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我将
永远凝视着目标
追寻,前进——
拿生命铺平这无边的路途,
我知道,虽然总有一天
血会干,身体要累倒!
——穆旦《前夕》
1977年2月,天津。残冬未过,一位老人躲在自己的小屋里忙碌着,他在重温几十年前的一个作诗的旧梦,这个梦他不敢让别人知道,也不敢让家人看到,但是在这个梦里他很快活,这是一个温软如玉的梦境。在邻居后生的眼里,他是一个连话也说不清楚的谢顶老头儿;在家人眼里,他是温情而又沉默的丈夫和父亲;在同事眼里,他是图书馆打扫厕所的戴罪之身;但在朋友和昔日的读者心里,他一直是那个中国最耀眼的现代诗人。
他是穆旦,本名查良铮。穆旦,木旦,木和旦在一起就是他的姓。他来自海宁查家。虽然已经在天津居住了三代,但人们还是习惯称他们是“南查”。他们家族的人似乎都喜欢把名字拆开来,查良铮海宁老家有位族弟叫查良镛,他写作的时候也把自己的名“镛”拆开,唤做金庸。海宁查家还有位远亲也是个诗人,叫作徐志摩。再往前追溯,查家最著名的一位诗人是清朝康雍年间的查慎行,他曾经在纳兰明珠家里教读。不幸的是,查慎行的亲弟弟查嗣庭,就是雍正四年出了道考题叫作“维民所止”的那位。作为胞兄的查慎行因为教导不善被弟弟牵连下狱,次年就过世了。查家在明清两朝是名门望族,查家的男孩子里易出才子。
查良铮从小就聪颖好学,小小年纪便有才子之名。1924年邓颖超在天津创办的《妇女日报》上有名为“儿童花园”的儿童文学版块,查良铮的处女作《不是这样的讲》在上面发表了。这一年他在城隍庙小学上二年级,刚刚6岁。11岁时他又考入周恩来的母校南开中学。少年才子最初的诗歌兴趣是把古诗改编成长短句,比如杜牧的《清明》:
清明时节雨,
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借问酒家何处,
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小诗人写了不少老气横秋的诗,也有一些活泼轻快的笔调,但是他这阶段的诗作中最值得注意的还是文章开头引用的那首《前夕》,这有点像是谶语,穆旦的一生的确是“拿生命铺平无边的路途”,正如诗中所说他最终“血会干,身体要累倒”。
1977年的前一年冬天,1976年1月19日的晚上,在没有路灯的马路上,穆旦回家的途中从自行车上跌下来摔断了腿。他觉得自己老了,身体的孱弱与衰病让他很无奈,但是在内心里他仍然是那个思维活跃、心里有种青春火焰的诗人。他从1975年开始恢复创作,陆陆续续写了一些诗歌,也修改了一些译稿。这一次他写下一首《听说我老了》。
叶芝的著名诗歌《当你老了》如今通过流行歌曲的传唱家喻户晓,或许穆旦正是由此受到了启发。两首诗歌都略有感伤,但它们的基调又如此不同。
叶芝说:
当你老了,头发白了,睡意沉沉;
倦坐在炉边,取下这本书来,
慢慢读着,追梦当年的眼神,
你那柔美的神采与神幽的晕影。
而穆旦说:
人们对我说:你老了,你老了,
但谁也没有看见赤裸的我,
只有在我深心的旷野中
才高唱出真正的自我之歌。
诗人有太久没有表达过真正的自我了,夜莺有太久没有歌唱,他渴望与这个世界的联通。他的腿坏了,因为不愿意连累家人,他并没有及时就医,而是自己默默地忍受着。那个时候家庭的状况稍稍好转了一些,妻子儿女都在身体和精神的恢复中。妻子得了风湿性关节炎,经常卧床,女儿的身体也不好,穆旦希望自己至少不要成为家人的负担。他疼痛难忍的时候就烧一块砖头做热敷,可病情丝毫没有好转。拖了很久之后不得已去了医院,是右腿严重骨折,必须手术。但是治疗的时机再次被延误了。1976年发生了唐山大地震。由于受到波及,天津的医院不肯收治,手术的时间一拖再拖。直到1977年初,af30a726e2bae8785b57b6fd8e84c6a196df69ed8afc73fe7a08599650745601穆旦给小友郭保卫的信里还介绍了自己的病情,也谈到了自己的创作。他乐观地说自己可以去北京治疗,届时也能够和这位忘年交见面,给他看看自己翻译的拜伦。
在家里养病等待手术的日子穆旦并没有虚度,他一直在孜孜不倦地工作着,创作,也翻译。“文革”结束了,穆旦心里有许多新的计划。他想创作,弄好翻译稿,还想去探访许多老友。他答应老友杜运燮“我腿一好就去陕西看你们一趟”,也和董言声说“再过四五个月,就可望恢复正常”,他还希望和妻子一起去游览黄山,弥补这些年的遗憾。但在给巫宁坤的信里所说的却预见了他的命运:“人生多变化,稀里糊涂地过去了,还要再稀里糊涂结束。”
1977年2月25日,儿子小明一大早把父亲从他居住的小屋接回家,沐浴更衣做手术前最后的准备。因为和亲友聊天较晚才吃饭,回家的路途上又受了累,才吃了半碗饭穆旦就感到胸痛,只能卧床休息。到下午4点半做了心电图才发现是心肌梗死。拖延至晚6点,送到中心医院抢救,11点略有好转,凌晨3点50病情恶化抢救无效。诗人确如他所言,“稀里糊涂”地走了。一切是那样突然,不可预见,也无法同任何人告别。
1981年校方宣布穆旦平反,他的骨灰迁入天津的烈士陵园。同年,诗集《九叶集》出版,“九叶派”与“七月派”一同回到人们的视野,成为中国现代诗歌史上不朽的两座山峰。穆旦的老友们没有忘记他,在诗集里献上了对他的怀念与追思。
1985年穆旦迁葬北京香山万安公墓,家人把他身前未能出版的心血之作译著《唐璜》一同陪伴他下葬。在墓碑上他不再是南开校园那个无人注意的图书馆老查,他恢复了诗人的面目,“诗人穆旦之墓”。诗人穆旦的一生历经坎坷。老友巫宁坤在怀念他时悲痛地写下“廿年生死两茫茫,遗篇泣血自难忘。流星繁花原是梦,迷人理想更荒唐”。唐湜说“你雄浑的气魄,沸腾的心,我要跟你上帕米尔高原,倾听那峰顶上静穆的歌音”。但是穆旦一生中最担心害怕的事,平凡地度过一生却从未发生。
黑夜里叫出了野性的呼喊,
是谁,谁噬咬它受了创伤?
在坚实的肉里那些深深的
血的沟渠,血的沟渠灌溉了
翻白的花,在青铜样的皮上!
——《野兽》
查良铮真正成为穆旦是在他的大学时代。虽然少有才名,但是穆旦成长为一名优秀的现代派诗人是在他的西南联大时期。1937年穆旦发表了他的成名之作《野兽》。诗中描述的那只受伤的野兽在绝望中发出它的怒吼,在困境中做出最后一搏,这是困兽犹斗,也是向死而生。在那个祖国风雨飘摇,个人命运有如一叶浮萍的年代,青年穆旦将他心中的怒火与悲愤都书写进了诗歌之中。他是现代派,是象征派,也是野兽派。
1935年南开中学毕业的时候查良铮同时考取了三所大学,最终他选择了自己喜爱的外国文学系,来到北京的水木清华求学。有传言说他是从理科转入文科的,其实不然。清华提倡通才教育,因此外文系的学生在大一的时候也要选修自然科学的课程,穆旦的主业还是英国语言文学。
然而1937年卢沟桥的枪声有如一声惊雷打破了书斋里的宁静。穆旦只得跟随学校迁往后方。他们最早来到长沙,在岳麓山下复课。然后时局不稳,长沙眼看也并非安稳,学校又决定再次向西南腹地迁徙。健康的男学生连同一些带队的教授一起组成步行团,开始了中国历史上的一次“文化长征”。他们效仿部队行军,背着行囊,打着绑腿,日行夜止,大衣到了晚上就是铺盖。在教授和教官的带领下,联大步行团一路考察,一路采风,徒步向遥远的云南进发。他们提出的口号是“借以多习民情,考察风土,采集标本,锻炼体魄,务使迁移之举本身即是教育”。
在这个行军团里,穆旦和闻一多一起谈诗论史,旅途结束后写出了多首优秀诗篇。在这次旅途中穆旦已经被同学们称为“poet”,赢得了诗人的美称,但最神奇的还是他在旅途中的“词典消耗战”。从长沙出发时穆旦随身带了一本英文词典,每天行军的过程中他总是一边走一边背诵单词和例句,等到晚上扎营休息的时候已经背熟了,于是就将这几页从词典上撕掉丢弃。如是往复,等到了昆明城时这本词典几乎撕光了,穆旦的英文词汇量也呈现了几何式增长。多年以后他去美国留学的时候也使用同样的方法学习俄语,后习得的俄语甚至超过了同班的美国同学,以至于有人以为他是一个“赤化分子”。
在云南的叙永和昆明,穆旦度过了美好的求学时光。他选修了吴宓的欧洲文学史,旁听过冯友兰的中国哲学,也聆听过闻一多、叶公超的课程。外国教授燕卜荪的莎士比亚和英国诗则对他的诗歌创作产生了很大影响。燕卜荪本身就是诗人,他的讲解不仅仅是从学者的角度,也是从创作者的角度,同时又了解许多圈内人的情况,因此上课很生动,在当时的联大学生中非常受欢迎。抗战中不少书籍和资料都丢失损坏了,这位燕教授全靠自己的记忆背诵默写出了大量的英文诗篇。诗人穆旦就是在这样的熏陶中快速成长起来了,他写诗,参加社团,在艰难困苦中做学问。他没有远亲徐志摩的浪漫风格,也没有承继老师闻一多的衣钵,而是开创了中国真正的现代派诗歌。那是一种“非个人化”的笔调,在中国或许只有李金发有点类似。闻一多在《现代诗钞》中还收录了穆旦的作品,这无疑也是一种肯定与鼓励。可惜在昆明城里的日子也并不像表面那样宁静,一切都在1942年改变了。
是什么声音呼唤?有什么东西
忽然躲避我?在绿叶后面
它露出眼睛,向我注视,我移动
它轻轻跟随。
像多智的灵魂,使我渐渐明白
它的要求温柔而邪恶,它散布
疾病和绝望,和憩静,要我依从。
在横倒的大树旁,在腐烂的叶上,
绿色的毒,你瘫痪了我的血肉和深心!
——《森林之魅——祭野人山死难的兵士/祭胡康河上的白骨》
1942年至1943年是穆旦生命轨迹发生重大改变的岁月,他由书斋里的诗人、大学里的老师变成了一位抗日战士,一位九死一生归来的英雄。他是经历者、生还者、讲述者。自从1937年鼙鼓声动,中国的大地上便再也没有一块净土。1940年穆旦从联大外文系毕业留校任教,在叙永分校开启了他作为老师的职业生涯。然而抗战的局势瞬息万变,1941年的昆明格外不平静。学生们上街举行抗日游行,外文系的同学纷纷参加了战地服务团的翻译训练班。
为了响应国家号召,当时已有许多青年入伍从军,抗日救国。联大校长梅贻琦的长子当了美军翻译,长女担任军队看护;北大校长蒋梦麟之子、南开校长张伯苓之子也均在部队服役。联大外文系的同学中许多人都在美军中做翻译,1943年教育部更是征集联大所有外文系的男生紧急入伍,承担美军的翻译任务。当穆旦1942年从老师吴宓那里得知远征军在征集英文系的教师从军之后,毅然决然地报名参军。这是他一生的荣光,也是一世的噩梦。
1942年穆旦入伍之后在远征军第一路司令杜聿明麾下做军部少校翻译官,后来又到第五军给207师参谋长罗又伦做翻译。虽然在军中的时间并不算很长,但是穆旦和长官兵士都结下了深厚的情谊。入伍仅仅三个月,他就和远征军一起经历了最可怖的“野人山”。
对于中国而言,滇缅公路无异于抗战的生命线,这场战争的胜负关乎着国运。可这又是一场从开始就注定了悲剧命运的战争。首先是盟军内部的合作问题,没有明确的部署,缺乏统一的指挥,彼此之间的配合与默契都不足。这甚至是一场没有空军支援,也没有当地向导指引的战争。名义上的总指挥史迪威将军其实谁也指挥不了,大家各自为战。在缅甸的对日作战中,中国军队不可谓不勇敢,也不可谓不坚强,但是面对着复杂的丛林环境,不告而退的盟军,不恰当的远程指挥,巨大的伤亡还是到来了。或许谁也不曾想到,中国部队最大的伤亡是在撤退的途中。一个从野人山撤退的错误决策就葬送了数万英灵。
野人山位于缅甸胡康河谷,在缅语中的意思是魔鬼居住的地方。那里丛林密布,瘴疠肆虐,蚊虫横行,方圆百里都是无人区。洪水、疟疾、蚂蟥夹击下的部队一路上留下的都是累累白骨。超过1.5万人从野人山撤离,最终走出来的生还者仅有三四千。部队中随军的女性中仅有4人生还。杜聿明是这次大撤退的亲历者,也是这幕人间惨剧的见证者。他回忆道:“一个发高烧的人一经昏迷不醒,加上蚂蟥吸血,蚂蚁啃噬,大雨侵蚀冲刷,数小时内即变为白骨。”当时尸横遍野的惨烈景象让铁血军人都不忍目睹,何况是一个整日里舞文弄墨的诗人?
穆旦经历了什么我们已经无从知晓,那些野人山的日日夜夜他是怎样度过的也难以想象,但是从他日后三缄其口的沉默,从他夜夜惊醒的噩梦,从他诗句中一再的祛魅或许可以窥见一点当年的惨相。
据说穆旦生还之后曾经在吴宓的询问下讲过一些战争的事情,但是我们不知道他们师生都谈了什么。关于远征军,关于缅甸,穆旦几乎没有留下任何回忆性的文字。仅有的一点片段是朋友王佐良的记录,以及多年之后穆旦之女的回忆。
1946年6月刊的英国杂志《Life and Letters》上面发表了王佐良记录的穆旦在野人山撤退中的经历,这是他在朋友们的逼迫下讲的其中一点点。在缅甸野人山的日子,他第一次对大地和自然产生了惧怕,那种原始的丛林,原始的雨,和丛林中无处不在的蚂蟥蚊虫一点点地吞噬了他的战友。在繁盛的枝叶之下,是战友的腐烂的尸身,是沿途的累累白骨。穆旦的马死了,然后传令兵也死了。在胡康河边时间似乎停滞了,空间似乎也凝滞了,那种阴暗和死寂一天天地加重,仿佛是一个永不能醒来的噩梦。在热带的毒雨里穆旦疲倦地不知所以,“而在这一切之上,是叫人发疯的饥饿。他曾经一次断粮到八日之久”。
我们不能够想象8天的断粮加上不间断地行军对人的身心会产生怎样的影响,何况脚边是白骨,身边是不断倒下的战友。他曾在途中看见一具穿着靴子的白骨,那靴子是他朋友的。最终抵达印度之后,穆旦整整休养了3个月,差点又死于饥饿之后的暴食。
穆旦的女儿查瑗讲述过一个父亲和杜聿明的故事。在野人山行军中患上疟疾的穆旦奄奄一息,他的长官拿出了一粒救命的药。这药只有两粒,杜聿明告诉穆旦,如果他足够幸运就能活,实在活不了自己也尽了力了。好在诗人最终还是熬了过来。
一直到了1945年抗战胜利,穆旦才写下了著名的诗篇《森林之魅——祭野人山死难的兵士/祭胡康河上的白骨》缅怀那些死难的战友。他说:“你们的身体还挣扎着想要回返,而无名的野花已在头上开满。”
你底眼睛看见这一场火灾,
你看不见我,虽然我为你点燃;
唉,那燃烧着的不过是成熟的年代,
你底,我底,我们相隔如重山!——《诗八首》
诗人的爱情总是令人好奇, 穆旦的一生有过一次痛彻肺腑的初恋,一次无疾而终的好感,和一次患难与共的真情。第一个女主人公叫作万卫芳,第二个女主人公或许是曾淑昭,第三个女主人公是周与良。前两个女子离开他去了美国,第三个女孩为了他从美国回到了中国。
即便放在今天,穆旦估计仍然是无数少女的梦中情人。他的外形英俊,有着一双闪烁着星光的朗目。一方面是热情澎湃的诗人,一方面是铁骨铮铮的军人。女性所渴望的柔情与侠骨似乎在他的身上都能够找到。如果穆旦稍稍懂得炒作和包装,只怕单单是他在胡康河谷的战争故事就能引来一池塘的美人泪。但是这个腼腆忠厚的小伙子在爱情的道路上却并非一帆风顺。
万卫芳是燕京大学的学生。穆旦还在清华读书的时候便与她相恋了。抗战爆发之后,穆旦偕同万卫芳一起随清华迁徙内地。万姑娘算是燕大的借读生。在1937年12月6日过株洲后,万卫芳还随同男友一起,据吴宓日记记载,当夜她与其他两个女生一起被安置在衡山县的松柏旅馆。但是很快,万卫芳就被家里拍来的一封电报给召了回去。电报里说母亲病重,让她速归。穆旦觉得这是一个诱她回去的圈套,不同意女孩回去。可是他终究也没能留住万卫芳。她一去便杳如黄鹤,再也没有回来。
1942年创作的穆旦代表作之一《诗八首》中透露了些许诗人的心境。远隔如重山的初恋终究是错过了。事实上,穆旦错过的还有航空公司的曾淑昭。他们在航空公司共事时互有好感,可是谁也没有再向前迈一步,这段感情随着穆旦从军而中断。这位曾姑娘最后也去了美国,她做了胡适的长媳。
我们不知道感情是否能够比较,但是周与良无疑才是穆旦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她出身名门,比穆旦小5岁。在28岁那年,穆旦在清华结识了同学周珏良的妹妹周与良,诗人的心终于不再漂泊。1949年穆旦追随周与良去美国留学,并缔结连理。他们共同生活了28年,养育了4个孩子。无论遇到什么困难,他们从未放弃过彼此。
在最初的日子里,周与良和穆旦虽然也很要好,但似乎也看不出有多么刻骨铭心,就和平平常常的情侣夫妻一样。穆旦问与良要照片说给母亲看,她说没有,穆旦便让她去照一张。在美国时与良有很多朋友,常常出去玩,穆旦从不干涉。20世纪50年代与良博士毕业在即,穆旦着急回国,他便说不要学位也罢了,气得与良说哪怕他先回去自己也要读完博士。回国后他们一起经历了风风雨雨。哪怕娘家人都不待见穆旦,周与良依然坚持和丈夫在一起。1970年临近春节的时候,被下放的穆旦冒着严寒偷偷地找到了与良所在的村子,只为了见一面说几句话,临别时他塞给与良一包花生米,几块水果糖。这是与良吃过的最甜的糖,这是最甜的爱情。穆旦去世17年以后,他的爱妻周与良逝世,孩子们专门把骨灰从美国带回来,让父母合葬在一起,两个有着明亮眼睛的人在天堂重聚了。
1952年在美国纽约出版的《世界名诗库》(A little Treaury of World Poetry)中收录了穆旦的两首诗,分别选自《饥饿的中国》和《诗八首》,入选的中国诗人只有两位。2006年学者张新颖赴美国芝加哥大学访学时曾专门去搜寻穆旦的痕迹,发现他的俄语成绩比英语还要好。在生命的最后那个月,穆旦告诉妻子:“我已经译完了普希金和拜伦的值得介绍给中国读者的诗篇。”
他的诗篇也同样不朽。
(摘自《国家人文历史》2018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