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亚锋
村庄的模样
顺着柳枝的手势,请看看一座村庄
在雨后的清晨里,在阳光的打扮下
有着怎样的面容和着装——
葱茏绿树掩映着新修的院落
偶尔从房角露出来的一片红瓦
像年轻媳妇的脸,羞赧,又好奇
水泥硬化的村路,仿佛内心喜悦的村庄
舞起了长长的飘带。沟渠里
水声比鸟鸣还要婉转
从菜园里摘来的瓜果和蔬菜
还挂着新鲜的露水。母亲用他们
丰富日子的餐桌,营养乡村的胃
家门口,从农运车驾驶室里
跳下来的父亲,一边从怀中摸出一支烟
一边押着嗓子喊:
“三虎,冰箱;德祥,洗衣机……还有这谁的手机
和丫丫的大学录取通知书……”
在清水河两岸
不能不承认——粗糙暗淡的泥土之下
潜藏着演绎四季的色彩:
金灿灿的油菜花,像浣纱女晾晒的手绢
青山相对,似两位悠闲的乡亲在谈天说地
鹅黄的麦子,哔哔啵啵的声响高过了大地湾
整齐分布的梯田是乡亲们用铁锹和锄头
画就的大写意,庄稼只顾生长
移动的白草帽像新生的蘑菇
远远近近的绵长炊烟仿佛村庄的呼吸
蕴含了多少唤归的乡音
而红砖砌成的院落里,“耕读第”上方
雷雨和乌云散去之后的一块天
有着怎样的晴朗和湛蓝
清水河,你的倒流,是不是在向我提醒
并不是你怀中长流的绿水滋润了安宁的日子
也不是那条伸向城市的公路连接了梦想和现实
而是——向前追溯40年,在岁月之路上
是谁给苦涩的生活撒了一把白糖
又是谁,为饥渴的嘴巴和干旱的心灵
送来了这源源不断的活水
一棵老槐树
如今枝繁叶茂的这棵槐树
像一册站立的史书,被风之笔,雨之墨
详细记载了坎坷沧桑的近百年里
道路的变迁:由泥土到沙石,再到水泥和柏油
他日渐挺拔的躯干撑起一片阴凉
庇护戏耍的孩童和一方水土的安宁
他用绿色的小手为镰刀挥汗如雨的收获鼓掌
他圣洁的花朵所吐露的芬芳
让满坡的野草迷醉,让忙碌的蚂蚁倾心
让身着节日盛装的蜜蜂和蝴蝶
为生活中的甘甜一边舞蹈,一边赞叹
就像普普通通的你我一样,槐树的根
深深地扎在中国大地上,源源不断地
从团结的泥土中,汲取向上的力量
就像一面招展的旗帜,引领开放的春天
驻守变革的村庄
作为树的形象,他不仅枝繁叶茂
更是每个劳顿困乏的后背
靠上去的地方
村民开会的地方
多少年了,那面镰刀和铁锤组成的旗帜
还是这样鲜艳、令人激动。顺着墙壁上
褪色的墨迹,我仿佛再一次听到
一些激昂的言辞在团结
一股拳头攥紧的力量
是一支颤抖的钢笔,把一个农户的名字
和一块肥沃的田地连在一起
是一次艰难而沉重的抉择,最终举起了
自己赞成的双手
也是发黄的报纸上,一则远方的消息
使一颗年轻的心泛起了涟漪
更是一缕从枝椏间投射下来的阳光
照亮了一位怅惘的农妇
眼睛里暗藏的阴影
晨风穿越,这初始的一日里
铁锤依然锻打通红的太阳
镰刀收割黎明中的寒霜、残存的暮色以及
夜间疯长的荒草
在生活的铁匠铺里,我愿意做你
淬火升华的义工和清洗灵魂的学徒
低处的阳光
它和那些微小的浮尘处得
多么融洽!一只长途跋涉的蚂蚁
背负一小片夜色,他把靠着小草
观看日出的感喟,用胸中的一滴墨
书写成细密的文字
庄稼弯腰,她们在认真地做操
停止吟唱的爬虫们,开始晾晒
潮湿的喉咙。蒙昧的土坷垃
脸上溢满金黄的微笑。一粒沉默的小石子
慢慢地用劲,攥紧了他小小的拳头
——是这片纯净、温暖的药引子
滋补了他体寒虚弱的身子
低处的阳光,蜜蜂把它和露珠当做
酿蜜的原料。我来这里,主要是想给
悬置的心,找个安稳的支架
一块麦地
那一片一片的绿是母亲
一针一针绣出来的
为了赶在六月之前纳完天空的鞋垫
母亲花费了不少心血——
趁着雾水洇湿的墒情,先用银亮的月色
为土地铺一层底釉
再把它放在阳光下晒一晒
要是颜色浓了
就用雨水冲洗一下
风中晾一晾
等这块大地的手绢呈现了绿意
母亲就在地边上添几朵花,加几根草
如果还不满意,而满地的绿色也褪成了鹅黄
那就干脆把整块地都收割干净
从头再来
挖 地
我是不是一位为土地治疗创伤的医生?
明晃晃的太阳,高悬的手术灯——
我需要这些器具:铁锨,镢头,耙,刨子
和一顶草帽。我也需要这样的耐心:
割裂,剔除,清洁,缝合——杂草丛生的麦茬地
淤积了太多的诟疾
而我更像一位心灵手巧的乡间女子
怀揣一个羞于启齿的秘密
把那些模糊的心思,执着地纳进
天空的巨大鞋垫——起,承,勾,合
一针一线,密密匝匝
整整一年了,土地缄默不言
要说的话,粒粒饱满的麦子
已经说了。现在,让我帮你翻身透气
梳理好乱七八糟的头发
保养好干燥龟裂的皮肤
让你再做一个五谷丰登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