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志攀
摘 要:唐人的丧葬习俗中,常以各种明器作为随葬品,文、武官俑是显示墓主人身份地位较常见的俑类随葬品。昭陵博物馆藏有6件彩绘釉陶贴金文、武官俑,这几件俑以其精美的制作工艺、栩栩如生的造型从多方面展现出唐代制陶工艺的发展水平、唐人的审美意识及时代特征,为众多研究者所瞩目。
关键词:文、武官俑;唐代彩绘釉陶新工艺;鹖冠;进贤冠;袴褶
唐人“事死如事生”的丧葬理念,使他们常以各种明器作为随葬品,用以寄托哀思和对故去亲人“度化轮回”的美好祈愿。文、武官俑是显示墓主人身份地位较常见的随葬品,它们一般成对出现于墓葬中。昭陵博物馆藏有6件彩绘釉陶贴金文、武官俑,它们以精美的制作工艺、栩栩如生的造型为众多研究者所瞩目。其中张士贵墓出土的一对彩绘釉陶贴金文、武官俑,为几十年来我国考古界所罕见,其造型逼真、色彩绚丽、工艺精湛、描绘细腻,1996年被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评为“国宝”级文物,是昭陵博物馆的镇馆之宝。
杨温墓彩绘白陶贴金文官俑,唐贞观十四年(640)。通高45厘米,俑头戴小冠,上身着朱红色交衽广袖褶衣,袖长过膝,外配红色裲裆,裲裆边缘贴金,腰束宽带,下着白色袴,足穿圆头履。正面站立,双手拱胸前,墨描眉目,双目平视,八字须,嘴角含笑,文质彬彬,仪态文雅,自信内敛(图1)。
杨温墓彩绘白陶贴金文官俑,通高45厘米,此俑与上一件文官俑同时出土,大小、形制、造型、服饰相同,唯一的区别在于此俑面部微笑幅度更大,下颌微微回收,目光下视,谦恭谨慎(图2)。
此两件文官俑质地坚硬,以瓷土作胎,然后施釉,釉上彩绘并贴金,现局部残留贴金痕迹。整体造型优美细致、温润如玉,人物谦恭谨慎、笑脸相迎,给人舒服自然的感觉,也映射出初唐的国情和政治特点。另外,造型上在具有典型初唐风格的同时,还保留有一定的隋代遗风,加之是昭陵已发掘陪葬墓出土陶俑中时代最早的、保存較好的一对,故具有较高的历史价值和极高的艺术价值。
张士贵墓彩绘釉陶贴金文官俑,唐显庆二年(657)。通高66.5厘米,俑头戴进贤冠,上着朱红色广袖竖领褶衣,领口为花青色,衣袖口及襟边缘有花饰图案,外着蓝边饰花裲裆,下着白色裳,腰束黑带,足蹬黑色高头履(图3),衣领、衣襟、袖口、裲裆及冠顶边缘均贴金。文官俑仪态端庄儒雅,容貌清俊,双手拱于胸前,肃穆恭立,目光下视,若有所思,一副居安思危的神态,充满初唐时期官员特有的“忧患意识”。俑造型逼真,栩栩如生,彩绘纹饰细腻生动,尤以面部描绘最为细致(图4):浓密弯曲的双眉,描画时从眉毛中间向两侧用笔,眉梢宽阔而灵活,双眼睑也勾画得清晰自然,上翘的八字须飘洒自然、丝丝不乱,体现出文官的温文儒雅、清新脱俗。
张士贵墓彩绘釉陶贴金武官俑,通高72.5厘米,与上一件文官俑互为一对。俑头戴圆顶兜鍪,有护耳、披帻,内穿紧袖龙鳞纹战袍,外着明光铠,胸前圆护一对,双肩覆虎头护膊,腰带以下左右大腿上各垂一片膝裙,膝裙边缘饰波纹状流苏,下着红色裤,外穿红底饰花战袍,足蹬黑色圆头战靴(图5)。通体有精心设计的图案花饰,兜鍪、铠甲、战袍边缘贴金(图6)。俑正面站立,方面阔口,怒目圆睁,蹙眉上竖,胡须翘起,双唇紧闭,仪态英武威严,右臂曲臂平举,左臂曲臂下垂,双手握拳作持兵械状,拳中有孔。通体彩绘,造型高大优美,威风凛凛,突出了武官威武霸气的特性。
此两件彩绘贴金文、武官俑属国宝级文物,造型优美,形象生动,人物比例准确,彩绘繁缛细腻,色泽润艳,制作精美逼真,保存完整,工艺考究,达到了无可挑剔的地步。如文、武官俑的眉毛、胡须均是一根一根画上去的(图6、图7);服饰图案虽繁缛复杂,却描绘细腻,排列有序(图8—图10);尤其是文官俑的耳孔清晰可见,与真实无异(图11),这也似乎隐含着唐时“兼听则明、偏信则暗”的时代精神,足见工艺之精湛,也折射出初唐工匠对艺术的认真态度和匠心追求。温文尔雅、若有所思的文官,威武豪迈、霸气外露的武官,不但充分代表着唐代陶制工艺的超高水平,也体现出初唐时期文官忧国忧民、武官自信霸气的时代特征。
张士贵墓彩绘釉陶贴金文、武官俑是“彩绘釉陶”新工艺的典型代表作品。彩绘釉陶是初唐新兴起的一种陶俑制作工艺,它在胎质和釉色上不同于古釉陶,与瓷器、唐三彩比较相似,但又有着本质上的不同。它是以瓷土做胎,按照制作瓷器的工艺程序烧制,温度接近于瓷,但又不如瓷器光洁细腻,制作时先烧至1100摄氏度成素胎,再施铅釉用氧化焰烧至800摄氏度,然后再敷彩描画,彩绘釉陶故此得名。这种工艺在唐代制陶工艺舞台上存在的时间很短,很快就被和它胎质、火候、制作工序相同的唐三彩所替代。尽管如此,从张士贵墓这两件文武官俑工艺的精美考究程度,不难想象出初唐昙花一现的彩绘釉陶制作工艺水平的精湛和唐人对精致生活的追求。
越王李贞墓彩绘釉陶贴金文官俑,唐开元六年(718)。通高114厘米,俑头戴黑色进贤冠,冠饰深蓝色花纹,边沿贴金,内着三绿色圆领衣,外穿朱红色竖领交衽阔袖衣,袖长及膝,领襟及袖口饰花青色团花纹,腰束白色革带,下着白色裳,足蹬山头履,履头饰花,双手持圭于胸前,表情祥和,肃静恭立(图12)。人物阔眉凤眼,耳轮厚大,面部圆润,沉着稳健,胸有成竹(图13)。造型高大气派,做工精细,色彩鲜艳,华丽富贵,彰显出大唐盛世的自信与大气。
越王李贞墓彩绘釉陶贴金武官俑,唐开元六年(718)。通高114厘米,与上一件文官俑互为一对。俑头戴黑色鶡冠,冠前方饰一金色展翅俯冲鹖鸟,鹖鸟周围贴金,内着红色圆领衣,外穿赭红色竖领交衽阔袖衣,袖长及膝,腰束白色革带,下着白色裳,足蹬黑色山头履(图14)。造型高大威猛,蹙眉瞪目,用力之猛使双目呈斗鸡眼状,双唇紧闭,面稍向右侧,双手持圭于胸前,张扬霸气,把勇猛果敢的武官形象刻画得惟妙惟肖。
此对文、武官俑,造型高大,做工精美,色泽明艳,比例协调,保存十分完整。文官自信内敛,武官高傲霸气,从文、武官俑的气势和表情,我们仿佛看到了大唐盛世时期官员的自豪和张扬,呈现出盛唐国力强盛、社会和谐、人民安居乐业的盛世景象。
以上三对文、武官俑时代不同,各自有着自己独有的时代特征,无论是从制作工艺还是造型设计上,无不映射出该时期社会发展现状和时代精神。如杨温墓文官俑是唐太宗贞观年间作品,质地温润,制作细腻,简单大方,人物显得谦恭谨慎、沉着内敛,彰显出初唐君臣特有的谦恭和气及神圣不可侵犯的防范意识;张士贵墓文、武官俑是唐高宗李治显庆年间作品,俑显得华丽富贵,精美细致,造型逼真,文官端庄儒雅、若有所思,武官身着盔甲,霸气外露,处于戒备状态,彰显出这时期官员“居安思危”的忧患意识;越王李贞墓文、武官俑制作年代是唐玄宗李隆基开元年间,这一时期国家繁盛、人民生活富足,制陶工艺开始追求精神上的满足,人物形象带有夸张的艺术手法,自信饱满,张扬霸气。武官头戴象征凶猛和荣耀的鹖冠,高傲自信,呈现出一派祥和之气,体现出“开元盛世”带给人思想上的改变和艺术上的追求,也折射出不同时期的政治面貌和社会关系对人们思想意识的影响。
另外,这几件文、武官俑除了造型、工艺和人物所体现的时代特征外,俑身着的官服也是研究唐代官员服饰典型的实物资料。如文官所戴的进贤冠,身穿的袴褶、裲裆,武官戴的鹖冠等,都是唐时流行的官员服饰,在两唐书中都有明确记载。
李贞墓武官俑所戴冠服称为“鹖冠”(图15),鹖冠是唐代以前历代武官佩戴的一种流行冠式。鹖,鹖鸟,古书上说的一种善斗的鸟。《晋书》记载:“鹖,鸟名也,形似鹞而微黑,性果勇,其斗至死乃止。”[1]此鸟用来象征武将英勇善斗、宁死不屈的精神。鹖冠至迟在战国已有,最初是在冠顶插上雉尾以作鹖冠。《后汉书》云:“武冠,俗谓之大冠,環缨无蕤,以青系为绲,加双鹖尾,竖左右,为鹖冠云。”[2]唐代最流行的鹖冠,是在冠上装饰鹖鸟全形,其造型似雀,位于冠前顶部作展翅俯冲的姿势,颇为华贵生动。像李贞墓武官俑所戴鹖冠上,鹖鸟展开双翅,伸长脖颈,高昂头部,活灵活现地附于冠前端,形象地代表了这一时期鹖冠的标准造型(图16)。当然,唐代服饰文化的发展和创新,不仅仅只有这一种形式的鹖冠,像李贞墓出土有一对“彩绘白陶天王俑”所戴鹖冠,是以巨大的鹖鸟造型装饰整个冠顶,鹖鸟展翅如大鹏呈俯冲之势,造型高大夸张,气势不凡。鹖冠在唐代早期颇受武官青睐。《新唐书》载:“凡朝会之仗,三卫番上,分为五仗,号衙内五衙……皆服鹖冠、绯衫夹。”[3]“唐中叶以后,鹖冠上的雀形渐次消匿。但武官着礼服时所戴之冠仍是鹖冠之流裔,其冠身加高,上无鸟形,而代以卷草、云朵、连珠等纹样。”[4]
张士贵与越王李贞墓文官俑所戴冠帽为进贤冠,《新唐书》载:“进贤冠者,文官朝参、三老五更之服也……三品以上三梁,五品以上两梁,九品以上及国官一梁,六品以下私祭皆服之。”[5]进贤冠是中华服饰史上重要的冠式之一,是古时官员的一种首服,有着悠久的发展演变历史,它在汉代已颇为流行,魏晋南北朝继之,在唐宋朝服中仍保有重要地位,特别是唐时百官戴用,唐人杜甫《丹青引赠曹将军霸》诗中这样形容:“良相头上进贤冠,猛将腰间大羽箭。”关于进贤冠的发展,孙机先生认为:“在我国服装史上,进贤冠被沿用了1800多年,这当中其形制几度变易,早、晚期的式样差别很大。”[6]这里不再赘叙。
文官俑所服的袴褶是唐时比较流行的官服,是一种上衣下裤的服饰,由褶衣和下袴组成,是服饰最基本的组成模式。褶,同襦;袴是裤子的早期阶段。袴褶在汉以前,多为北方少数民族服饰,服袴褶者也常以丝带将袴管于膝盖处系扎,称为“缚袴”,特点是便于骑马征战。至东汉,因其轻便,汉人用之,并在汉服文化的影响下,上身的褶衣袖管加阔,下身的袴管加阔加大,形成了汉服风格的广袖阔腿裤,演变为汉服的上衣下裳形制,更加符合汉文化传统服饰要求。唐时规定文武官员朝事活动时服袴褶,史书记载:“袴褶之制:五品以上,细绫及罗为之,六品以上,小绫为之。三品以上紫、五品以上绯、七品以上绿、九品以上碧。”[7]唐人服袴褶时,常常会用裲裆与之搭配,裲裆穿在褶衣的外面。裲裆,古代一种形似背心的服饰,只有两片衣襟,“其一当胸,其一当背也”。由这几件文官俑也可看出,唐代袴褶领式不一,像杨温墓文官俑衣领贴身平顺,张士贵、李贞墓文官俑衣领高高竖起,且领口、袖边也会装饰花纹或异色以增强美感。
这6件文、武官俑及其工艺风格的发展变化反映着当时社会经济、文化、艺术的发展情况,也呈现出大唐改革发展、社会背景与制陶工艺及时代特征之间的必然关系,是唐人社会风俗及丧葬文化真实具体的展现,从中我们也看到了唐时官员的服饰文化特色,是聚艺术性、政治性、欣赏性、文化性于一体的国宝级文物。
参考文献
[1](唐)房玄龄.晋书·舆服志[M].北京:中华书局,1974.
[2](南朝宋)范晔.后汉书·舆服志[M].北京:中华书局,1965.
[3](宋)欧阳修,宋祁撰.新唐书·仪卫志[M].北京:中华书局,1975.
[4][6]孙机.中国古舆服论丛[M].北京:文物出版社,2001.
[5][7](宋)欧阳修,宋祁.新唐书·车服志[M].北京:中华书局,19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