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成年人的童话

2018-12-29 00:00:00陈赛
新华月报 2018年23期

抑制不住的梦想

得知金庸去世那天晚上,我辗转反侧,回想起童年时代读金庸时的种种情境,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小时候读金庸,其实是当真实世界来读的。虽然读到的是一个虚构的江湖,但我们真正感兴趣的,却是江湖中真实的武功、地理、历史、人情,以及未来那个广阔的成人世界里的可能性。

那时候,几乎每个男孩的梦想都是活成郭靖的样子,而每个女孩的梦想都是活成黄蓉的样子。而且,我们都以为,这种侠骨柔肠、快意恩仇的人生是可能的。我们在小腿上裹沙包,以为裹上几年,就能身轻如燕,飞檐走壁。那时候抱着这种傻念头的小孩子可不只我一个。男孩们一遍一遍地对着一棵小树劈掌,口中念念有词“飞龙在天”“亢龙有悔”,以为不久就可以像郭靖一样去劈大树;女孩在小院子的晾衣架之间挂一根长绳,认真地琢磨怎么能像小龙女一样,稳稳地躺在一根绳子上。

我还记得第一次读《笑傲江湖》,读到刘正风金盆洗手大会的前夜,雁荡高手何三七挑着馄饨担在小酒馆里卖馄饨,激动得不能自已。那是金庸广阔的武侠世界里第一个,恐怕也是唯一一个与我出生的地方如此之近的地方。从那以后,夜间馄饨担叫卖的小馄饨一直是我最爱的家乡小吃。

年岁渐大,再读金庸,渐渐意识到那个武侠世界的幻梦本质。不仅凌波微步、独孤九剑、降龙十八掌是假的;桃花岛、杏子林、缥缈峰、终南山、绝情谷也是假的;郭靖短短几年从无名小卒到一代大侠的成长史是不可能的;萧峰那种“虽万千人吾往矣”的男人世上根本不存在;失足跌落悬崖,一只大雕天天跑来给你喂蛇胆吃是假的,一人一雕在海潮中练剑是假的,杨过与小龙女十六年后的重逢更是一个梦……但我们心甘情愿地沉溺在这样的梦里。

也许,是我们弄错了童年与成年、真实与虚构之间的关系。E.B.怀特曾说:“每个人在人生的发轫之初,总要有那么一段时光,没有什么可留恋,只有抑制不住的梦想,没有什么可凭仗,只有他的好身体,没有地方可去,只想到处流浪。”在那个封闭狭隘的童年时代,我们无处可去,是金庸给了我们一个心灵流浪的地方,教我们想象一种更广阔、更诗意也更热烈的生活。长大后,我们继续读金庸,继续沉溺在武侠和江湖的幻梦里,当年那些孩子气的幻想与假装游戏并没有消失,只是换了另外一种表达。因为若是没有幻想支撑疲惫的心灵,如何在这个冷酷的世界里生存下去?

美国《万古》杂志上有一篇文章说,数字技术引发了人类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一次集体逃亡——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