诉了他们,这和生活是不一样的,我们就是在演戏。
“老戏看演员,新戏看剧本”。有个现象是,观众的年龄层,似乎对老戏、新戏,也有不同的抉择。对京剧深爱或略具素养者,多半欣赏经典老戏——只要他们认为剧目精彩,特别是演员整齐对工,真的可以“过一把瘾”。而比较年轻及不甚了解京剧的人,则多半受到媒体的鼓舞,以参与文化盛会的心态走进剧场。他们对现代化制作的京剧兴趣比较高,而老观众却往往视新戏为畏途,兴趣缺缺。如此现象,似乎又有一些“老戏看门道,新戏看热闹”的意味。
罗马不是一天造成的,经典老戏之形成,亦不是偶然的。一出戏必须在舞台上传唱多年,才会有机会“老”,长期受到欣赏者的热爱與肯定,才有可能被视为经典。这些剧目多半是千锤百炼,经过一代又一代表演者的诠释与加工,始能在剧场中屹立如山,传之久远的。戏剧只问好不好看,是否具艺术性与观赏价值,与新、老无关。
剧场是即时发生的、与观众面对面的表演艺术形式所在。旧中见新,新旧交融,这是针对戏曲创作中传统与创新的问题而言。就《状元媒》而言,源于杨家将故事。杨家将故事本身充满了浓烈的民族情绪,悲情感人。在《状元媒》中,曲词与主题致敬杨家将,让熟知前作的观众有亲近之感。京剧是创作的本质内容,京剧的文学性、观赏性、音乐性构成的传统美学,是不可抛却的根本。在《状元媒》中,没有刻意求新的矫情,非牛非马自鸣得意的所谓新腔,话剧加唱的取巧,戏不够管弦凑的虚张声势,无论念白与套曲曲牌都很规矩,遵循京剧雅致之美,让老戏友认可,此剧姓京;新戏友得到传统艺术美的熏陶,从而喜欢上京剧,走进京剧艺术之门。
当今的戏曲演出市场,虽然在众多其他艺术形式的冲击之下,显得有些低迷,但由于国家和政府的刻意扶持和铁杆戏迷们的支持,却也还能保有自己那一亩三分地。然而,我们是否应该满足于此,还是应该一力进取,进一步找准自己的定位,树立为戏曲未来传承的打算,这些都是应该继续思考的问题。
《状元媒》衍生于《杨家将演义》中的一小段情节,陈义既不脱郎才女貌私定终身之窠臼,表现亦不出唱做念打传统戏曲之范畴,之所以能从地方戏晋入“国剧”殿堂,大半是由于情节本身有韧性极强之喜剧架构,以及主要角色的性格鲜明所致。而贯串全剧的张腔,则以“华丽柔美、刚健清新”获致观众激赏,因此成为保留剧目。作为一个张派弟子,在《状元媒》的再演绎时,不妨在基础的传承中,适当加入新元素,即便这些元素只是舞美、道具,对于更为年轻的观众而言,也是一种吸引、一种突破。而若是能够借助表演较为自由的其他行当,在剧中进行部分突破性的念白改动,则是再演绎最为重要的部分。这样,既不会损失张派原本的唱念做打,又能够体现出再演绎的新意,这才是一种两全其美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