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亚伟
一直喜欢一个词——剪剪风。想象着,“剪剪”两个字,应该是从一张小巧的嘴巴里,轻轻一吐,皓齿微露,俏俏地滑上舌尖的。两个字,便如晶莹的石榴籽,轻快地蹦落出来。无影无形、无色无味的风,便多态多姿、活色生香起来,仿佛能让人看到海边鼓着风的裙裾,翠柳里穿风而过的黄鹂。
剪剪,像是孩子的乳名,脆生生,娇嫩嫩,让人疼惜。风,是人最亲昵的伙伴。我们丰富的语言中,风,也有着很多亲切的乳名。
暖暖,是南方春风的名字吧。像个小家碧玉,一脸和善,喜欢低眉细语,吐气如兰。有着最精细的心思,手中一把小巧的剪刀,剪破柳梢上的绿芽,春就羞羞涩涩登场了。暖暖春风,再扬一扬手,春天就成了一个新嫁娘,掀起盖头来,修眉明眸,大自然突然间光彩焕然起来。
浩浩,是北方春风的姿态吧。一路冲来,扯下了冬季天空苍灰色的战旗,攻陷了禁锢久了的一江春水,然后,露出一个灿然的笑容。春天,就这样摆着胜利者的姿态来了。来了,就统领了山川、城郭,连黎民百姓都心悦诚服地俯首称臣,换上春装載歌载舞,唱着春天的颂歌。
习习凉风,是夏日里最爽心的一个词。午后的蝉鸣,单调冗长。此时,林梢的风,开始习习地清唱,一阵一阵,似乎来自遥远的海边,沾着凉爽的水汽,从肌肤上舒适地滑过。所有的烦闷,立即被吹得无影无踪。夏夜里,祖母的蒲扇摇来的,也是习习的风。那些遥远而神秘的故事,在漫天星斗下,被吹得舒缓悠长。
秋天呢?秋天的风最洒脱,仿佛李白的诗,欲上青天。飒飒,是秋风的乳名。秋风,是一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扬鞭一呼,天高云淡。秋风跑马一样在田野上溜一圈,粮食瓜果,齐刷刷染一层成熟的风韵。大自然里,秋风是最浪漫的乐队,刚刚吹起悠扬的前奏,人便沉醉在缤纷绚丽的合唱中。
秋风,在某一天午夜,发出轻微的一声叹息,便完成了从飒飒到瑟瑟的过渡。瑟瑟,便是江湖夜雨后,一身沧桑的倦客了。一生的豪情和梦想,全都交付给了飒飒,自己只剩一身征尘。瑟瑟秋风起,落叶纷飞,衰草连天,大自然便以不惑的姿态,冷眼看世事流转。淡定安然中,又有些许失落和遗憾。瑟瑟,便是一双抖动的手了,岁月的青筋,攀爬在上面,萧索荒寒。人生,是要经历这样的凄寒岁月的。唯有如此,才更加懂得生命的甘苦与冷暖。
烈烈,应该是属于冬天的,有火一样燃烧的激情,有冲撞和扫荡一切的威力。西风,北风,西北风,都有猎猎的声响,让人能够听到旌旗招展的声音。烈烈的风,凝成一股,就变成尖利的呼啸。擦着耳边飞过,仿佛一支箭,让人心惊。风声仿佛辽远的哨子,由远及近,让人想到古战场,残阳如血,风声鹤唳,一片肃杀。这样的时候,旷远的世界,有着最清晰的回音,那是烈烈西风的语言。
风是一个在浩荡疆域里流浪的孩子,有着奔放而自由的灵魂,又是那么调皮和任性,忽而温顺,忽而乖戾,忽而暴躁……
岁月更迭,风从远古洪荒吹到现在,吹得沧海桑田。许多风中的故事,也已经地老天荒。风,一直隐身于纷繁喧嚣的背后,为所有的故事推波助澜。东风不与周郎便,史书中的文字将以另一种面貌出现,历史潮头那些英雄豪杰的命运,都将被颠覆。
岁月的清风,徐徐翻动历史的书页,沉积的故事,波澜微漾,仿佛风过湖面。不知最早的时候,人们是怎样发现风的存在的。是谁,第一次轻唤风的乳名?用一种呼唤婴儿的语调。声声呼唤,踩着不同的鼓点,从遥远的岁月里驶来,稍作停留,又驾着岁月的战车,浩浩荡荡驶向远方。
轻唤风的乳名,追逐着风的脚步,走过一季一季轮回,让风中的岁月一点一点飞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