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艾
认识老齐是在一个很闷热的下午,这个木讷寡言的中年男人拿着一摞打印的病历来报社求助,他正在上高三的独子生了重病,短短时间便耗尽了全部家财,走投无路的他来求助媒体,正巧被刚从外面采访回来的我撞个正着。
在我到来之前,老齐已在一楼大厅等了许久。门卫师傅替他往采访大厅打了好几通电话,却迟迟没有记者下来接待他。见我进来,门卫师傅把站在一旁手足无措的老齐推给了我。
在老齐断断续续的讲述和那厚厚的病历中,我大致了解了他家的境况。一年前,儿子被确诊为白血病,这个老实巴交的男人觉得天都塌了。为给儿子治病,这个农村家庭不仅掏光了家底,还负债累累,面对接下来骨髓移植手术需要的巨额费用,束手无策的他被命运逼进了死胡同。
那是我做记者工作的第5年,在报社的短短几年时间里,我接到过的类似求助少说已经有10几例,在亲眼见过太多被重病压垮的家庭后,我心中对自己从事的这份工作开始出现了迷茫和犹疑。那种时常漫上心头的无力感让我沮丧地觉得,自己的一篇报道能掀起的涟漪和关注太有限,求助者那殷殷期待的目光是我不能承受之重。即便如此,我还是想帮他。
送走老齐后,那晚我在采訪大厅加班到深夜,其间打了很多电话跟他核对细节,因为他不会用微信,为了确保报道真实准确,我只能一遍遍用这样有些传统的方式与他沟通。稿件写完后,搭上了最新一期报纸上版的“末班车”,我在电话里告知他稿件第二天即将顺利见报的消息时,这个男人在电话那边一个劲儿地说“谢谢”。
下班回家,我打开微信后,发现多了一条好友申请,点开后,看到这个微信账号绑定的是老齐的手机号,于是我便立即点了通过,看着他空空如也的朋友圈,甚至连头像都没有,我便猜到这是他刚申请的账号。点开对话框后,看他“正在输入”了很久,最后却什么文字消息都没发过来,而是一连转来3个微信红包,正在我对着对话框输入婉言谢绝的话时,老齐的电话打了过来。“陈记者,他们刚教我弄了个微信号,我试了半天也不会发消息,是想跟你说给你发了3个红包,钱不多,权当是请你吃个饭,给你报销点电话费吧,只有你收下我才心安,谢谢你,真的谢谢你。”我听得出老齐言辞恳切,努力找寻一种妥帖的表达方式,既不至于让我觉得唐突,又情真意切地想让我收下。那一刻,我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我当然没有收下他的红包,却也一时找不出更合适的方式来安慰这个像我父辈一样的男人,只能一个劲儿地说“这是我应该做的”。
第二天,稿件见报后,我在微信朋友圈里将老齐执意要向我道谢的经过写了写,并附上这样一句话:“这个男孩的父亲像极了我的父辈,质朴又较真,哪怕在命运的疾风骤雨前,也要挺直了腰身道完感谢,再去拂眼角的泪。”很快,我这条朋友圈便引发了大家的关注,不少微信好友纷纷托我给老齐转钱,大家都希望尽己所能拉这个苦难的家庭一把。我把老齐的银行账号,挨个发给我朋友圈里每个主动提出要帮助老齐的人。忽然心头暖暖的,因为我知道,在更多看不到的地方,这篇报道可能悄然在很多人心底撒下了爱和善意的种子。
几天后,我收到老齐发来的微信消息:“儿子最近身体不错,医生说可以准备骨髓移植,无数好心人的帮助让我们一家人对生活有了新的希望。陈记者,谢谢你。”那段话齐齐整整,甚至一个标点符号都不落,这个刚学会用微信没几天的男人,一定是捏着手机在对话框里输入了很久,才一字一句认真写下了这样一段话。
老齐不知道的是,遇上他时,也正是我工作以来最迷茫沮丧、灰头土脸的一段时期,心中最初的热情被现实蚕食,被采访对象误解、刁难,我对自己这份曾无比热爱的工作生出怀疑,脑子里时常会冒出想要放弃的念头。可因为遇上他,我开始重新确信自己手中的这支笔依旧有无穷的力量。谢谢你老齐,如果说遇上我时你们一家是落水者,那么我这根你们眼中的救命稻草,在对你们施以援手的同时,也完成了另一种自救。从此,我们都要更加坚定且努力地生活。
(编辑/张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