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命

2018-12-28 08:38恩清
吐鲁番 2018年4期
关键词:梁子夫人局长

恩清

教授

认识了一位富翁,受之邀请,梁子约上好友钱教授在周日正午时一同前往豪宅做客。

院子很大,花卉满庭,果藤满架,摆放了许多石头,可梁子觉得把这些乱七八糟的石头放置在如此优雅的环境里显得很不协调。

钱教授虽说个头较小,可知识渊博,爱憎分明。此时,他看出梁子的心思,就撅起双唇点着石头说:“别小看了这些石头,看!那块叫‘飞来石’,天上掉下来的。那块叫玛瑙石,若雕刻出作品就值老鼻子钱。那块叫硅化木,古植物腐朽后石质填充进去使之保留着生前的状态。那块叫戈壁石,如果里面有戈壁玉,那价格或许百万,或许千万。”他咽了一下口水,“全是美元!”

这时,从敞开的院门外走进来三个手提礼盒的中年男子,同梁子点头致意后直接走向了别墅大门。

“欢迎你们,来到金氏家园!”一位年轻、漂亮、衣裙华丽、珠光宝气和怀里抱着一条金黄色小泰迪犬的女人推门而出,“现在反腐败,但是我们不去酒店而在家里宴请你们总是可以的吧?说好了,不带礼品,可是你们一个二个拿这么多礼品干什么?”

“小嫂子,这不是给你的,是给乖乖的。”一位胖胖的矮个男人说:“我是乖乖的大伯,我给乖乖带了四罐美国狗粮,绿色的。”

“小嫂子,这不是给你的,是给乖乖的。”一位瘦瘦的高个男人说:“我是乖乖的二叔,我给乖乖带了四盒德国营养粉,天然的。”

“小嫂子,这不是给你的,是给乖乖的。”一位不胖不瘦的男人说:“我是乖乖的二舅,我给乖乖带了四桶法国营养液,有机的。”

“谢谢,谢谢!”夫人眉开眼笑,“给乖乖的,我全要。”

梁子左手提一袋苹果右手提一袋香蕉上前,可没等他说话,夫人已经张口。

“这是什么?水果呀,乖乖不吃!”

梁子方寸大乱,不知所措。

教授沉不住气了,上前说道:“这是给人吃的,不是给狗吃的。”

“什么?”夫人叫出了声音。坏事!梁子心中一怔,他担心夫人生气,担心夫人发作,好在夫人并不生气,只是哈哈大笑,“看我,被他们三个弄的,光想着狗了,把人给忘了。”

梁子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在夫人的招呼下,宾客们走进餐厅。餐厅的正墙上是一幅画,乱七八糟。餐厅的中间是一张大的餐桌,乌黑破旧。餐桌的中央,两瓶白酒;酒的周围,猪头、猪鼻、猪耳、猪肠、猪脊梁、猪屁股、猪蹄、猪尾……整盘整盘的大肉。

教授纳闷,刚要张口,身旁的梁子踩了一下他的脚面,他张开的嘴闭上了。

坐好座位,五十多岁的富翁开始讲话:“鄙人,金福房地产开发有限责任公司的总经理,金富贵。董事长叫金福,是我唯一的儿子,正在美国念书。身边的这位是太太,大内主管。”他还特别强调,“小我20岁。”

羡慕也好,嫉妒也罢,一片掌声。

教授不解,刚要张口,身旁的梁子又踩了一下他的脚面,他张开的嘴闭上了。

金总指着一位胖的矮个男人介绍:“这位是文化局的张局长。”

张局长站起身来纠正道:“副局长,副局长。”

金总指着一位瘦的高个男人介绍:“这位是城管处的王处长。”

王处长站起身来纠正道:“副处长,副处长。”

金总指着一位不胖不瘦的男人介绍:“这位是西城大学的赵院长。”

赵院长站起身来纠正道:“副院长,副院长。”

教授憋不住了,“金总,这三位领导是你的朋友,他们的职务你是知道的,干嘛说错,让他们纠正一遍?”

金总一愣,有些不悦,他转过脸问梁子,“这位先生?”

梁子急忙站起身,先介绍自己,再介绍教授。

“我是画家兼收藏家梁子,这位是东城大学哲学系的钱教授。”

说完,他红着脸坐下。

“钱教授,”张副局长微笑地望着教授,可在他的眼睛里却隐藏不住一种鄙视的目光,他满腹经纶地讲解道:“怎么说呢?这叫为官之道。虽说我是副职,但只有上级可以称我为副职,下属不行,下属只有称我为正职,才能够表现出对我的尊重。这是现行的仕途文化,在马克思主义的环境里可以找到,在马克思主义的哲学里是找不到的。”

挑战权威,教授准备甩开膀子大干,可脚面上重重地挨了梁子一脚,他只好忍痛吞声。

张局长问梁子,“画家,墙上的画如何?”

梁子看了半天,不识货,不敢吭气。

教授说:“难看!”

“外行,”张局长开导他,“要看谁画的,无名之人,画美如何?有名之君,画丑如何?”

教授问:“谁画的?”

张局长答:“一位退休的省级领导。”

教授问:“你们不知道他的画很难看吗?”

张局长答:“我们知道,可他不知道。知道怎样?不知道又怎样?问题是他的画值钱,值钱就是好画。”

教授还要问,可脚面又挨了梁子一脚,他只好忍痛吞声。

张局长问梁子,“收藏家,这张桌子如何?”

梁子看了半天,不识货,不敢吱声。

教授说:“破旧!”

“外行,”张局长继续开导,“要看谁用的,无名之人,新又如何?有名之君,旧又如何?”

教授问:“谁用过的?”

张局长答:“一位女明星的爷爷用过的。”

教授问:“你们不知道这张桌子是个破烂吗?”

张局长答:“我们知道,可她不知道。知道怎样?不知道又怎样?问题是这张桌子值钱,值钱就是好货。”

教授还要问,可脚面又挨了梁子一脚,他只好忍痛吞声。

“你还想问什么?”张局长看了教授一眼,穷追不舍,“你还想问,是谁说的这幅画和这张桌子值钱?”

“对呀!”教授惊讶地看着张局长,“你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快告诉我,谁说的?”

“好,”张局长的身体往椅背上一靠,闭上双目,“你朋友的朋友们,画家和收藏家们。”

“哈哈哈!”一阵狂笑。

梁子向狂笑的人们点头,像一个被围住的小偷。

教授望着梁子,如梦初醒,他提起脚狠狠地向梁子的脚面踩去,直到听到“哎呦”一声。

“哈哈哈”又是一阵狂笑。

“好啦,”金总坐直身体,抬起双手往下一压,餐厅顿时安静下来。“我今天请你们来,是参加由我太太主管、我主办的野猪宴。野猪呢,是我发小在东北森林里的养殖基地饲养的,已有好几千头了。大师傅吗,是新疆东北大酒店的头号厨师。在我发小的野猪肉进疆之前,他让我和我的朋友们先品尝一下,提点意见。”

“大家从猪头吃到猪尾,吃一块提个意见。”夫人起身说话:“酒吗?是埋了30多年的东北红高粱酒,72度,老金说了,只供两瓶。”

张局长用诗一样的语言说:“野味美酒。”

王处长压低声音说:“家宴,”特地解释:“家庭的家。”

赵院长抬高声音说:“佳宴!”特地解释:“最佳的佳。”

“好!”教授拍着手喊着。

三位领导望着他,一言不发,不知是想表扬他还是想批评他。

“想什么呢?”金总望着一言不发的梁子问:“你不想说些什么吗?”

“想说什么呢?”夫人接过话题,“作为画家,他想说:等我画好了,你们再吃;作为收藏家,他想说:干脆你们别吃,我统统带走!”

“哈哈哈”又是一阵狂笑。

等安静下来,转盘开始旋转。从猪头肉开始,每人一块,先放在小碟中,再塞进嘴里,慢慢地嚼,细细地嚼,等最后的一位宾客说完“好!”,大家再举杯说完“干!”。从猪头……猪蹄……猪尾,整个过程走完,两瓶白酒已一干二净。

接下来是自由活动。

金总作诗一首:

已无酒∕但有醉意∕来点米饭拌猪肉∕用尽这最后的午餐

张局长赋诗一首:

肥中有瘦∕瘦中有肥∕胶质与纤维的组合∕透露着脂肪的芳香

夫人说:“真正的野味更香!”

王处长说:“真正的野味,犯法,千万别碰!吃野马、野驴和黄羊的那几位领导进去了。把野味变家味,合法,但要控制!天鹅变地鹅、江鱼变海鱼、野猪变家猪,好!可是点多的那几位领导被撤职了。”

赵院长说:“用‘以稀为贵、以浪费为自豪’的高档酒店餐饮文化引导餐饮经济的时代已过去,用‘以民为贵、以浪费为耻辱’的普通农家餐饮文化引导餐饮经济的时代已来临。所以金总,你的发小如果以高档的方式推销他的野猪肉,前途渺茫;如果以普通的方式推销他的野猪肉,前途似锦。”

金总点头。

夫人也点头。

张局长说:“偷小孩的枪毙!”

王处长说:“偷人器官的也要枪毙!”

赵院长说:“假药害人的更要枪毙!”

教授喊道:“对,全枪毙!”

三位领导坐着,摇晃着身子向教授伸出大拇指。

张局长说:“我们的局长,贪污,同女明星搞在一起,被传唤了。”

王处长说:“我们的处长,贪污,同女会计搞在一起,被隔离了。”

赵院长说:“我们的院长,贪污,同女学生搞在一起,被审查了。”

教授说:“好!俗话说,副局长的敌人是局长,副处长的敌人是处长,副院长的敌人是院长,他们完了,你们的机会来了。”

三位领导起立,摇晃着身子向教授伸出大拇指。

“你们坐下,”教授站起来,“我在一个剧社搞点演出活动,是一个群众组织,节目都是正能量的,我有事相求。”

三位坐下。

教授转向张局长。

“听说你们的剧场空着,能否借用?”

“空着,闲着,只要锁着就无事。租出去,借出去,只要出去,就有事。有事就会出事,出事就会有事。”张局长一个绕口令后,“不行!”

教授晕了。

教授转向王处长。

教授问:“我们能否在公园里演出?”

王处长答:“不行!”

教授问:“为什吗?”

王处长答:“游客品德差。”

教授问:“怎么见得?”

王处长答:“在树林里拉屎拉尿。”

教授问:“公园里有公共厕所吗?”

王处长答:“有,全是高级的水冲厕所。”

教授问:“开放吗?”

王处长答:“领导来了就开放。”

教授晕了。

教授转向赵院长。

“听说你们的乐器闲着,能否租用?”

“闲着,烂着,只要锁着就无事。租出去,借出去,只要出去,就有事。有事就会出事,出事就会有事。”赵院长一阵绕口令后,“不行!”

教授晕了,而且是彻底的晕了。

他坐下来,身体靠紧椅背,闭上双目,一言不发。

“别整没用的,来点现实的。”夫人出来解围,她叫保姆把小狗抱出来放在她的腿上说:

“乖乖明天上学,要受高等教育,你们想一想,看起个什么样的学名?”

张局长说:“金福。”

夫人摇摇头说,“不行!他亲儿子叫金福,我可不想惹他。早就毕业了,还赖在美国。什么都不干,时时要钱,天天玩耍,老金还自豪地告诉别人:我儿子在美国呢!”

金总瞪了夫人一眼。

王处长赶紧说:“富贵。”

夫人摇摇头。

赵院长说:“高贵。”

夫人还是摇摇头。

金总说:“叫‘娘希匹’,喊它的时候,跟蒋委员长骂手下人似的,好威武。”

“土!”夫人瞪他一眼,“跟你一样,土!”

教授突然睁开眼睛,“道格拉斯。”

夫人不解,“什么意思?”

梁子解释道:“道格拉斯,一位英俊和威武的美国将军的姓。”

“就它,道格拉斯。”夫人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接着她尖叫起来,“乖乖,不!道格拉斯,它拉屎了。没错,它应该去学校,应该受到教育。”

夫人叫来保姆,“把道格拉斯拉的屎弄干净!把张局长给道格拉斯的狗粮打开一袋,让道格拉斯尝尝。”

狗粮打开了,一股扑鼻的香味。

张局长拿起一粒闻着,“香!”

王处长拿起一粒闻着,“真香!”

赵院长拿起一粒闻着,“确实香!”

道格拉斯只闻了一下,便不再理会。

教授坐直身子问金总:“现在的房地产业如何?”

金总答:“日子不好过。”

教授问:“为什么?”

金总答:“政府让我们建房,政府自己也建房,我们价高,政府价低,我们竞争不过。”

夫人说:“政府不再向着我们了,向着老百姓了。”

教授晃着脑袋说:“这说明我们国家还是有希望的。”

金总和夫人用一种奇怪的眼光望着教授。

“看看你们自己,”教授站起身来望着金氏夫妇大声说道:“你们想把老百姓踩在脚下,可你们却被你们的亲儿子和狗儿子踩在了脚下!就算你们从石头里找出玉石,把玉石从阳间带到阴间,小偷也会挖掘坟墓,把玉石取出,把你们的尸骨扔掉。”

金氏夫妇莫名其妙。

“看看你们的朋友,”教授转过身来望着三位领导大声说道:“你们懂得为官之道,懂得文化之奥妙,多么恶心的理论。痛恨罪犯,仅仅是害怕伤害到自己。痛恨贪官,仅仅是嫉妒自己没有机会。从不作为,但沾沾自喜。”教授扬起右手,用手掌指向苍天,“习主席上台,贪官落网,罪犯难逃!违法乱纪的钱途,无所作为的仕途,滥竽充数的文化,呀!怎么抱团?暴风雨来了……”

三位领导感到恐惧。

“他喝多了,”梁子站起来走过去拿起教授的衣服拉起教授的胳膊往外走,“你们别管,我送他!”

院内,假天假地。

院外,阳光明媚。

梁子和教授面对面地站着。

梁子问:“你喝多了吗?”

教授答:“没有,清醒得很。”

梁子问:“你怎么一瘸一拐的?”

教授答:“被你踩的。”

梁子问:“吃肉喝酒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话呀?”

教授答:“没时间。”

梁子问:“你不是给小狗取个名字‘道格拉斯’吗?”

教授答:“那是你起的,我只想告诉夫人dog拉屎了。”

梁子问:“你好像很讨厌他们?”

教授答:“是的,他们是狗的爸爸、妈妈、大伯、二叔和二舅。我发现,我们同一群狗在一起。我不会改变,我怕你会改变。”

“好了,”梁子拍着教授的肩膀说:“我不会改变。”

这时,梁子的手机响了。

梁子:“喂!金总吗?”

对方:“他喝多了吗?”

梁子:“有点。”

对方:“可恨之人!”

梁子:“不,他很可爱!”

梁子挂掉电话,把手搭在教授的肩上,他们一起沿着别墅区的专用道向大道走去。

校长

在这座城市,他当过国营机械厂的厂长,当过国有建筑公司的党委书记,但是让他最为自豪的是当过党校的校长。在讲台上,面对他的学生,一些党的工作者和国家干部们,他说:“要听党的话,要为人民服务。不仅要丰富人民的物质生活,而且要打造人民的精神世界。物质上不能被金钱所打到,精神上不能被流毒所腐蚀。”他自己也是这样做的,擅长演讲,鼓励大家努力工作,组织大家排演节目,经常发奖金,但自己除了工资或有时会有的奖金外,并没有什么别的收入,可他的精神世界丰富多彩,笛子、二胡和手风琴,诗歌、散文和评论,还有书法,样样精通,是不富裕的富有人,所以他不去争做企业法人,而当了报社的总编辑,大家习惯上称他为校长。

星期五晚上,校长吃过晚饭坐在茶桌旁喝茶时,在北京一家银行工作的女儿打来电话。

“老爸,你要去监狱吗?你要去看望那个罪犯吗?”

校长奇怪地问道:“谁告诉你的?”

女儿坚定地回答:“老妈。”

校长解释:“叔叔是爸爸的学生,刚刚被判刑,你说我该不该去看望他呀?”

女儿吼道:“别告诉我,他是叔叔;也别告诉我,他是你的学生,他是一位国企老总,一位因为老师批评了两句就在雨中把老师扔下车的学生,一位贪污国家钱财的畜生。”

校长说:“你说得对,所以我才要去看望他,叫他好好地改造呀。”

女儿说:“过去,大家都捧他,你非要批评人家;现在,大家都躲他,你非要贴着人家,老爸,你有病吗?”

“怎么说话?”校长生气了,站起身来吼道:“你在跟谁说话?我是……”

“您是我老子。”女儿打断他,接着“嘭”的一声挂断了电话。校长急了,刚被点燃的火没处去了,他举起手机。夫人急忙从卧室里跑了出来,一把夺过手机,塞给他一个茶杯说:“摔这个,这个便宜,我为你准备了二十多个。”

校长坐下,平静了一下心情,把茶杯轻轻地放在了茶桌上,他向夫人交代。

“明天,早饭就不要管我了,我去南山敬老院,给院长写几幅字;午饭也不要管我了,我去南洋饭店,给老领导写几幅字。”

夫人问:“晚饭在家吃吗?”

校长答:“在家吃。”

星期六早晨,敬老院的一名司机专程来接校长。校长很忙,一路上,他一边吃着面包,喝着矿泉水,一边打着电话。

“有纸吗?宣纸,四尺、六尺和八尺的。有笔吗?狼毫,小号、中号和大号的。”

“小王,你是老总,你的建材公司有钱,要献爱心哟。”

“小张,你是摊主。你的书摊很不景气,别献爱心了。”

来到敬老院,哇!不少的人。孤寡老人,工作人员,个体户,企业家,还有常来常往且对口奉献爱心的志愿者们。大家围坐在中间方桌的四周,看着手拿毛笔在宣纸上挥洒自如的校长。上联:“无虑无忧度晚年”,下联:“有衣有食享天年”,横批:“尊老敬老”。

“好字呀!”周围一片呼声:“谢谢校长!”

校长说:“先别谢我,这三幅字,我1500元卖给了建材公司的老总小王,然后又用这1500元买了摊主小张的书,什么老年疾病、老年饮食、戏曲、歌曲和乐器……送给敬老院。你们说,该谢谁呀?”

有人说:“谢老总!”

有人说:“谢摊主!”

还有人说:“不,谢校长!”

意见不一。

校长说:“不,要谢这些孤寡老人,要谢对这些孤寡老人有着爱心的人们。没有他们,王总不会买我的字,我不会买小张的书,爱使我们三人走在了一起,同样,爱使我们三人将与这些奉献着爱心的志愿者们走在了一起!”

“好句呀!”周围又是一片呼声:“谢谢校长!”

校长要回城。

院长说:“吃过午饭再走。”

校长说:“不行,中午我有饭局。”

院长说:“书法家是香饽饽,可是我的司机一时半会回不来呀。”

办公室主任在一旁插话,“坐钱局长的车,他马上就走。他、他儿子、他儿媳和他孙子四人,正好有空位。”

校长问:“是财务局退下来的钱局长吗?”

办公室主任答:“对,是他。”

校长问:“他来参加活动?”

办公室主任答:“不是的,他住敬老院。他呀,自己有140平方的楼房不住,却让儿子、儿媳、孙子和孙子的姥爷姥姥住着。儿子说太拥挤,把他送进了敬老院。”

校长问:“女方家在哪?很穷吗?”

办公室主任答:“本市小市民,不怎么富裕。”

校长气愤地说:“人可以穷,但是不能穷的没有了道德,占人家的窝算什么?人可以活,但是不能活的没有了志气,被人家占了窝又算什么?老钱的儿子是个王八蛋,老钱是个怂货。在位时,老实,可讲原则;退休了,还老实,却没有了底线。敬老院也是,收他干嘛?睡到大街上才是真正的帮助他。”

办公室主任答:“不收他,睡到大街上去?轻巧,清官难断家务事。既然在家里不开心,就来敬老院吧,这里开心。”

校长还想说什么,院长打断了他。

“你真是个文人,遇事动情,没完没了,他就是个怂货。别管他家的事,烂事;也别坐他家的车,破车,五座客货两用。”

校长说:“我不讲究,能走就行。”

院长说:“既然你这么坚决,那我就不勉强你了。”

校长随着办公室主任来到车前,同局长打声招呼后,一同钻进车里。开车的是位肥胖的青年人,旁边是位瘦小的小媳妇。后排,一边是校长,一边是局长,中间是个小男孩。校长同局长聊天,说起了校长在党校工作和局长在党校学习的情景,两人非常开心。

不一会,小男孩哭闹起来,校长和局长乱了手脚,一同把目光投向了前排的父母。

儿子偏过头来看着儿媳,“你到后排去,让冬冬到前排来。”

儿媳侧过脸来瞪着儿子,“是这么回事吗?”

儿子无奈,停下车,转过脸来对老子说:“老爹,你和这位领导坐到货厢上去,你孙子要躺着才行,不然他大哭大闹。”

校长一惊,本以为局长会发火,没想到局长打开车门迅速地爬到了货厢上,动作麻利得让人惊叹。

局长说:“校长,快上来,我给你铺好了座位。”

校长只好下车,他一边气愤地对年青人说:“你爸是个东西,他上货厢;我不是个东西,我不上货厢,我步行。”一边苦涩地向尴尬的局长打声招呼:“再见了,局长同志!”

儿媳狠狠地瞪了校长一眼,儿子开着车拉着货厢上的老子从校长的身边驶过。

途中,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停在了校长的身边,司机探出头。

“怎样?给我50元,拉你到车站。”

校长问:“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再说一遍!”

司机大声地重复,“给我50元,拉你到车站。”

校长说:“好了,听清了,音录了。”

司机疑惑地问:“录音?什么意思?”

校长答:“不足10公里,不到20元,你要50元,你说什么意思?我不仅要录音,而且还要拍照了。”

说着,校长举起手机,先给司机拍照,再给汽车拍照,接着给路牌拍照,最后给司机、汽车和路牌来了个合家欢。

司机推门下车,骂道:“妈的,老不死的,你活腻味了吗?”

校长一看,是个瘦小的小伙子,他“噗嗤”一笑,用高大魁梧的身躯迎了上去,怒吼道:“兔崽子,看我怎么收拾你。”

小伙急了,拉开车门,钻进车里。

这时,汽车的后车门开了,一位面容清秀、体态丰满和打扮时髦的中年妇女走了出来。校长认出,她是一家国有企业的工会主席。校长在党校时,她上过课。

主席问:“校长,是你呀,怎么在这里?”

校长答:“我从南山敬老院来,在徒步。”

主席说:“我从南山景区来,在车里睡着了,醒来时瞅见了你,你和我儿子在吵架吗?”

“你儿子?”校长突然醒悟,他理直气壮,“他开黑车,挣黑钱,我给他录音,拍照;准备检举他,曝光他。”

主席转过身去,问道:“儿子,你半路拉客,讹人了吗?”

小伙子点了点头。

主席接着问:“你知不知道,你拉的,讹的是妈妈的老师,你的校长伯伯?”

小伙子摇了摇头。

主席继续问:“你知不知道,没有手续,半路拉客,要扣车,要罚款?讹人,触犯刑律?”

小伙子不吱声。

“闭眼的功夫,你就做出这样的事,让我如何放心?”主席说:“校长伯伯是位记者,告发你,曝光你,你麻烦大了,还不赶紧道歉!”

小伙子下车,走到校长的跟前,他低声地说道:“校长伯伯,我错了,下次不敢了。”

校长说:“只要下次不犯就行,不然要给你妈妈捅娄子。说实话,别说你了,就是你爸也得让我三分。想当年,你妈看上了别的男人,你爸求我帮他做你妈的工作……”

主席急了,“哎,哎,哎!校长,别说了,你出格了。”

校长醒悟,“噢,噢,噢!主席,出格了,谢谢提醒。”

主席建议,“如果你不想徒步了,可以坐我儿子的车。”

校长嘴硬,“那怎么行?我准备用两个小时走完这段路,不能前功尽弃。”

主席也不勉强,“那我们先走,你在后面慢慢地走吧。”

望着小轿车离去的背影,校长真的有些后悔。

走了不到两个小时,到了公交车站;乘大巴不到一个小时,到了南洋饭店。此时,已经中午两点。包厢里,人满了,菜齐了,似乎就等校长。

校长风尘仆仆地赶来,先道歉:“不好意思,来晚了,让大家久等。”接着,他发号施令:“我先自罚一杯,大伙随后行动。”

没有人响应,校长疑惑地看着老领导。

“校长,你不是最后一位。”老领导说:“我孙子还没到,他住西郊的姥爷姥姥家,儿子儿媳正驾车拉着他往这边赶了。”

校长心里一阵紧张,怎么回事?又是孙子!校长有糖尿病,过了饭点,血糖就会偏低,心会发慌,头会冒汗,需赶紧补充食物。可是,他一个人先吃显然不好,不吃又难以坚持。对了,这样!他借口去洗手间,赶到吧台,买了一瓶牛奶和一包饼干,在酒店大厅的沙发上,大口地嚼着,大口地喝着。缓过神来后,他又回到了包厢。孙子还没到,爷爷耐心地等着,其他人晃动着身子,显然有些招架不住了。

校长问:“老领导,今天什么喜事?”

老领导答:“孙子的外公给孙子在城郊盖了一所别墅。”

校长说:“是喜事。”

老领导说:“所以,外公说了,孙子不到,不准开席!”

校长问:“今天你让我写些什么?”

老领导答:“上联:‘市长不如村长’,下联:‘爷爷不如外公’,横批:‘孙子有福’。”

校长问:“是子孙有福吧?”

老领导答:“不,是孙子,不是子孙。一个就够了,我管不了那么多。”

校长问:“是你想出来的词吗?”

老领导答:“不,是外公,我哪有那水平。过去,我是高级干部,人家看得起我;现在,人家是土财主,看不上我了。在我孙子的眼里,外公是祖宗,爷爷是孙子,孙子是爷爷。”

这时,手机铃响了,校长拿起电话,一边打着电话说:“你等着,我马上就到。”一边对老领导说:“市长不如村长,爷爷不如外公,哼!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话,我不写,不会写,一个字:俗!所以,我只认爷爷,不认外公。老领导,听见了吗?我有急事,再见!”

校长二话不说,走了。他打车来到一栋楼的单元门口。上楼,门开着,进门一看,里面一片狼藉,东西散落一地,玻璃物被打碎。一位中年男子坐在沙发上,满脸的血迹。

校长大吃一惊,急切地问:“赵总,怎么回事?谁干的?胆太大,这是在别人的家里呀,快报警呀!”

赵总满脸愁容,唉声叹气地说:“校长,别报警了。”

校长问:“是债主吗?”

赵总答:“不是。”

校长问:“那是谁?”

赵总答:“是我女儿领来的一帮小流氓。”

校长问:“真的?”

赵总答:“真的,不骗你。”

校长问:“她为什么打你?”

赵总答:“她要嫁给一个有钱、没文化且大她二十多岁的老流氓,我不同意,她就……”

校长打断他的话说:“想过没有,她为什么不听你的话?因为你根本不是一个人。你在工厂当工人时,聪敏,能干,为工厂做了不少的事。我支持你,支持厂里年轻、漂亮和才气的女工程师嫁给了你。后来,你离开工厂,钻国家的空子,利用公共资源,创办自己的公司,发家致富,成为有钱而无德之人。接着,你抛弃了你的发妻,让她死在了病中;你娶了师弟的女儿,逼他成为你的老丈人。你给过女儿钱,因为你有钱;你没给过女儿德,因为你没德。你知道应该去爱一个人吗?去爱一个集体,去爱一个国家,你不知道!可我们的党、我们的国家却为你这样的人提供过机会,这是我们党和我们国家的失误!现在,像你这样有钱而无德之人,触犯法律的,得到了制裁;没有触犯法律,被万人所指。”校长掏出手巾,擦把汗,接着说:“谢谢你,还知道女儿最听校长的话。本来,我不想来,可是害怕出大事,尤其是你的女儿,我不想让她死去的母亲失望。所以,我一定要阻止她,不能让她嫁给像你这样的老流氓们。”

校长走了,走在了夕阳中的回家之路。

在出租车上,他想:在他接触过的这些学生当中,有好的,有坏的,有进步的,有落后的……色彩分明。在对待后人上,有清晰的一片,有模糊的一片,谁不爱自己的孩子?有些是真爱,让孩子在大风大浪中锻炼,在火与血中拼杀,打出属于自己的天地;有些不是真爱,像个开国皇帝,为孩子创业,为孩子拼搏,留下一份家业,做着千秋万代的美梦。这是我国留下来的封建糟粕,是我国教育上的一个失败。

回到家中,坐在餐桌前,校长精疲力尽,饥困交加。夫人按常规上来两菜一汤和一碗米饭,校长狼吞虎咽,很快就把一碗米饭吃了个精光。

校长招呼,“再来一碗米饭!”

夫人疑惑,“你不是去吃大餐了吗?怎么跟没吃饭似的?”

校长摇头,“大餐?别提了。”

夫人刚端来一碗米饭,“叮铃铃”校长的手机响了,是女儿的电话。

她问:“老爸,你吃大餐了吗?大餐好吃吗?”

校长奇怪地问道:“谁告诉你的?”

女儿坚定地回答:“老妈。”

校长解释:“大餐没吃上,但是有很多感受。”

女儿问:“什么感受?能告诉我吗?”

校长答:“可以,但是你要先回答我的问题。”

女儿说:“好吧,你说。”

校长问:“爸爸没有保证你孙子、你儿子、甚至你一生的钱财,你恨爸爸吗?”

“爸爸,你……”女儿感到突然,难以应对。

校长又问:“爸爸宁愿让你找一个没有钱的小伙子,也不愿让你找一个有钱的老头子,你听吗?若不听,你叫人打爸爸吗?”

“爸爸,你……”女儿感到奇怪,不知所措。

这时,夫人的电话响了,还是女儿的,夫人举起电话。

“什么?你爸爸,他好的了呀。”

“他是在写诗。”

“没听说过,写诗能写出毛病来。”

“你怪他吗?是的,他为别人考虑的太多,为你考虑的太少。”

“对,他不希望你的什么事情都由他去完成,他希望你的什么事情最好你自己解决,做有能力的人,做对社会有用的人。好,理解就好,我把电话交给他。”

校长接过电话。

女儿说:“首先,我不用你管;我儿子别说你管,带都不让你带;我孙子,你若能看上一眼,我就满足。其次,我给你找半个儿子,不给你找一个兄弟。这儿子,外表你绝对满意,他善良,有能力,不靠父母,靠自己打拼。最后,你别怪我跟你吵架,脾气是你给的,但是善待他人和努力拼搏的精神也是你给的。虽然还没有学完,但是我会继续深造,你应该放心。”

校长的眼睛湿润了,虽然他没有花不完的钱财,但是他有享不尽的快乐。这快乐,其中有很多正是这位经常与他吵架的女儿所能给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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