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墨
祖 父
祖父站在树上,随着一把一把稻草飞扬上来,祖父越站越高。
祖父是叠稻草蓬的高手,祖父叠的稻草蓬鼓圆圆漂亮结实,从不会因漏雨烂心。
割了秋季稻就要叠稻草蓬,叠在地上,也叠在树上,储备冬天垫猪栏、牛栏和耕牛的饲料。
菊子握着长长的竹挑,让稻把飞扬起来。祖父退下竹挑头的稻把,叠在脚下。
还有俩妇女把散晒在地上的稻把聚拢到菊子的竹挑下,其中一个突然肚子疼,另一个扶着她回家了。
祖父扎好了稻草蓬的帽子,准备下来。菊子放下竹挑,把梯子倚在稻草蓬上,双手扶住梯子。祖父的一只脚没有踏实梯子的横档,整个身子滑溜了下来。菊子本能地抱住祖父,祖父趁势抱住菊子,没有松开。
夕阳已下了山梁,突然落下几个雨点,祖父利索地拖来好多的稻把,挨着稻草蓬,筑了间洞房……
菊子就成了祖母。
祖父的老婆病死了,留下一儿子;菊子的老公修渠被砸死,也留下一儿子。祖父的老婆几次托梦,让祖父娶了菊子;菊子的老公也几次托梦,让菊子嫁给祖父。可是祖父和菊子心里都犯嘀咕:本来就穷,再添上俩儿子,雪上加霜,怕是连累了双方。
那天,队长故意安排祖父和菊子一起干叠稻草蓬的活。俩妇女闹肚子疼也是一场双簧戏。
也许是屋子太挤,也许是祖父祖母骨子里的浪漫,祖父祖母在夜幕的掩护下,在后来的若干年里仍去稻草蓬下,筑一个爱巢……
父 亲
祖母对祖父说,父亲就是在稻草蓬下怀上的。
新壘的两间泥瓦屋先后给两个哥哥成了家。父亲仍居住在老屋里,床安在楼上,潮湿的楼下住的是祖父祖母。
父亲初中毕业后就出远门跟随师傅学钉秤手艺,父亲个头不高,钉秤行担重,吃了不少的苦。更难的是,父亲学不会行当里的鬼把戏,比如,秤杆不是正宗市场进的货,水分还没有真正地晾干,买家没用上几天,秤杆就会弯曲变形,如此以次充好,钉秤师傅就能赚到更多的钱;秤砣底下有个小孔,里面装进糊泥,样品确凿实心秤砣,可是买卖结束前还是被钉秤师傅神不知鬼不觉地掉了包。
父亲是个实诚人,做不了肮脏手脚,自然赚不到钱,所以若干年过去,仍然垒不起新的泥瓦屋,只能一直蜗居在老屋低矮的楼上。
菜叶看上父亲的英俊和实诚,可是因为父亲的“窝”,也就没能吃了秤砣铁了心。父亲不怪菜叶,没个窝,咋成家呢?那天,菜叶来父亲家。祖母心里乐开了花,急忙给未来的媳妇煮鸡蛋酒吃。菜叶客气着不让祖母煮。父亲说:“你就别阻挡了,我娘心里会难受的。”吃了香甜的鸡蛋酒的菜叶上了楼……
祖母悄悄撤了两脚梯。菜叶哀求父亲让祖母放回梯子。祖母心里说,得罪了,我的好媳妇!梯子一直没有放回。
祖父大嗓门地对祖母说:“走走走,咱俩去代销店磨牙去。”祖父还把门关得山响。祖母乐颠颠地跟在祖父屁股后。
菜叶成了母亲。
儿 子
父亲的夙愿儿子得以完成,儿子师范大学毕业后在县城中学任教。在边远山区支教的时候,儿子与香香相识,相知。香香在政府的扶贫捐助下完成了学业,回到老家枣树乡希望小学教书。香香漂亮、温和,对孩子们充满爱。香香渐渐走进他的心里,并满满地占据着他的心灵空间。可是娶了香香,就意味着他得永远留在大山里。他的形象在香香的心里也很丰满,可是香香自觉配不上他,而且自己永远不会走出大山,这儿永远是她的根。所以俩人只是默默地相互喜欢着,欣赏着,体贴着,关照着,并没有捅破那层薄薄的纸。
阿望是香香班里的学生,在爬上自家院子的枣树,采摘枣子准备送给香香老师和他的时候,不慎摔了下来,跌伤了脚。香香和他买了礼物去看望阿望,顺便辅导阿望落下的课业。阿望家离学校要走半小时坑坑洼洼、曲曲拐拐的山路。
阿望的父母在东部沿海打工,家里只有一个弯着脊梁的老奶奶。老奶奶刻满皱纹的脸盘笑成向日葵,端出撒着红糖的糍粑款待老师。香香和他,嘴上都沾满红糖。屋里的笑声四面飘散。
阿望让他搬来一架梯子,倚在枣树上。他站在枣树的树杈上。阿望要过香香老师的手机,又让香香老师登上梯子。
香香和他站在枣树的树杈上。
阿望用手机拍照,还指挥香香老师和他一起绽放甜美的笑容,并用臂弯搭出一个漂亮的心形。
香香成了儿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