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朝关于南北关系的认知分歧与政策走向

董向荣

从朝鲜方面来看，2018年对外政策的调整，是基于朝鲜发展战略的重大变化。金正恩2018年新年贺词强调，在2017年朝鲜完成了“国家核武力历史大业”，“终于拥有了任何力量用任何方法都无法撤除的强有力的、可靠的战争遏制力”，“美国必须明白，美国本土全境已进入我们的核攻击射程内，核按钮始终放在我办公桌上，这并不是威胁，而是事实”。4月20日朝鲜劳动党中央举行七届三次全会，宣布停止核试验和洲际弹道火箭试射、废弃北部核试验场。决议书表示，停止核试验是实现全世界核裁军的重要过程，朝鲜将汇合争取全面停止核试验的国际性的志向和努力;只要不受到核威胁或核挑衅，朝鲜将绝不使用核武器，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转移核武器和核技术。

金正恩的贺词和朝党决议是朝鲜对内对外宣示政治经济和外交政策的重要文件。从中可以看出，朝鲜国家战略从“经济与核武并进”转向“集中一切力量发展经济”、积极同周边国家和国际社会进行对话的基础是核武大业已经完成，以此为基础，朝鲜停止核试验，有条件地不使用核武器，维护核不扩散，致力于全面停止核试验的国际努力，营造适宜的国际环境，发展经济。需要注意到的是，2018年以来朝鲜在无核化问题上的表述，包括在对4月27日朝韩板门店会晤、6月12日美朝新加坡会晤的报道，都没有“弃核”的表态，相关立场更接近“核冻结”。朝鲜认为国际社会对朝鲜的相关努力没有给予积极回应。

从韩国方面来看，作为进步派政府，文在寅政府与金大中、卢武铉政府的对朝政策有一定的继承性。在2017年5月执政伊始，文在寅就提出与朝鲜进行和解合作。但在2017年朝鲜并没有给予积极回应，而是加速完成“核武大业”。韩国原本也很担心在冬奥会期间朝鲜会有所动作。但金正恩在新年贺词中强调，韩国举办的平昌冬奥运会是提高民族威望的契机，朝鲜衷心希望冬奥会圆满成功，并愿就包括派遣代表团参赛的所有措施与韩国尽快展开对话。文在寅可以说是“喜出望外”，1月2日在国务会议上对朝方有意参加平昌冬奥会并同意举行会谈给予积极评价，并强调这是朝鲜对韩方“让冬奥会成为改善韩朝关系的契机”提议的响应。

冬奥外交成了南北之间频繁互动的舞台。文在寅政府排除韩国国内保守派和美国方面的质疑，大力推进与朝鲜的关系，通过频繁的特使外交，最终达成了朝韩、朝美首脑会晤的重大协议，拉开了2018年以来朝韩、朝美首脑会晤的大幕。朝鲜积极通过韩国与美方进行接触。文在寅政府充分发挥了北南关系当事方和朝美之间斡旋者的角色，表现极为活跃。与2000年金正日在与金大中会晤之前访问北京一样，金正恩也选择在北南首脑会晤之前首先访问北京，并且在2018年三度访华。

由于联合国对朝制裁决议的存在，朝韩之间2018年的接触尽管很频繁，但是在实质性的经济合作方面难有进展。2018年11月，韩国刚刚为北南铁路连接相关事宜寻求美国方面的制裁豁免。韩国国内对文在寅政府的对朝政策，赞成者居多，反对者也不少。反对者主要是保守力量，例如第一大在野党自由韩国党从冬奥会开始就一直持质疑的立场，怀疑朝鲜把核武器的实战部署当成既定事实，让全世界承认它的拥核国地位，把世界当核人质。朝鲜在很多问题上都带有附加条件，不管是北南和解还是消除军事威胁，前提都是要保障朝鲜体制的安全，实际上也是认可它的拥核地位。总体来看，在野党激烈批评政府的对朝政策。

2018年6月12日，朝美首脑会晤在新加坡举行，双方签署了联合声明。

盡管对朝政策在国内受到在野党的批评，文在寅政府仍在2019年的财政预算中安排了1.1万亿韩元（约合10亿美元）的韩朝合作基金，比2018年增加了14.3%。这充分显示文在寅政府在2019年继续推动南北合作的意志。韩朝合作基金在朝鲜铁路公路现代化建设等方面将投入5044亿韩元，比2018年增加了46%。预计2019年将举办六次离散家属相聚活动，相关预算为336亿韩元，比2018年增加了180.7%。南北山林合作等民生合作支援领域的预算也增加了95.4%。

在2019年，朝鲜方面有没有可能继续暂停核导试验的基本态势？据报道，韩国特使团团长、青瓦台国家安全室长郑义溶在公布访朝结果时表示：“金正恩委员长多次明确强调，自己的无核化决心非常坚定”，“朝鲜一直在为实现无核化进行必要的前期准备，希望外界能善意地看待朝鲜这些善意举动”。关于朝鲜拆除东仓里导弹引擎试验基地的情况，金正恩表示“这是朝鲜惟一的试验基地，我们这样做就是为了表明朝鲜以后将会完全停止远程弹道导弹的试验活动”，“我们这些举措都非常实际，具有重大意义，而国际社会却不愿给予相应的肯定”。如果2019年国际制裁不放松，朝鲜对于国际社会的反应不满，而国内经济又面临持续的压力，朝鲜能否继续2018年的基本政策是存疑的。

我认为，对半岛问题不能有愿望思维。虚假的共识和过高的期待，可能会在一段时间内造成合作的氛围，但是真正面对无核化的具体进程时，原有的分歧可能会暴露出来，矛盾和冲突就会爆发。半岛北南之间在共同参加奥运会、离散家属会面等软性话题上容易实现承诺，美朝之间在实现朝鲜半岛无核化这样的空泛的问题上容易达成共识，但是在涉及到核材料申报与核查等无核化的具体行动时，可能面临严重的挑战。

（作者为中国社科院亚太与全球战略研究院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