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韶》

2018-12-29 00:00:00沈泳琳
少男少女·小作家 2018年2期

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

——题记

原谅我这个不请自来的远客吧,丹霞。

我手中握着片微枯的叶,那是风捎给我的信物——在某一个午夜梦醒时,它从我没关严的窗溜进屋内,只将这片叶子留下。

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起,我总会做那个梦,所见的光影在梦醒时分飞掠幻化,于是无关景致,此番前来,我是为寻找那个声音,那首乐曲。

是无意间听起路过窗棂的风儿哼唱,醉了夕照,遍染霞云,似是梦里所听闻的声音。我连忙将风拦下,追问那曲调来历。许是不耐我多次央求,它说,让我到这叶子生长的地方去,那个地方啊,有丹山碧水,云蒸霞蔚。

大巴车随着山路起起伏伏,往窗外望去,奇峰险峻,千层不知谁断裁;翠微连绵,绿树难掩诸褐台。我们一行人倒好似坐在一叶扁舟之上,摇曳在万顷碧波之中。

终于见面了,你好啊,丹霞。

才下了车,风儿便来相迎,替我消拂几分闷热。我听从风的指引,进山去寻那令我魂牵梦绕的声音。

缓步未知山势峻,沿着台阶一步步而上,却终究是不如风儿轻快的。山深竹树幽,它穿过茂密的竹,绕过葱茏的树,动作灵活,仿若曼舞。

我听见了,那是乐曲的前奏。

风动而叶鸣,是细微而仓促的声音。但漫山是青树翠竹,一个声音延续一个声音,一个声音叠加一个声音,于是声声不息,就连风也止住脚步。那声音回环波动,还震得蒙络摇缀,参差披拂。

然后是蝉鸣树间,鸟唱枝头,蟋蟀隐身草叶中和声伴奏,蜜蜂静驻花朵旁低吟浅唱。有时候蝉声停几歇,鸟儿扑棱下翅膀做高飞模样,露水偶落惊虫鸣,花香沉醉蜂蝶。于是乐声稍有起落,暂作变奏,如一支舒缓的交响乐奏鸣曲,此呼彼应,互相协和。

风儿在这曲声中彻底安静下来,不知卧进了哪片云里,我随着这乐曲,缓缓前行着。

“啪嗒”“啪嗒”—— 是雨。

山雨忽至,估计是风儿睡不安分,翻了个身,水珠儿便从低垂的半边云上溜下来。雾太轻柔,接拦不住,只好看着雨珠高高地跃下,然后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跳到石板路面上,溅起一朵朵小小的水花,欢快地嬉戏。

我躲在山洞里,驻足聆听。雨声淅沥,婉承着前奏,被花瓣草叶接住的雨滴沉醉在草木芬芳里,摇摇晃晃地滚落下来。像是拍打着鼓点,洼野中有蛙鸣应和着,此起彼伏;像一首欢悦的协奏曲,落雨时缓时急,蛙鸣忽响忽倦。

雨渐渐小了,石板路面愈显光洁,我的步伐也变得轻快许多,沿着蜿蜒的山路盘曲而上。经山门两道,过梦觉一关,方行至锦石岩寺。风雨止步,虫鸟噤声,行人的神色也不由变得庄肃,步履不由变得轻缓,不敢冒昧,犹恐打扰这佛门清净。

锦石岩寺仿若镶嵌在五色石窟之中,悬挂于百丈峭壁之上,红尘不至,世俗难扰,一旁有道飞瀑缥缈而下,使雨后的空气愈发清新。阳光反射在湿润的山壁上,映照出万丈霞光——丹霞从来是个出尘绝色的女子,她的肌肤是娇艳的赤红色,特别是在雨后,她如美人出浴,褪尽铅华,显露本色,脸庞被氤氲的水汽薰暖,平添几分明媚。

“丹山别寺留客步,红岩万叠僧人歌”,殿内有缁衣的尼僧颔首垂眉,低声诵读着经文,呢喃之音仿若天籁,伴着一旁的飞瀑声,禅意悠悠,予人的身心一番净化洗礼。佛音梵唱,像佛座前静焚的香,烟气缭绕,凝烟隐隐,一圈一圈地漾开,撞进山的怀里,回音阵阵,空谷传响,群山合唱。

群山合唱,唱的是它们自己的声音。

长老峰声音庄严沉稳,姐妹峰声音甜美动人,睡美人声音低沉慵懒,不一样的声色融汇在一起,却是那么和谐而自然。它们才是压轴,一出场,山间的万物生灵皆屏息静气,唯余山下玉带一样的锦江,潺潺相应。

一曲终了,我仍沉浸其中,仿佛忘却了一切,忘却了自己。

终于找到了,梦中的,乐曲。

丹霞山曾名韶石,传说是舜为了弘扬仁德,在此山间奏《韶》一乐。山水回环,这千万年里,《韶》乐一直回荡在这丹山碧水间,随春日萌发,伴四季渐长,于是也被山间的一草一木,一花一石所铭记;它又融在风里,化在水里,于是随着清风飘荡,碧水肆流,这乐声也渐渐传响四方,悄悄地溜进每一个初生孩童的梦里。

那是自然的声音。

只世事纷扰,许多人还来不及去找寻,就已将它忘却。而我何其有幸,韶华之年得闻《韶》乐,触之足矣,返璞归真。

该离开了,我只带走那片枯叶。有人借海螺而听涛声,那我便用这叶片来闻《韶》乐,它虽失了青翠的颜色,但叶脉依旧清晰,那一声一调,均可录印在每一道脉络之中。我不过是个朝圣而来的访客,这山中一切都不属于我,我没能带走什么;而诸如垃圾纸屑,它们并不属于这山,我亦不可留下什么。

此曲本应天上有,如此亦得几回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