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诗歌,我的只言片语(创作谈)

2018-12-18 03:19梁平
诗歌月刊 2018年10期
关键词:口语现实诗人

梁平

1)写诗四十年,从来就没有得意洋洋的时候。我不去深究那些“天下第一”的真实和底气,也不去甄别那些自负、自恋里藏有多少心虚和自卑,更愿意把这个归结于自己天资愚钝,或者脸皮还不算太厚。于是,老老实实地写自己想写的情感与物事。我的写作总是有“我”在,七情六欲,上天人地。我的文字认同我的血缘、胎记,以及“家”的谱系,这是我对故乡和家国基因的指认。家对于我,是一生写作的土壤。我敢肯定地说,以前、现在以及以后的写作,都不会偏离和舍弃这样的谱系。我这样执意固守,就是希望自己的写作能够“有血有肉”,有活生生的“我”。

2)我一直是诗歌的散兵游勇。20世纪八十年代诗歌运动和流派风起云涌,我没参加任何流派,任何运动,而其中的将帅人物、中流砥柱很多都是朋友,哥们儿情感一点不受影响。我总是觉得,参加了无非有两个可能:一是在群体中可以抱团取暖,相互激励,加快成长速度;另一种可能,创作视野和路子变窄,久而久之,沦为近亲写作和门户写作。诗歌写作的风格与技法林林总总,抒情与反抒情、传统与现代、口语与非口语等,所有这些都可以剥离、互补、渗透,并不是非此即彼。就像武林高手,每个高手都有独门绝技,而真正的高手,还能熟悉和掌握十八般武艺。

3)重庆与成都是我生活的地理,也是生命与精神向外延展的重要基地。认识自己必须认识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城市。要在习以为常、见惯不惊中洞悉它的变化,包括日常生活、社会形态、人们的观念与精神世界的演变。现实不是一个空泛而虚假的概念,不是简单的油盐酱醋,不是土地和庄稼、城市与霓虹,而是既可细微至生命内核最隐秘的部分,亦可宏大至朗朗乾坤。所以需要重新发现和认识。这个过程就是诗歌知冷知暖、知苦知痛,就是人间烟火。我的生活就是我的现实,以这样的认知让我的写作落地生根。

4)我承认我是城市的书写者。我喜欢在自己生存的城市寻找人口,把笔触渗透到城市的写作中。现代文明催生了城市化进程,乡村与田园渐行渐远,城市已经成为人口集中、人的情感和欲望的集散地。所以,尤其需要诗人对城市的精神代码、文化符号以及城市人与城市各种关系里的消极与积极、融人与抵抗、享受与逆反的辨识与思考。很多诗人之所以还在复制农耕文明的虚拟抒情,实际上,还是缺乏进人城市的能力。一个当代诗人有责任理直气壮地去抒写城市。在现实生存的繁复、含混、荒诞和司空见惯的日常经验里,拒绝惯性、虚无和自恋,捕获别人所忽略,甚至无从下手的“新大陆”,写出自己的与众不同。

5)我对中国社会发生的变化没有停止过思考,这是一种习惯。所以我大脑里有一个巨大的储存库,库存每一刻都在增加。中国社会转型已趋向立体和深人,社会的细分和渐趋定型的社会形态所带来的新问题、新经验,使诗歌道义的力量,诗人的责任与担当,开始成为诗人的自觉。我的诗歌自然也会呈现这些思考和判断。从文学概念上讲,直接进人现实不太好把握,需要沉淀和发酵。但是就诗歌而言,我一直认为需要及时、敏感地介入现实。这种介人也应该是立体的、深人的,它唤醒的是诗人不同经历、不同视角的发现与切入。诗人不能在现实面前束手无策。

6)诗歌应该是人类思维与现实存在结合的伟大产物之一。我们可以毫不费劲地跟随诗歌走进任何一个时代背景下,人们的琐碎生活及身心的隐秘。所谓“感其况而述其心,发乎情而施乎艺也”。不同的写作主体又为诗歌在其意识的形态上带来了“可能”。这种可能,便是诗人偶然与必然相结合的“可能”。“可能”可能是一个开端,可能是一个过程,也更可能是一个结果。在诗歌写作上一味追求辞藻、意象,把一首诗整得眼花缭乱,或者像做瓷娃娃一样雕琢成诗歌工艺品,这些对我来说,我会刻意保持距离和警惕。我在乎的是,我的写作、我的生命和伴随我生命成长的社会里的宏观与微观,一定要发生关系,留下自己的擦痕。

7)坊间流行一句话,把诗写得别人看不懂就是诗人,把字写得别人看不懂就是书法家。这实际上是为“装神弄鬼”做出的最精妙的注释)任何人任何时候千万不要把别人看不懂当成你的骄傲。写作可以有幻觉,做人不能有幻觉,做人有了幻觉就会目中无人。诗歌的路径和方向千姿百态,看得懂看不懂都可以成立,它的构建方式,它的叙述手段,它的审美向度都具有独立的品质,但切不可唯我独尊。我也写口语诗。很多人指责口语诗泛滥了口水,这让真正优秀的口语诗蒙冤。其实口语诗写作难度很大,它把语言干净到每一个字都不是装饰和附属,而讲究的是字字力道。当下已成泛滥的口水诗,不是口语诗,口语诗不去背这个黑锅,必须要做出甄别。

8)一个人满足自己的欲望,理所当然,天经地义。但往往我们踏人欲望这条河流,常常会两脚不着地,只能被动地跟着它漂荡。水性好的人興许能游到彼岸,水性不好的人,最后的结局便是淹死在自己的欲河里。“现代人的生命从整体上已经破碎、苍白、残缺,从根本上已与唐时代的人类截然不同的世界”(钱文亮语)。人们的生活被商业和都市文化填塞得几乎没了空隙,田园牧歌、花枝招展的写作已经格格不入。新诗几乎无法拒绝地以表现丰富而复杂的现代情绪,斑驳陆离的都市生活,现代人情感的复杂、混乱、焦虑而获得了现代美学特质。

9)写作一定会形成自己的语言系统和思维系统。一个优秀的诗人,更要警惕成形的语言和思维系统,要不断在写作中给自己制造陌生。我喜欢米沃什,他做过外交官、教师,也流亡过,他复杂的身份构成了他的生命经验的复杂性,他在90岁的时候还说:“到了这种年纪,我仍然在寻求一种方式、一种语言来形容这个世界。”我也喜欢自己花甲之后的写作,更多的是在寻找一种平和,淡定,而且对人、对事,对人与物、人与社会的关系,在寻求一种和解。因为人和人之间,人和自然、和社会之间,天生有一种对抗和隔阂。我希望我的诗歌能在对抗和隔阂中达成和解,不是对某事某人,而是人生态度和写作态度的调整。

10)写作与奖项扯上关系总觉得是一件滑稽的事情。能够拿奖,有奖杯,有银子固然是好事,给我我也觉得很惬意,很爽,脱不了俗。但是把这些奖杯和银子当成你写作成就的标杆和尺度就大错特错了。我敢说,任何奖项都没有这个威仪。所以横竖看淡点,切不可上当。心无旁鹜.写自己想写的.能够留些文字给后人.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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