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要
2018年11月26日,苏轼的《木石图》在佳士得香港2018年秋拍中创造了历史,以4.636亿港元成交,成为佳士得香港拍卖史上最贵中国古代书画作品、苏轼个人作品最高价纪录。
在中国的历史与文化中,苏轼是最富盛名与影响力的文人之一,其诗词文学流传千古,历久弥新。现今留存的苏轼手迹书法,包含《寒食帖》和两首前后《赤壁赋》,为历代皇室或私人珍藏,故不同于其他中国早期文学家,苏轼的文学遗产具有独特的视觉性。
大文豪苏轼的绘画作品,如今传世的仅存三幅。一幅是中国美术馆的《潇湘竹石图》,一幅为台北故宫博物院的《雨竹》,第三幅就是这件《木石图》,是为唯一一幅私人收藏,可见有多珍贵。
长久不知去向的历程,为《木石图》覆盖了一层神秘面纱。其踪迹据东京大学东洋文化研究所板仓圣哲教授(Itakura Masaaki)研究,近代著录中对《木石图》有详细记载者,为知名古书画鉴定家张珩(1915-1963)所著的《木雁斋书画鉴赏笔记》,然此著录所参照的并非原迹,而是日本出版之珂罗版印刷品,且为“爽籁馆藏”,故可知《木石图》曾为日本大收藏家阿部房次郎(1868-1937)之藏品。阿部房次郎曾频繁造访中国,他慑服于中国丰厚的文化内涵,同时目睹当时中国的动乱波及至艺术文物,深刻体认保存东方文物的重要,故响应京都汉学界领袖内藤湖南(1866-1934)的号召,开始大量收藏中国古代书画名品。据张珩记载:“此卷方雨楼从济宁购得后乃入白坚手,余曾许以九千金,坚不允,寻携去日本,阿部氏以万余得去。”可知张珩曾试图向白坚购入《木石图》而未得之经过。
阿部房次郎(1868-1937)
《木石图》珂罗版印刷本
宋 苏轼 前《赤壁赋》(局部)
徐邦达、傅熹年、杨仁恺、薛永年、周积寅等学界的书籍与论考,透过日本珂罗版作出的评定,均认同《木石图》为苏轼唯一的亲笔绘画,赋予其凌驾于其他传苏轼画作的高度评价。板仓教授认为,从《木石图》原迹画面上层迭的淡、中、浓墨变化分明,营造出物体的立体感与远近感,与宋代绘画风格相近,故将《木石图》视为传达苏轼自身与众人所形塑的“典范文人形象”的现存唯一绘画作品,应是无庸置疑。
宋 苏轼亲书前赤壁赋(局部)
苏轼《木石图》是存世中国古代绘画中,最重要的画作之一。它出于世界上最杰出的文学泰斗其中一人之手。它涵盖了视觉艺术中创作可能性的一个革命。而伴随它的,是累积了数百年、表彰它无与伦比的评价。能够仔细观察、探讨、与展览如此不凡之作,是我们梦寐以求的体验。
过去一百年中的大部分时间,国际学术界对于《木石图》的所在地是一无所知。苏轼的盛名在华人世界可谓是家传户晓。西方历史以文艺复兴人来形容博学多才之士。而苏轼在文艺复兴之前的五百年,便已是文艺复兴人的典范。
苏轼是一个真正的博学之士,在艺术、文学、和政务方面均有卓越的表现。他留下的文化遗产在中国文化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其诗词在一千年前的宋代,被当做歌词,在大街小巷被吟唱。而时至今日,它们依然是华人学子们必读的文学作品。苏轼儿时即是一名神童,长大后更取得了科举的最高荣誉。年纪轻轻的他,在二十四岁就通过了京试,被授予北宋历史上无人超越的学术等级。但尽管他天赋异禀,苏轼的仕途仍因与朝廷党派之争的纠葛而有诸多不顺。他曾被朝廷放逐多次,地点都越发遥远偏僻。苏轼于1101 年,在放逐结束之后回京的途中逝世。即便苏轼大量的文学创作皆被保存于中国文学的经典中,但其传世画作却极为稀有,其中《木石图》为唯一私人收藏的珍稀品。
宋 苏轼 《木石图》画心部分
在世界艺术史上,《木石图》代表了一个惊天动地的转折点。苏轼用简洁、精良的笔法,探讨绘画表达创作者于精神上和自然间交流的能力。和他同时代的宫廷画家,需要细心地复制他们所观察的世界。苏轼欣赏他们的造诣,但是自己却避免用此方式作画。取而代之的,是追求他“无常形而有常理”的题材。他认为水墨画应是一个画家具体化其道德人格的过程。千年之后,苏轼的创作过程仍然是显而易见。我们从扭曲结实的树干、细心描述的石头轮廓、还有如液体般柔软的新生竹叶中,都可以看到他的笔触。相较之下,画院绘师记录下的,为眼前之花花世界,《木石图》却能带领我们进入画家的心灵。
展开这幅手卷,我们会发现在画作之后,有着历代鉴赏家和收藏家所书之题跋。而在众多名人雅士的墨迹中,苏轼的挚友米芾(1051-1107)当是最具盛名之人。苏轼、米芾、黄庭坚、与蔡襄,因为他们在书法上非凡的成就,共称“宋四家”。米芾简短的题跋,似乎在回顾苏轼的一生、苏轼晚年倾于自省的状态、以及他们意义深远的友谊之重要性。而米芾连绵起伏的笔触和他细心平衡的字形与规律,也足以让他所书的题跋称得上是一幅独立杰作。苏轼与米芾的相知相惜,可从他们这两幅配在一起的杰作略知一二。苏米合璧,不仅突显了这幅画历史上的地位,也标志了世界文化中的光荣一刻。
为什么说这件作品开启了文人画的先锋?主要是这件作品与苏东坡的官运有关。由于苏东坡一路颠沛流离,他按照当时身边所能见到的景致画出这件作品,所以它看起来和当时的宋代宫廷绘画有很大不同。他并不刻意去描绘花鸟或雄伟的山水,迎合皇室的需要。他是按照身边所接触的景物,赋予它一定的精神性。从他开始,竹子、石头甚至一颗枯树,都有了精神性的意义。当我们细细观察这张作品的时候,你会发现,里面的干、湿、浓、淡的变化非常复杂,甚至于顺着石头的势可以牵扯到这棵枯树。整个动态往右边走了以后,左边是不是虚掉了呢?他左边又补上了一些浓墨的小竹子,非常细腻。这张画是一张包容的、力量向中心集中的画作,是非常完整的。
米芾题跋:“芾次韵四十谁云是,三年不制衣。贫知世路险,老觉道心微。已是致身晚,何妨知我稀。欣逢风雅伴,岁晏未言归。”
宋 苏轼 《木石图》(局部)
苏轼认为文人画应该以抒写胸中“逸气”为最高标准,而不应该像那些画工一样过多地在技法上纠缠,过分雕琢,一味地追求形似,那样必然会妨碍画家内心情感的表达,而文人画的核心价值正是借助笔墨抒发画家个人的情感,否则就是一纸匠气。他的绘画流派,当与画院分庭抗礼,典型地体现着宋代的文化精神。从文学史的范围来说,苏轼的意义主要有两点:首先,苏轼的人生态度成为后代文人景仰的范式——进退自如,宠辱不惊。由于苏轼把封建社会中士人的两种处世态度用同一种价值尺度予以整合,所以他能处变不惊,无往而不可。当然,这种范式更适用于士人遭受坎坷之时,它可以通向既坚持操守又全生养性的人生境界,这正是宋以后的历代士人所希望做到的。其次,苏轼的审美态度为后人提供了富有启迪意义的审美范式,他以宽广的审美眼光去拥抱大千世界,所以凡物皆有可观,到处都能发现美的的存在。这种范式在题材内容和表现手法两方面为后人开辟了新的世界。所以,苏轼受到后代文人的普遍热爱,实为历史的必然。
北宋 苏轼 《潇湘竹石图》
无论各方的意见如何,都不可否认这是件教科书级作品。
民国时期,苏轼两幅较为可靠的传世作品《潇湘竹石图》与《木石图》都曾经为北京方雨楼古玩店所藏,《木石图》是店主从山东济宁某位私人手中收购。
上世纪20年代时,这两幅画被吴佩孚的秘书长白坚夫购藏。白坚夫早年留学日本,还娶了日本太太,这也是后来《木石图》流入日本的关键。
张葱玉曾经和白坚夫商量以9000金的价格买下《木石图》,但白坚夫不同意,后来被日本阿部氏以超过万金的价格买下,入藏于阿部氏爽籁馆。
在拍卖之前,佳士得方面推测说:“能找到这张作品,源于去年藤田美术馆藏品的拍卖,日本NHK跟拍了作品,日本藏家或许看到了这次拍卖的过程,于是在我们到日本征集的过程中打电话来说有‘国宝’。结果一看到图片,汗都下来了,马上赶到关西。藏家拿出作品的时候,盒子非常朴素,放在毯子上让我们看。慢慢打开作品,正是我们学习美术史时那件苏轼的作品。也有国内专家曾找到这个家族试图回购,这个家族当时并没有意愿出售,谎称在二战时美军轰炸中烧掉了,因此一直保存到现在。”
然而在学界,《木石图》争议颇多,不少业界人士从此卷画风、米芾书风及印鉴等提出疑点,一些文博专业界人士也认为,此画笔墨间的气息,并未到宋。
苏轼的画在当时很有名气,曾有过“枯木竹石,万金争售”的景象。但苏轼所作的画作多见于著录,传世真迹极少,目前只有现藏于中国美术馆的《潇湘竹石图》和上海博物馆的《苏轼枯木竹石、文同墨竹合卷》两件流传,但真赝也仍存争议。值得注意的是,《木石图》流失海外约七八十年,几无人得见,而在此期间,此画却不断被提及,作为中国文人画史中不能忽略的经典常被刊载在众多艺术史著作中,但所刊出的图片并不十分清晰。而此作现身拍场后,引起了业内广泛关注,但无论是其画作本身还是米芾等题跋,其真伪都引起诸多专家质疑。一些研究者认为,此幅《木石图》中的用笔多软沓无力甚至猥琐,此画与苏轼存世的书法真迹对比出入颇大,如枯树画得孱弱无力,石头的皴法也少有棱角,结合苏轼的书风画风,疑问极多,“东坡写竹画竹,受文与可启发极多,对比台北故宫博物院所藏的文与可存世《墨竹图》,且不说图式与文同有差距,也不说东坡曾自云‘尽得与可之法’,只说笔墨间的英风劲气,以东坡人格与笔墨修养,自然是不让文同的,但《枯木怪石图》中墨竹全无宋人笔下的‘运思清拔,风劲气逼人’之感,与文同墨竹相比,不啻天壤之别。”
宋 苏轼 《木石图》(局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