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下)

王虹懿

人们把我叫做“时间”，我只能生活在当下这个瞬间。这个瞬间，它也是转瞬即逝的，我还来不及喊出“现在”这个词，“现在”就已经成了过去。

我有条不紊地工作，一分一毫从未出差错。我在清晨给人类发送新一天的信号，又在夜晚催促人类入眠。我使千千万万钟表指针一刻不停地转动，向人类宣示我的存在。我为数不清的少年换上成熟的面孔，也为壮年染上花白的鬓霜。我总能及时地召唤新生命的降临，也能适时地将老去的生命送向终点。我一度坚信上帝赋予我神圣的使命，自信手握人类命运的指针。我为主，人类为仆。

我曾轻轻松松地履行着我的使命，见证着人类在我的掌控下不断生长，壮大，丰富。我得意地注视着，不紧不慢地行进着，却不料人类好似脱缰的马，不知疲倦，奔涌向前，且逐渐显露出超越我的势头。

我发现，没等我将太阳挂上天空，没等我让大地闪耀光芒，

人类就已经不听指令地提前苏醒了。我惊讶地意识到，当我按步就班地行进到某一个节点时，人们已经马不停蹄地迈向下一个目标了。

我茫然了，到底是我在指引人们的生活，还是人们在牵着我走？我气急败坏地加快了脚步追赶，想将人类抛在身后，但人类势不可挡，几个大踏步就把我甩在身后。我无助地走着，倔强地在人类的世界里印上我速度的痕迹，彰显着我的存在，企图让他们放慢脚步。

但我并未成功。被我推向老年的人，依然不怠惰地走著，丝毫没有被我甩开;被我拉到中年的人，并未陷在岁月的泥潭中，反而生机勃勃地不断开拓新路;被我带到成年的人，竟兀自挣脱了对童年的眷念，已然匆匆开启了人生新篇章……

花开花落，寒来暑往，大自然从未挣脱过我的安排。可是人类，早已抛弃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他们认为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好像有个声音叩开了心底的另一扇门，我不仅来源于钟表有节奏的滴答声，我也来自于人类强有力的心跳，我不仅生发于客观世界，还生发于人类的心灵，生发于人类的感知。

人类与我的赛跑并不是逼迫，而是选择。人类的匆匆，不是因为我的匆匆，而是因为人类对生命意义的追求。他们匆匆到来，又匆匆离去，不是为了超越我，而是为了超越他们自己，成为自己的主人。

我忽然意识到：我的存在，是因为人类生命意识的觉醒和对有意义生命的追求;我的价值，就在于陪伴人类在匆匆离去的个体中寻找生命的永恒。

突如其来的敬畏浸满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