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郭佳
一腔孤勇踏雪征,千夫所指作笑谈。在盖棺之前,请将军定要狂歌一场。去羡煞旁人,昂首扬眉奔赴战场。穷途亦得荣光。
——记辛弃疾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初读辛弃疾,是大漠边疆,沙场点兵;是大笑几回,醉里挑灯。
再遇辛弃疾,是小儿无赖,卧剥莲蓬;是借酒消愁,以手推松。
每每读起辛弃疾的诗词,每一个词句都能击中心里某个柔软的角落,那些起于微萍之末的所见所闻,也会激起如破苍穹的辽阔感。辛弃疾,他是一个心里同时拥有猛虎和蔷薇的人。
或许对于一个将军来说,最好的结局就是死在战场上。如此,来年春风又绿时,不会有凝眸立于墓冢之前的沉默,不会有满目山河空念远的无措,亦不会慷慨悲歌,心心念念着报效家国却求而不得。
“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是的,他的词里总有这样一种寂寞,像是茫茫天地间的一芥余舟,无边无际无着落。他的寂寞非为己,是为其志也,为其国也。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
作为将军,战鼓不休,狼烟未散,便要寸寸山河,寸寸尽收。所以不管如何被压制,人生多么跌宕起伏,不管遭受了多么不公平的待遇,经历多少大起大落、大悲大喜,他也一直不改初心,从未被凄凉的人生际遇磨去棱角,向现实低头。
这是该挺身而出时绝不退缩的坚毅,与戚继光十九岁时“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不谋而合。
是的,不捧出肺腑,怎知心头血犹热。饮冰十年,难凉热血。总有一些人会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内心的信仰,侠客用剑、谋士用计、文人用笔,都殊途同归。
愿赤子之心不改。
“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初读这首词,辛弃疾在心中的形象突然就丰满了,作为一个“鲜活”的人,情感满溢了出来。这就是他最吸引我的地方。在把栏杆拍遍时,会痛心于山河未复、战鼓不休;凤箫声动,亦会回首于灯火阑珊之处,看见并懂得眉梢眼角下隐匿的一抹欢欣与温柔。因为懂得,所以他词里折射出的情感是悲愤而不是激怒;因为懂得,所以他有拼杀的一腔孤勇却没有对征服与掠夺的痴缠不休。
千军万马踏蹄,江月何曾皱眉。
他亦不曾。
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他的离恨未少一分,亦不会白头。
因为所有拥有猛虎和蔷薇的人,都心有惊雷,声似静湖。都会与恶龙搏斗,却不会成为恶龙。
那是一个懂得一根芦苇背后温柔的人;一个会被雨淋湿,更会感受雨的人;一个经历种种心痛,亦会回眸微笑、善待他人的人。
人的一生是看天地、看众生、最后看自己的过程。在这个过程里,总会经历种种伤痛,但我愿我会一直温柔,不曾戾气满身。
不管经历什么,当我回归本心,当砌下落梅如雪乱,我都还能拥有那份心情,去拂一身才依依不舍地满还;当醉后不知天在水,我还能去摇一叶小舟,到芦花深处寻找清梦满船。我还可以用松花酿酒,以春水煎茶,在山寺听夜雨,以清风半盏,敬这不生不死不老不休不灭的时间。
年华里,我们失去的是这样一种心情。
可我不愿失去,我愿我总能在万人如海中安心地活下去,愿我能随时感受到那些处处令人狂喜和震动的事物。
如此,便是完满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