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潮涌:和时间做朋友

2018-12-26 02:16支点李文卉
支点 2018年12期

《支点》记者 李文卉

我们是中国企业家,请和我们一起乘风破浪,扬帆远航。

“我是浪潮,告诉你什么是激情;

我是大海,告诉你什么是宽广;

我是白帆,告诉你什么是追求;

我是风暴,告诉你什么是力量。

我是地平线,告诉你什么是距离;

我是北斗星,告诉你什么是方向。

我是比天空还要湛蓝的海水,

我是比黄金还要灿烂的阳光,

我的前辈是七下西洋的郑和,

我的家园是万里无垠的海疆,

我的血管奔涌着长江黄河,

我的头颅高昂在喜马拉雅山上。

我是东方巨龙,告诉你什么是民族之魂;

我是和平使者,告诉你什么是礼仪之邦;

我是炎黄子孙,告诉你什么是同舟共济;

我是中国企业家,请和我们一起乘风破浪,扬帆远航! ”

——这本是“帆船迷”汪潮涌为航海创作的《中国水手之歌》,在今年的亚布力中国企业家论坛夏季高峰会上,他把它改写成《中国企业家之歌》朗诵出来,让现场气氛变得有点嗨。

“40年前1978年,我还是一个中学生,在一个叫做湖北黄冈市蕲春县张塝镇瓢铺村的地方。那是刚刚恢复高考的第二年,我是当地一对目不识丁的农村夫妇的养子,是他们唯一的孩子。他们对我的期望是留在村里照顾他们,每年需要修水利的时候我能派上用场,学校放假了,我可以上水利工地修水库、修河堤、修农田、修梯田。”汪潮涌这样回忆自己40年前的人生,但现实并没有按这样的剧本走下去。

后来,他15岁考上华中科技大学,19岁攻读清华大学研究生,30岁坐上摩根士丹利亚洲公司副总裁兼任北京代表处首席代表位置,34岁创立信中利资本……每一步都跟瓢铺村走得越来越远,却紧跟中国改革步伐。

从大别山深处走来

1965年,汪潮涌出生在湖北蕲春,父亲本是蕲春一中的老师,却因“臭老九”的身份遭到批判,未满1岁的汪潮涌只能被父母含泪送到伯父家中寄养。伯父家位于大别山深处,那里远离动乱,物质条件却极其艰苦,汪潮涌在那里一待就是十几年。

汪潮涌不到8岁就去五六十公里之外的大别山半腰修水库。“我第一次上水利工地是6岁,什么都不能干,就帮村民们打阵子、记工分,那时我刚刚学会识字和数数。冬天刺骨的寒风,早上伸手不见五指,我们就得起来到水利工地上。当时革委会公社的干部说,那些弯弯曲曲的河流太占地方,要把它拉直,我们要把它变成农田,所以我们一到冬天就开始干弯弯曲曲的河流拉直的活儿。”这大概是汪潮涌对大别山最深刻的记忆。

信中利资本集团董事长汪潮涌

好在蕲春是当地有名的武术之乡、中医之乡。一到农闲,伯父喜欢舞枪弄棒,汪潮涌就跟在后面比划虎形拳、南拳,他从小就明白“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并一生与运动结缘。

恢复高考后,汪潮涌的两个哥哥姐姐都考上了大学,他也得以在1978年跟父母、兄弟姐妹团聚。

“学霸体质”的他,很快便脱颖而出。1980年,年仅15岁的汪潮涌一举考上华中工学院(现华中科技大学)管理工程系,成为当时华工校园里最年轻的大学生。当年,高考录取率仅为8%。

那时,经济学家张培刚教授在华工社会科学部担任主任,管理学院治学严谨,汪潮涌所在的管理工程系课程繁重,一学期最多要修11门课。除此之外,他还经常在校报发表散文、现代诗,同时选修英语、法语、日语、俄语等四门外语,甚至“周末还跑去武大学德语”,有同学回忆“汪潮涌大二就尝试翻译哈佛商学院的《管理学原理》”。

1984年,汪潮涌考上清华大学经管学院,成为该院第一届MBA班的学生。而那时兼任清华管院院长的,正是时任国家经委副主任的朱镕基。

“1985年,(后来的)朱总理在美国考察时争取到了一个留学生名额,我很幸运地被推举为留学人选。”汪潮涌回忆道,“他特别嘱咐让我学金融,我当时对金融的理解就是记记账而已,但他说金融在美国是一个很大的专业,对国家非常有用。”年轻的汪潮涌按当时外币兑换的上限兑了50美元,并把其中的20美元借给室友考托福,怀揣着剩下的30美元只身赴美。

也是在那一年,中国开始允许自费出国留学,“支持留学,鼓励回国,来去自由”。那一年,李稻葵、胡祖六等人一同赴美,熊晓鸽在次年去了波士顿大学。

后来的一切证明,留学为汪潮涌开启了一扇门,一扇通往更广阔天地的大门。1987年,他顺利拿到了罗格斯大学商学院MBA学位,并经过十几轮严格的面试进入摩根大通纽约总部,成为第一批进入华尔街工作的中国留学生,开启了每周工作100小时的投行生活。

1990年,汪潮涌进入标准普尔纽约总部任职,从事资产证券化评级业务。

1993年,中国评级行业开创者毛振华,第一次带中诚信团队考察的国际评级公司便是标准普尔,牵线人正是汪潮涌。那一年的汪潮涌和毛振华都年仅二十八九岁,很难再去考证这两位来自湖北农村的青年,曾在怎样的机缘下相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时还尚未回国的华尔街才俊汪潮涌,命运已经开始跟国内的改革大潮紧紧相连。

从职业经理人到创业先锋

1992年,邓小平在南方视察期间,专门就证券业说过一段话,认为证券和股市要坚决放开试,错了可以纠正。或许正是受这段话的刺激,中国股市开始呈现亢奋之势。

国内资本市场一活跃,华尔街马上就开始忙乎。首先觉醒的便是摩根士丹利,约翰·麦克在董事会上怒吼:“必须一个星期从华尔街到长城”,拥有漂亮履历的汪潮涌很快被猎头相中。1993年,汪潮涌以高级经理的身份来到香港,两年后,便升职为摩根士丹利亚洲副总裁兼北京代表处首席代表。

汪潮涌一下子就成了各地省市政府的红人。3年间,他直接参与和负责了财政部、中国银行、东方航空、大唐发电、北京控股等海外融资业务,融资总额达60亿美元。

值得一提的是,汪潮涌开创性地设计了东方航空纽约、香港两地上市,并让北京控股获得1260倍超额认购,他自己也一战成名。1995年,汪潮涌还作为摩根士丹利的一员参与日后赫赫有名的中金公司的筹备。

也是在1995年,中国互联网行业开始萌芽。杭州教师马云创办了中国黄页;丁磊辞去宁波体制内的工作,只身前往广州;张朝阳从硅谷回国创立了爱特信(搜狐前身)……华尔街青年汪潮涌的人生,也开始跟互联网浪潮发生着某种关联。

1997年底,汪潮涌偶遇清华师弟张朝阳。张朝阳创办的爱特信公司已将尼葛洛庞帝的17万美元花光,后来找朋友借的10万美元过桥贷款也所剩无几。

“师兄,能不能多少借点?”张朝阳已经快揭不开锅了。可时任摩根士丹利亚洲副总裁、驻京首席代表的汪潮涌,起手都是上亿美元的投资,爱特信这种小项目根本拿不上台面。

汪潮涌灵机一动,决定拉着中华网的叶克勇以个人名义投资,一共投资25万美元。不过,此后叶克勇迟迟不签字。熊晓鸽一看有机会,马上联合英特尔公司、道琼斯、晨兴一起,给张朝阳送来220万美元。以当时的估值,25万美元能占搜狐5%的股份,2000年搜狐一上市,5%的股份就价值3000万美元。两年125倍,汪潮涌肠子都悔青了。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的刺激,让汪潮涌清醒地认识到“在摩根士丹利这样的跨国投资银行中,充其量也就是做到大中国区的负责人”。所以到了1998年,汪潮涌再也等不及了,他有了自己创业的念头。

汪潮涌记得,1995年9月在北京与股神巴菲特共进晚餐时,巴菲特说:“年轻人,相信中国,你就能获得巨大的盈利。”于是1999年,汪潮涌把之前投资的eBay、雅虎、Intel等互联网公司股票通通卖掉,筹集了1000万美元创立自己的公司,公司名字就叫“信中利”。

1998年,全国政协九届一次会议上,“中国风险投资之父”成思危代表民建中央提交了《关于尽快发展我国风险投资事业的提案》,这就是后来被认为引发了一场高科技产业新高潮的一号提案。很难讲,信中利的创立是否受到这份提案的鼓舞。

总之,刚成立的信中利便准确地把目光对准了国内巨大的市场空白——进入快速发展期的民营企业们,尤其是科技企业。这一年,马云偕同“十八罗汉”注册了阿里巴巴,李国庆夫妇创办了当当网,陈天桥筹资50万元创立了盛大,梁建章、沈南鹏等人一起创立了携程,新浪网的王志东获得了2500万美金的风险投资。

2000年前后,汪潮涌跟其他“拓荒者”,开启了“中国创投元年”。

航海家的视野

彼时,世界范围内,互联网泡沫的余波未散,国外风险投资遭受重创。远在东方的中国,风险投资行业却作为一个朝阳行业冉冉升起。

美元基金方面,熊晓鸽所率领的IDG逐渐展露头角,把握住互联网泡沫的机会,投资了百度、携程网等后来知名的互联网项目,开始影响到日后风投乃至整个中国互联网行业的发展。而信中利在成立的一年内,就为12家高科技企业募集资金2亿多美元,包括北大青鸟、朗新、瑞星科技等。

2001年,汪潮涌才真正迎来投资事业的黄金期。互联网泡沫破灭后,搜狐遭抛售,股价一度下跌到1美元附近,汪潮涌坚信这是一家优秀的公司,并开始大量收购。2003年,纳斯达克复苏,两年间,汪潮涌收获了超过15倍的高额回报。

也是在2001年,本土创投开始进入“井喷”时期。这一年,深创投在阚治东的掌舵下迎来第一个“黄金时期”,阚治东曾设立过一个“三段式”的盈利模式,并为后来的本土创投机构所借鉴。根据清科的数据,到2004年,中国创投规模首次突破10亿美元,投资案例数量同比增加43%。汪潮涌在这一年抓住百度上市前的最后一轮融资机会,而后获利百倍之多。

2005年,随着大量外资的进入,中外创投共募集40亿美元资金。中国证监会也在2005年发布《关于上市公司股权分置改革试点有关问题的通知》,宣布启动股权分置改革试点,这也就是载入中国资本历史的“股改全流通”。

后来的故事大家都耳熟能详。创业板开通、险资开闸、双创浪潮……十几年来,许多创投基金都收获了成百上千倍的回报。

汪潮涌反而显得没有那么杀气腾腾,甚至有些“佛系”。

2004年9月,汪潮涌到法国马赛观看美洲杯帆船赛。在基督山伯爵的故乡,8艘带着各自赞助商广告的帆船给汪潮涌印象深刻:“为什么我不组建一支中国的帆船队呢?” 2005 年,他斥资4 亿元组建了“中国之队”,并于当年参加美洲杯帆船赛。

刚开始成立中国帆船队,就是喜欢,根本没有考虑过能不能赚钱,不过无心插柳柳成荫,此后的美帆会俱乐部会员迅速达到数百人,均是高净值企业家。“通过中国之队平台,我带大家一起去航海,认识了很多CEO”,汪潮涌说,不少企业家后来变成了信中利基金的出资人,投资也获得突破。

汪潮涌曾做过一个比喻,“互联网风险投资有如一个江湖,不妨把几个名人对号入座:南面是腾讯的马化腾;张朝阳家是西安的,是西毒;马云的地位就像王重阳,中神通,是盟主吧……可我,还是喜欢黄药师。”细细想来,他的做派确实有些神似,他的投资宛如飞花摘叶,弹指神通。

信中利创立的19年,共投资了中国超过200家创新科技型企业的发展,绝大多数属于民营企业,且有30多家跟湖北有关。目前在武汉,信中利已经投资布局了新零售领域的today便利店,高端制造领域的易瓦特,健康医疗领域的同济医药和奇致激光,高科技领域的沃亿生物和纳思科技等一批本地优秀的民营企业。并且将投资过的12家独角兽企业和一批具备独角兽潜力的企业引入武汉市场,包括蔚来汽车、居然之家、本来生活、神州鹰、九次方大数据、壹药网、思路迪、长江脉等。

“作为投资型企业家,我对改革开放40年的感想肯定不如实业型企业家那般丰富、丰满。”汪潮涌有些谦虚。

不过,当他回忆起12年前,他组建的第一支中国帆船队参加美洲杯帆船赛,组委会要求中国帆船队船体必须按照全球标准的复合材料制造,但中国并没有这样的材料,“只好让我们外籍队员一公斤一公斤从欧洲往中国背,最后才在东莞的一个合资船厂做成了我们的船体。”言语间有些许辛酸。

“虽然在船上能看到海平线,可是你往前走,会发现海平线还在更远的前方,你还得往前走,没有止境的追求,永远得往前走。”汪潮涌对支点财经记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