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不掉的流行歌曲飞地

胡昱

被粉丝誉为“最文艺的女流氓”的小众歌手花粥前阵子因为歌曲《盗将行》被一位大学教师批评了，教授吐槽这首歌的歌词“狗屁不通”，随后花粥与其粉丝对该老师反击，粉丝们表示“这首歌词写得太深，只是批评者看不懂”。

对于路人听众来说，流行乐坛经常出没着这类歌曲，一方面非常红，一方面又红得令人费解。

它们就像一块流行音乐的飞地（一种特殊的人文地理现象，指隶属于某一行政区管辖但不与本区毗连的土地）。通俗地讲，如果某一行政主体拥有一块飞地，那么它无法取道自己的行政区域到达该地，只能“飞”过其他行政主体的属地，才能到达自己的飞地。这些歌曲也一样，它们似乎都属于流行音乐的范畴，但就像飞地一样并不和主流音乐接壤，所以总有一種评价起来令人“emmm……”的迥异气质。

先不说“最文艺的女流氓”这个和“新锐90后作家”不分伯仲的过时title到底是赞美还是嘲讽，公允地说，这首歌其实有一种中学满分作文的神韵：

“枕风宿雪多年，

我与虎谋早餐，

拎着钓叟的鱼弦，

问卧龙几两钱。

蜀中大雨连绵，

关外横尸遍野，

你的笑像一条恶犬，

撞乱我心弦。”

虽然不知道笑容像恶犬到底是什么样的笑容，也不知道与虎谋早餐谋的是煎饼果子还是油条，但是放在初高中课堂里，评卷人很可能会因为不明觉厉而划出赞赏的波浪线，并写下诸如“比喻新颖”之类的评语。

如果忘记了这样的遣词造句当时有多流行，你可以翻出学生时代的作文本，大概能在各种凑字数的题记里找到类似的表达。

时尚果然是轮流转的，中学生的vintage文本如今成了非常热门的古风歌曲，这有谁又能想到呢。

除了古风歌曲，其实大部分最终火遍两元店的创作都有点经不起推敲，真正看到词的时候会有一种扑面而来的懵：“哦……原来歌词长这样啊……这到底说的是啥？”

比如上半年很流行的“你说你喜欢森女系，而我多了一个G，就像LOVE，去掉一半变LOLI，我在默默等着你，哪怕中年危机，我的爱不过气”的《佛系少女》，你感受到用多了一个G就不是森（sen）女而是僧（seng）女来给佛系少女点题的那种匠心独运了吗？听歌都像在观看高难度刑侦剧，真是对智力的锤炼。

除了前言不搭后语，还有一种热歌的问题在于价值观庸俗，例如很适合跳舞的抖音歌曲“只要你乖给你买条gai（街），爱不爱你不用你去猜，购物车你要我给你拍，衣服热火往我包里揣”，活活刻画了一副霸道冤大头重金宠溺对象的撒币狂魔姿态。倒也不是说不对，但是都快9102了，咋还是你乖我买的爱情买卖呢。

飞地歌曲曾经的走红路径是QQ空间背景音乐→两元店，如今则变成了抖音→音乐播放器→火锅店。但不变的是，两元店、水果店、青黄不接的火锅店是检验飞地歌曲是否真正大红大紫的门槛，凡是能跻身这个市场的歌曲都是拥有顶级流量的当代《老鼠爱大米》。

接下来我们将梳理一下飞地歌曲的套路，希望有助于你更加全面地认识这个世界。

古风系飞地歌曲元素

雷同的才华横溢

古风歌曲大概率会讲述一个仗剑天涯的白衣少年为了博凉薄入骨（如果有错用很可能是因为作者不知道这是不是贬义词）的美人一笑而驰骋疆场，但是这位青瓷如水的女子（出于某些作者懒得写的原因）委身于他人，两人一生就此错过，时光微凉，氤氲成霜，仓皇，凄凉，断肠，终究，竟成（终于可以引出作者最爱的词汇）离殇的凄婉故事，不同古风歌曲间的差别主要在细节，例如上述那种让人深思“与虎谋早餐”谋的到底是煎饼果子还是油条的歌曲，就因为匠心独运而走红。

神秘热词排列组合

赋能这个词被创业圈用滥了，但用在古风身上真的是实至名归—因为套路太过有迹可循，古风已经成为赋能普通人的文化魔法。

有网友总结了“朱砂、天下、血染、墨染、白衣、倾城、陌路、乱世、笑靥、一生、三生、浮生、烟花、仓皇、烟雨、碧落、紫陌”等60个词的排列组合，搭配“愿君××××，许我××××”“××××，××××，终不敌××××”等句式，马上就能成为古风界填词高手。

如果这样你都嫌费劲，还可以下载诗词自动生成器App，点击写作按钮，无论你是资质平平还是为负，从此出口成诗。

突如其来的现代汉语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中和上述神秘热词带来的不知所谓感，古风歌曲中时不时会出现一些现代汉语，比如“送回多少离人唏嘘”的下一句是“咽着你喂给我的那勺热粥”，“假欢畅，又何妨，无人共享”的下一句是“你曾经是我的边疆，抵抗我所有的悲伤”，虽然让人有点出戏，但好歹知道了故事在讲什么，还是很贴心实用的。

自动自发式阅读理解

就像如今ZEPETO玩得飞起的捏脸达人很可能在弥补当年没充QQ红钻会员的遗憾，如今的古风粉也可能因为小时候的诗词填空做不出来而对那些有点费解的才华横溢有一种纯真的向往。反映在歌曲欣赏上，就是一种阅读理解般的感同身受，例如“静静地听着歌，内心柔软而哀伤，轻飘飘却断肠，我仿佛看见一个温润如水的男子一字一句宛如泣血。”重要的是用中学vintage的语言把意向总结出来，再添油加醋地猜测这里的隐 喻。

至于词作者到底想说啥也不是特别重要，毕竟一方面如今各行各业都被观众听众读者绑架了，《海贼王》的读者不是说了吗？“尾田就是一个画漫画的，他懂什么海贼王。”另一方面，古风歌的作者真的知道在写什么吗？歌词是软件生成的呀（摊手）。

网易云音乐评论区加持

网易云音乐的评论区不仅有上文提到的解读派听众，更多的是深情的听众：比如《盗将行》的热门评论是“上班途中，第一次把这首歌在车里音响播放，心里突然一紧，眼泪就止不住往外冒，这一刻我明白了，我过的并不快乐”，令人动容。

当然其中也有一些技术派，网易云音乐评论区有人批评《红楼梦》片尾曲《飞鸟各投林》的词作者曹雪芹“现代感太强，不古风，（建议）词作者多补习几年语文”。

正是这些听众的感动和鞭策，才能让古风歌曲到处生根发芽。

民间智慧系飞地歌曲元素

道破天机

10年前的两元店歌曲虽然很雷，但不得不说常常在描述生猛的爱情时暗含了一些民间智慧，比如“当初是你要分开，分开就分开，现在又要用真愛把我哄回来。爱情不是你想买，想买就能买，让我挣开，让我明白，放手你的爱”，就先于薛兆丰教授好多年探讨爱情的经济学问题，而“你身上有她的香水味，是我鼻子犯的罪，不该嗅到她的美，擦掉一切陪你睡”歌颂了即使心碎也要睡前卸妆的自律精神。

闽南语歌赛高

闽南语歌曲的飞地感特别强烈，KTV演唱榜总有富有智慧的闽南语热歌遥遥领先，“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你是谁人的风景，谁人是你的风浪”，感觉可以收录到名人名言大全里。

不过因为语言问题，闽南语歌曲很难火遍全国的两元店，还有本地网友发出询问：闽南语歌很落地啊，什么“红心的菜头”“爱情的骗子”“喝几杯喝几杯”，所以闽南语歌后为什么不能红成泰勒·斯威夫特？

民间弱智系飞地歌曲

微信标题式歌名

如果说曾经的飞地歌曲还聚集了民间智慧，那么最近流行的可能是民间智障。对不起，实在不知道应该如何描述这些过于阅读-friendly的歌名，如果你打开“抖音热歌榜”，就会发现这些不仅接地气甚至可以说是地气本气的歌曲：《最好的8090后》《小奶狗VS大狼狗》《养狗不养男朋友》《像石头一样滚》……除了个人身份认同、择偶困境和哲学思辨，还有一些日常心声的抒发：《不想上班》《买个包包》《可不可以给我你的微信》《快给我点个赞》。不要假装不知道这些歌，打开来听一听，你会发现一个熟悉的世界。

微信语音转文字式歌词

和诗词自动生成App生成古风歌词不同，民间弱智系飞地歌曲根本不需要下载一个App来作词，只要把日常对话语音转文字就可以了：“我们一起学猫叫，一起喵喵喵喵喵。”超低欣赏门槛，让艺术走遍千家万户。

民间锦鲤亲自演唱

如果硬要说出《卡路里》这首歌的优点，可能是里面列举了大量食品通俗易懂，而让人“拿走拿走别客气”弘扬了分享的正能量，以及由民间锦鲤喊了那一嗓子“燃烧我的卡路里”，从求神拜佛的角度说，多听听很可能可以实现减脂梦想。

另外，再回顾一下我们几期之前的真香警告—朋友，今天你开始暗暗喜欢杨超越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