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看到它的样式,是在同学炜的身上。
那天,坐在我后面的胖嘟嘟的炜,穿了一件奶色的棉布短衫,腰上就套了这么一条纯蓝的棉布三角裙。白帆布做的网鞋,正好配着这身新衣。
回家后,我便向母亲要,要和她一模一样的汗衫和裙子。母亲不允,我还是要。
母亲找来一条三角裙,腰显然大了些,裙摆上留有好几个洞。用针线缝住了裙子多出的腰身,用绿色丝线在破洞处垫上旧布角,缀上了几片竹叶一样的图案。
母亲舍不得穿的一件半成新的碎花长袖衫,也比照我的身子裁剪成了圆领型短袖衫样式。末了,还把碎花布的边角料裁成条状,在裙子已毛糙的下摆上镶了一道漂亮的边。
第二天早上,套上母亲亲手为我改做的衣裙,心里的感觉,就像一觉醒来成了童话中的白雪公主!
想想那晚,母亲恐怕是一夜未眠。
只是没想到,这一次的倔强之争给自己惹来了绵延的祸。
第二天上课不到两分钟,右臂上便感到像黄蜂蜇了一下的痛,一下又一下。我知道,是炜在用指甲尖悄悄地掐我。我扭过头去,坐在我后排的炜露出一脸得意的笑,似乎在说:“看你还敢跟我穿一样的衣服不!”
刚刚咬紧牙关回过头,先前还站在讲台上的我们的老师——她的母亲,早已踱着肥嘟嘟的方步朝我走来,教鞭啪啪敲打在桌子上,脆脆的声响,一下子聚焦了全班同学诧异的眼光……
炜的惩戒,又有过几次。可再多的惩戒,也丝毫不影响我拥有那身美丽衣裙的快乐心情。后来,我干脆违背老师教我的反剪双手背靠后椅的听课规矩,把坐姿极力靠前,以此抵御怪异的炜时不时的侵袭。
这样,炜倾注激情炮制在我身上的闹剧才“寿终正寝”。
与炜同学的夏季,我以独特的方式执着地守护着,也屏开着母亲在我童年生活的破洞上缀满的风景。在后来渐长的年岁中,在属于我以后的那些撑不开花骨朵的青涩岁月里,我也以同样的热烈和痴情,去摇曳母亲赐予我的每一片细小枝叶的生动。也许,正是因为有了那条记忆里的裙,我童年的记忆里有涩、有痛,但没有贫穷。那个夜晚,母亲以针线舞蹈在那一条旧蓝布裙上的剪影,那一夜间爬满了破洞的青枝绿叶,成了我此生不忘的最温暖的记忆,我儿时最珍贵的财富。
哪怕贫穷,依然可以美丽。
即使是一块破布,也要绣出好看的花来。
这大概是我不善言辞的母亲那晚想对我说的话吧。
(摘自《亲爱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