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越
面对养老,不同阶层有各自的优势,亦有各自的困扰。有人陷于中产之困,在维持生活质量不改变的前提下苦苦挣扎;有人在贫困线上看到希望,以最原始的方式走向生命终点;无儿无女的丁克家庭,往往提早规划养老,也在困难中不断挣扎。时代在进步,生活不断向前,每个人都会走向早已约定好的那个终点。行走的过程充满无奈,充满艰辛,但所有人都有追求美好生活的权利,富足而有尊严,让人向往,终会实现。
中产:光鲜背后的狼狈
离开会还有五分钟,王利看了看手机。上午是部门新领导第一次开会,不能迟到。
这时候,电话响了,是照顾住院父亲的护工。“大夫说让你马上过来一趟,可能要进ICU。昨天又叫了一晚上,不吃不喝不睡。大夫还说已经欠费了,今天必须交上。”简短的三句话,句句戳心。
挂了电话,王利走进电梯,心里盘算着开完会怎么跟领导请假。新来的领导对人事方面有不少新想法,而两周内他已经请了三次假。进ICU的话可能一天都回不来,明天就要跟客户谈方案,今晚必须连夜加班了。
上次父亲进ICU,一周费用将近五万,这次更严重,可能要准备更多钱,还要加上请护工的支出。他在心里默默把所有的股票、基金、存款算了个遍。20万,这是他目前能拿出的全部现金。
人到中年,职位中层,虽然已经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但将近40岁的他,还是把眉头皱了起来。除了担心三天不吃不喝只靠营养液维持的父亲,还有很多事需要他操心,脑子已经被填满了。
“突然会有一些时候,觉得自己良心过不去,首先想到的不是老爷子难不难受,痛不痛苦,而是时间和钱。但是没办法,如果我抛开一切,守在我爸身边,没有收入支撑他的治疗,他可能早没了。”王利说。
一年前,王利的父亲诊断出肺癌,开始了漫长的放疗、化疗、出院、定期检查、复发、住院的过程。刚开始,王利请长假短假,事必亲为。
“刚开始离开医院去上班的时候,我爸在病床上看着我,说‘没事别过来了,有事让护工给你打电话,我开车哭了一路。现在我有空还是会去看他,但是每次走的时候,都像在做一件很坏的事,真恨不得分出十个身子。”他说。
像他这样每年有几十万进账的人,在外人看来理应光鲜从容,与“狼狈”完全沾不上边。然而,“狼狈”恰恰是他形容目前自己的词。现在,他连叫外卖都要掂量一下价格。以前能帮他接孩子,做做饭的父亲,现在躺在病床上要人照顾。
好像突然有一天,所有的担子都压在他身上。不仅如此,他还要不断衡量他对父亲所做的一切,是不是对得起父亲对他的付出,并且在这两者的差距中反复煎熬。
之前,他也想过送父亲去养老院。送不送养老院,送什么样的养老院,怎么开口说去养老院,丝毫不比我们为下一代挑幼儿园和学校更轻松。
赡养上一辈的过程一旦开始,每一个选择,都充满了无奈。父母对自己童年、少年乃至青年时期的付出,使子女们都希望能给父母一个更好的晚年。然而这些已经步入中年的子女们,受制于金钱与时间,往往既不能让父母享受最好的照顾,也不能长期陪伴父母左右。
将父母送往养老院,或许是保障自己家庭和谐及生活舒适的最好选择。但除了金钱的压力外,情感上的羁绊也让子女们踌躇不已。面对抚养自己成人的父母,终究是不忍。
但无论如何无奈,这个选择的时刻,总有一天会到来。
一方面是父亲的养老问题,另一方面,王利面临的是自己将来的养老问题。
当大城市的中产阶级们,为了房子、孩子身心疲惫的时候,最近一个新的社会话题又引起了脆弱的中产阶级们新焦虑:“养老”。假如现在缴纳的养老金在退休的时候不能保障已有的生活水平,那么谁来负责养老?国家还是儿女?
随着计划生育的第一代(80后)独生子女进入生育阶段,人口出生率比较低,新生婴儿人口一直处于下降趋势,也就意味着近20年劳动力人口比例在降低,缴纳社保养老的人口比例减少了。与此同时,随着经济发展,平均寿命大幅提高,导致了老年人的比例不断上升, 60岁以上老人从1995年占比6.2% 上升到现在已经超过17% 。
新增劳动力比例减少与老年人比例增加,导致了养老金在未来较长时间会面临着巨大的缺口,通俗一点说就是,人还在,钱没了,养老钱不够用了。
两代农民的养老困局
王利父亲身上的问题,刘本贵没有。
刘本贵生活在鲁中山区一个偏僻农村,今年80岁,妻子81岁。有一个残疾儿子在身边,几个女儿生活在外地。他这几年干不动活了,但因为儿子腿有残疾,经营的几个蔬菜大棚全都落到儿媳一人肩膀上,老两口每天还要去大棚里帮忙干活。过去,从村庄到几里地外的大棚很快就到了,现在刘本贵需要在半路上休息两次,花半个多小时才能走到地里。他也干不了重活,只能跪在地上拔草,割韭菜的时候跟在后面用草绳捆菜。
富人有富人的养老方式,穷人有穷人的养老方式。中产的焦虑,是如何保持中产的生活水平不动摇,而对于贫穷的刘本贵来说,城市中产的生活本身就是从未想过的奢望,能够达到一般农民的生活水准就可以了。
这几年,随着年龄增大,他们的身体越来越差。幸好,几项政策的落实,为他们带来了一丝希望。前几年,他们开始享受60岁以上老人每月60元的养老金,这在以前难以想象。辛苦干活一辈子,晚年终于拿到了超乎寻常的养老金,他们非常高兴。
好事不止这一件,由于50多岁的儿子残疾,他们的生活又无着落,两年前,他们被确定为村里的低保户。这样,一年又有两千多元的收入,逢年过节还会发一些油盐酱醋。
紧接着,政府开始统计过去的民办教师,找到刘本贵,他才想起年轻的时候当过几年民办教师。通过补办手续,他找回了作為民办教师的十年经历,拿到了一份迟到的退休金。
所有钱加起来,老两口每年会有大约五千元收入。用这些钱,他们足以完成各项开支,并拿出将近一半来贴补儿子的生活。他们不需要以房养老,不需要到海南养老,也不需要度假、疗养,他们需要的仅仅是老家两间草屋里清贫的生活,是疾病远离,慢慢老去。
他们的儿子,58岁的刘成华,可以算是中国最早的农民工群体中的一员。上世纪90年代初,随着打工浪潮的来临,刘成华南下深圳,开启了打工之旅。直到2010年,他在工地干活的时候砸伤了腿,没法继续打工,只能回到老家,承包了蔬菜大棚。由于身体原因,大棚里的一些活他干不了,只能由妻子来干。每天天不亮,妻子就骑三轮车带着一车菜去县城卖,有时候天黑才回来。
改革开放之初,数千万像刘成华一样怀揣着梦想的农民工涌进北京、上海、广州、佛山等大城市。如今他们已经老去,但城市并不愿意完全接纳他们。社会养老保障的覆盖率,城镇达到84.7%,每人月均退休金1527元;农村达到34.6%,每人月均养老金74元。有关部门统计,老一代农民工中超过50岁的,全国有3600万人,他们大多已退出市场但无处容身,过快的城市化进程让其中一部分人失去了土地,劳累留下的一身伤病让他们没法从事体力劳动。
这个家庭的第三代,刘成华的儿子在济南工作,女儿还在读大学。以养老的眼光来看,将来刘成华夫妇的养老问题,几乎全都落在了儿女身上。因为年龄不到60岁,他还没能享受到一个月60元的养老金。当然他也没把这些钱看在眼里,这点儿钱对于平时巨大的花销来说简直是杯水车薪。
农村空巢现象的加剧,使传统家庭养老模式严重弱化;城乡二元经济结构又导致城乡居民收入差距不断扩大,农村人口未富先老,这些因素都对社会化养老提出更高要求。但当前农村存在的养老金偏低、养老机构不足、养老服务设施落后、传统养老观念较重等问题,使农村社会化养老面临严峻挑战。
长期以来,中国的养老布局存在重城市、轻农村的问题,这使得农村社会化养老存在先天不足。北京大学社会学系教授陆杰华告诉记者,公共财政投入不足以及农村社会经济发展普遍相对落后,是导致中国农村社会化养老严重滞后的重要原因。
2015年,山东省推出统一规范补缴企业职工基本养老保险新政,凡各市符合条件者皆可参保。男年满60周岁、女年满55周岁者,以个人身份一次性补缴15年养老金后,就可以按月领取基本养老金。这一政策,让农民和城里职工一样,有了相对稳定的养老保障。
然而,像刘成华一样,有相当一部分人一次性拿不出那么多钱,基本养老保险对于他来说,还是奢望。
丁克:如何孤独面对死亡
刘薇今年50岁,和爱人结婚25年,丁克至今。“朋友圈经常有人晒,说小孩带到七八岁了,知道疼人了,帮你炒菜,给你剥块糖,替你夹个菜。那也是一种成就感吧,我体验不到,很羡慕。”想起这些年的经历,刘薇说,“但从我本人的内心来说,我是真的不想生孩子。第一次怀孕是24岁左右,那时候我觉得自己年轻,还没玩够,怀孕以后天天愁眉苦脸的,后来这孩子就没要。32岁的时候,我又怀孕了,尽管已经过去了七八年,我的心情还是一样,完全没有别人那种要当妈妈的喜悦,而是感觉天要塌了,好多难事一下就涌过来了,不知该怎么面对今后的生活。再加上当时我们单位效益不好,可能会裁员,大家都人心惶惶,我就觉得要回家生孩子的话肯定就得被裁了,于是又堕了一次胎。”
又过了四五年,刘薇已经36岁了,跟老公说,觉得没孩子的生活也挺不完整的,趁现在还能生,如果你想要,我还能咬牙生一个,他什么都没说。“我觉得他还是在照顾我的情绪,他心里明白,如果我真愿意要,那第二次就不会放弃了。”
结婚了以后,刘薇越发意识到,养育孩子是一件很难的事情。老公是公务员,她在国企上班,两人收入都比较低。“钱是经济基础,孩子从小到大不都是钱堆出来的吗?而且我对教育孩子也不太自信,担心孩子长大了不争气,再没出息学坏,那我还不如不要,别让自己受罪,也别让孩子受罪。”
“丁克生活有一定的好处,我们的日子过的比较悠闲。我好多同事不理解,说结婚两三年之后,要是不生个孩子调剂调剂,夫妻间好像没什么可说的了,日子过不下去了。他们也不明白我们晚上回家忙什么,我说歇着呗,遛遛公园、看看话剧,聊聊家长里短。”刘薇说。
“目前的生活,我是比较满意的,不想改变,也改变不了。”然而另一面,“有时候一觉醒来,想到自己可能要孤老一生,也挺惆怅的。我父母在09年和10年分别去世了。那时我妈妈住院,我们给她请个护工,一天90块钱,我就觉得够贵了,现在200块钱都找不着。等我老了,那还不得2000块钱一天?我哪有能力支付呀。”
“没办法,这也不是我个人能解决的问题。养老也不是家里有孩子就能应付的。我们姊妹三个伺候我爸妈时都累得筋疲力尽,生10个孩子也不够使的。五、六十年代出生的这一代人,老了以后都很惨的,节奏这么快,工作压力那么大,能指望上孩子吗?”刘薇说,“我觉得最悲惨的就是我们这种工薪阶层的丁克了,钱不多,养老院又住不起,身边还没子女照管。最后的晚年生活,我设想过,可能会比较糟心,万一身边人走了一个,那日子应该挺难过的。”
自上世纪80年代起,丁克家庭悄悄在中国出现,以前这样的家庭会被别人议论,甚至是被别人怀疑有“生理问题”。而现在这种家庭已经开始被“外人”理解和接受。刘薇的案例只是丁克一族的其中一种,根据财力不同,丁克一族对养老的态度也不同。
目前在中国,最早的一批丁克家庭50多岁了,而大多数的丁克家庭人员在35-45岁之间,那么他们的家庭现状如何呢?前两年,上海市妇联一项针对全市家庭状况所做的调查显示,结了婚却没有孩子的“丁克家庭”已经占到上海家庭总数的12.4%。在其他几个一线城市,丁克家庭也占到大約10%左右。
虽说“养儿防老”这个观点有些落伍,但是丁克家庭晚年确实要面对两个方面的问题:物质上的保障,精神上的慰藉。首先在老之前需要做好财力方面的准备,有养老物质层面的保障可以使得晚年生活更加的完善,其次要有足够的胸怀和乐观态度去迎接孤独、面对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