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其香
摘要:AABB式词是现代汉语常用的一种语言手段,也是古今以来很多作家喜欢使用的一种形式。AABB式具有独特的格式意义,既是一种表达增量的语法手段,也可以表示多种事物或者多种性状,或者多种行为动作的交错反复或者交替出现。而这种形式的连用,不仅是听觉的撞击、视觉的汇集,更是意蕴的多重呈现。《聊斋俚曲集》是清朝初期蒲松龄用山东淄川话写成的作品,其语言形式丰富多彩,具有较高的语言学方面的价值。作者在多处连用了AABB式,不仅是对听觉、视觉的冲击,也在渲氛围、强化人物感情方面有一定的积极作用,更有助于人物的神态、性格的描绘。
关键词:聊斋俚曲;AABB式;节奏;意蕴;心理;情态
中图分类号:I207.32 文献标识码:A
AABB式是汉语一种十分重要的语法手段,王力曾经说过:“大量运用叠字叠词以表示各种的意义乃是中国语的一个特色。” [1]367 在这里,我们借用王力先生的评价来说明AABB式的使用,也是比较恰当的。AABB式词的使用比单用的AA、BB、AB都具有较强的表现力,在一定的语言内容中,连用AABB式词更有助于语言的气势,有助于营造气势,同时,在氛围的渲染、感情的强化方面有着独特的作用,并且对人物的神态、性格的描绘也有一定的积极作用。
《聊斋俚曲集》是清朝初期蒲松龄用山东淄川话写成的作品,书中含有丰富的AABB式现象。而且,作者也在多处连用了AABB式,取得了新颖、奇特、丰富的效果。
一、AABB式词的格式意义
从某种意义上看,AABB式可以看作是一种音节的扩展。从形式上看,上述四音节的语音段落一般可以分为2+2的形式。吕叔湘先生说,2+2并列结构的四音节是现代汉语里的一种重要的节奏倾向。[2] 这种结构其实就是一种“四平八稳”的形式,因为具有对称的形式与和谐的节奏,既符合了中国人对于偶数的喜爱心理,也符合中国传统的审美取向,因而AABB式的使用非常广泛。连用AABB式是一种有益的语言形式,在形式的整齐、韵律的协调、意义的深化、韵味的实现等方面有着独特的作用。AABB式具有独特的格式意义,可以表示多种事物或者多种性状,或者多种行为动作的交错反复或者交替出现,是一种表达增量的语法手段。因而,在其格式意义下,AABB式的使用能够取得大大超过AA、BB的词汇意义。
从结构来看,虽然AABB的内部构成都是AA+BB构成的,但如果按照有无相应的双音节词来区分的话,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有相应的AB词的AABB1式,AB也就是AABB式词的基式;一类是无相应的AB词的AABB2式。无论有无基式,AABB式都是作为一个整体来实现其据法功能的,这种形式可以表示程度的增加,量的增大、状态的加深等。
从AABB式的构成来看,可以分为名词性、动词性、形容性、拟声词等不同情况。名词性成分构成的AABB式词主要强调了量的变化,如,三三两两强调人数不多,它并不是“3个”和“2个”的相加。动词性成分构成的AABB式能够较普遍地保留了原式的意义。同时也增加了反复、连续、交错的意义,主要强调了动作的交错、反复等,如,走走站站是由AA+BB构成的,表示“一会儿走走,一会儿站站”,意义表达比AA或者BB的词语意义要丰富细腻。形容词成分构成的AABB式,可以表示程度的增加、量的增加、状态的加深,也可以表示多个性质或者状态的交错、兼容,如,闷闷恹恹是“闷闷”+“恹恹”构成的,但是意义上已经是两个词意义的交错和兼容,单字“恹”并无实义,只有疊音后才有了实际的意义。叠音词“恹恹”是一个形容词,意思是“安静貌、精神不振貌” [3]2808 ,结合文中语境,精神不振貌更为准确。“闷”这里读作去声,意思是“忧愤、烦闷”, [3]2463 “闷闷”是单字“闷”的重叠,重叠后程度加深。“闷闷恹恹”是闷闷和恹恹的交错、兼容,意思是不仅很闷而且精神不振。啾啾唧唧是由拟声成分的“啾啾”+“唧唧”构成的,意义上不仅是两个词意义的叠加,更是一种意义的交错。“啾啾”是拟声词,“形容许多小鸟一齐叫的声音,也形容凄厉的叫声”。[4]694 在《辞海》中,它的义项有:“形容细碎之声;形容凄厉惨烈的叫声”。[3]2122-2123 “唧唧”是拟声词,《辞海》中的解释为:“窃窃细语声;叹息声,表示赞赏或怜悯;细碎的虫鸣声或鸟雀鸣声;织机声”。[3]2111 因此,啾啾唧唧组合后,意义指向更加明确,突出了声音本身具有令人心伤的特色: 细细碎碎、阴郁暗哑、凄凄惨惨。
二、聊斋俚曲AABB式连用的特色展示
(一)描摹人物情态、心理
人们的感受是带有一定主观性和模糊性的。在感知事物时,不同感知的程度是不同的。换言之,事物形象的维度是可以伸缩的,如“大、小、细、高”等,并且“大与小、高与低、粗与细”的区分都是人为规定的,没有精细的界限。[2] AABB式与AA、BB比较而言,在量、程度、动作反复性等方面有了明显的优势表现,因而能更加明显地体现出主观感知到的事物属性,如形状、性质、特征等方面的主观性。首先,AABB式可贴切地表达出说话人的心理感受,并且可以把这种程度调整到一个恰如其分的“量”,让人们有一个比较确定的把握和体验。再次,AABB式的连用可以细致描摹人物情态。
三人正哭,那个解子狼眉竖眼的说:“急自一个啀啀哼哼的,一个扭扭捏捏的,又添你哭哭啼啼的,哭会子,不走罢!”二相公听见,就大怒起来了。[5]311
这部分选自《聊斋俚曲集·寒森曲》第五回——商三官急难求兄弟 二相公舍死傲阎罗,《寒森曲》是由《聊斋志异·商三官》改编而来的,讲述了烈女商三官替父亲报仇的故事。在这里,作者连用了三个四字格的AABB式词对解子的“狼眉竖眼”进行了具体的细致描写。狼眉竖眼,即横眉竖眼。怒目而视、态度凶狠的样子。[3] 316面对冤屈的商家人,解子没有一点的同情理解,反而是一副狼眉竖眼的样子,看着正在哭泣的三人,把自己的不满通过这三个词语充分表现了出来:一个是啀啀哼哼的,一个是扭扭捏捏的,一个是哭哭啼啼的。“啀啀哼哼”由基式词AB——啀哼重叠后形成的,它的意思是唉声叹气、临死前的呻吟等,含有贬义色彩,重叠后意义有所加深,厌烦色彩加重。扭捏是扭扭捏捏的基式,意思是:(动)走路时身体故意左右摇摆,(形)形容举止言谈不大方。[3] 954 重叠后的AABB式是一个形容词,与基式相比较,程度上有所加深,意义上进一步深化,形容举止不爽快、不大方。哭哭啼啼是AA+BB构成的,意义上是两个动作的交错、兼容,也是一个量的增加。
受冤屈的一家人见面哭泣、诉说衷肠、互表心意,竟然被解子看作是:啀啀哼哼、扭扭捏捏、哭哭啼啼,于是,解子的不满情绪、厌烦态度、一下子就暴露无遗,甚至我们也能想见他们的表情、心理。
(二)突出事物特征
作为一位语言大家,蒲松龄擅长通过连用AABB式来凸显事物特征,令人难忘,这既是对事物自身的描绘,也很好体现出作者的态度。
一日,八戒离了天宫,……猛然动了闲游兴,按落云头四下观。见了些昏昏惨惨地狱路,见了些乌乌黑黑没黄天,见了些膻膻腥腥食店铺,见了些吱吱呀呀小唱班,见了些哭哭啼啼思乡鬼,见了些恶恶扎扎老判官。…… [5] 423
上文内容是《聊斋俚曲集·丑俊巴》中的一个片段,可以说,《丑俊巴》是《聊》中唯一没有终篇的作品,我们今天看到的作品今存两节,而且第二节尚残。这一部分主要写的是八戒酒后闲观地狱看到的景致,描写非常精彩。八戒从云头往下看到的情景是什么呢?分明是地狱路、没黄天、食店铺、小唱班、思乡鬼、老判官。这些词组的中心词是路、天、食店铺、唱班、鬼、判官,但是蒲松龄在这些物象的前面使用了二级修饰,第一级是地狱路、没黄天、食店铺、小唱班、思乡鬼、老判官,这样首先把地狱定义为一个只见苦、怨、丑、痛的地方,这里不见笑容、温暖、幸福,这是地狱给八戒和我们的第一印象,接着,蒲松龄又给我们进行了第二层级的修饰、描绘,昏昏惨惨、乌乌黑黑、膻膻腥腥、吱吱呀呀、哭哭啼啼、恶恶扎扎,这实际上把地狱的真实性通过这些AABB式词语呈现了出来。地狱路首先是昏昏惨惨的,令人望而却步;抬眼望上一看,天是乌乌黑黑的,不见一丝光亮;店铺是膻膻腥腥,散发着令人难以忍受的味道;有唱班是件好事,但是不仅唱班是小唱班,更甚的是他们唱的还是吱吱呀呀的声音。
吱吱呀呀的基式词是吱呀,这是淄博方言词,意思是争吵、乱喊乱叫,含贬义色彩。重叠后的AABB式词明显是对这种声音的烦厌。这样的声音也必然没有任何的韵律与美感,只会令人烦躁不堪。地狱中的鬼是什么样子呢,作者只用“哭哭啼啼”一词,就让人们知道了地狱的真实面目,因为哭哭啼啼的鬼,那必然是地狱这个恶劣的环境使然啊。判官是老的,他们不仅不能行使自己的职责,相反做的都不是应该做的,尽在那里恶恶扎扎,扰乱了正常的秩序,恶恶扎扎的基式是恶扎,是一个典型的方言词,意思是手足乱动,没有章法,含有不按规矩办事的意思;重叠后的词语意义加深,贬义色彩加深。
在这路,蒲松龄一连用了六个重叠式的AABB词,把地狱的真实面目予以全方位呈现。作者使用的六个句子不仅不让人觉得重复,相反我们会充满好奇:见了地狱路、见了没黄天后,还会见到什么,可以说,每一个画面都满足了观众的阅读期待。在这里,也许我们也期待着蒲老先生还会用什么样的AABB式词语?
从句子字数来看,10个字的句子,句中是按照3?蛐4?蛐3的格式读的。句式整齐,韵律富有节奏感,真正做到了从形式到内容、意蕴的融合。
(三)因景造势、着力渲染
[西调]众唱:堂上翻身才拜罢,坐上轿一片喧哗。呀!听那喇叭嘻嘻哈哈,那唢呐滴滴答答,一片人声吱吱呀呀,门前花炮乒乒乓乓,十对家丁批溜扑喇,一行人马唎馏喇傝。锣儿嘡嘡,鼓儿帕帕。八对纱灯,两对火把,两乘大轿,百匹大马,又搭上四个小厮,四名管家。三三两两,说是谁家,规矩体统,这样大法?嚷嚷闹闹,嘁嘁插插,走走站站,指指画画。…… [5]487
子正唱:……还有那酒两醞,羊一牵,鸡笼鹅笼,叫叫唤唤,抬盒大架,呼呼搧搧,我说恁丈母快来看看。[5]488
[皂罗袍] 喜孜孜夫妻来到,将进门锣鼓齐敲,行人摆了够二里遥。齐臻臻乘着两乘轿,穿街过巷,下下高高,渐入佳境,只待自家笑。[5]489
上文三个段落都选自《聊斋俚曲集·禳妒咒》第八回,第八回的标题是“花烛”,这一部分写的是高蕃、江城的婚礼场面。婚礼是隆重地、是令人羡慕地,那么婚后的两个人定然也是幸福恩爱的吧,所以,故事在这里如要吻合人们的常规思维,那么就要极力渲染婚礼场面的隆重,展示新婚双方的满足,这样才能够为后文的情节发展做好铺垫。从幸福、希望的顶点到失望、痛苦的低谷,故事的发展既是作者主旨所在,也符合了觀众的接受期待。
高蕃、江城二人青梅竹马,你有情我有意,虽然遭到父母的反对,不过,一番曲折后,二人终究幸福结合在一起。请看他们成婚时的场面是如此高调、隆重:婚礼的第一要素是吸引人,这就要靠声响取胜,于是,作者就安排了喇叭声、唢呐声、人声、花炮声并列出场,突出了四面八方都是这热热闹闹的欢天喜地的声音。自然,使用AABB式词更加具有声响效果。从词语的色彩看,嘻嘻哈哈、滴滴答答、吱吱呀呀、乒乒乓乓都是一组拟声性质、起谓语作用的由基式AB构成的词语,从音节上看,这四个词语的韵母形式相同:AA的韵母是i,BB的韵母是a,听觉碰撞力强,声音清脆悦耳;a是一个开口音韵母,声音响亮,和眼前之景、之氛围搭配和谐。必须有这样的声音特征,才能衬托婚礼的隆重与喜庆。场面大、人多、声音响亮,就得选用具有动词性质的AABB式词语。从词语的运用,就可以看出蒲松龄在语言方面的造诣。蒲松龄是一个语言大师,他的语言功底确实是非常深厚的。
三三两两、嚷嚷闹闹、嘁嘁插插,这三个词语的结构方式相同,是由AA+BB构成的,重叠后意义加深,并有繁复的意思。三三两两是一个名词性的词语,说明人数众多。看到娶亲场面如此热闹、浩大,在强烈的好奇心的驱使下,人们自然会“嚷嚷闹闹、嘁嘁插插”,这此起彼伏的声声议论、称赞、扬誉、疑问等声音,洋溢在现场。这里不仅有表现人们心理的声音外化的词语,还同时有描绘人们行为动作的词语——走走站站、指指画画。“走走站站、指指画画”这两个词语的动作描摹性强,它们的结构方式是AA+BB,并且A和B是不能单独成词的,但这样的结构成词后,意义上则具有了并列性质,即走走和站站是一会儿走走、一会儿站站,指指画画的动作是一会儿指指、一会儿画画,远比AA或者BB的词语意义要繁复、细腻。
给江城的陪嫁也是件件齐全,首饰、宝石、被褥、衣物等都是一家人喜欢的,作者的叙述都是2+2构成四字词组展开,读来整齐匀称,也容易记忆。前面是静态的展示,后面需要有动态的呈现,于是乎,“鸡笼鹅笼,叫叫唤唤,抬盒大架,呼呼搧搧”,“叫叫唤唤”写的是动物的叫声高、杂乱,“呼呼搧搧”描述的是抬盒人的动作步幅神态,“呼呼搧搧”是呼搧的重叠,“形容轿子在路上颤悠悠上下起伏的样子”。[5]490 物在叫、人在舞蹈式地走,声音和神态的搭配也是别有一番风采,令人称奇。
[皂罗袍]这一部分主要写的是新人进门的情景:一对新人是喜孜孜地来到,门外是锣鼓齐敲,围观的行人竟然排了二里长。齐臻臻的轿子一路让新人在“下下高高”中渐入佳境。
“只待自家笑”是人物的一种自然的反映。在这里,作者使用了两个ABB式词语和一个AABB式词语,互相映衬,主要是为了从满足句式的节奏感有意选择的。“下下高高”是由AA+BB构成的,虽然AA和BB都是可以单用的,但是AB是不能成词的。在这里,AABB主要是描述了新人在“呼呼搧搧”的轿子中时起时伏。“下下高高”与前面的四字——穿街过巷自然是做到了形式的整齐,诵读的美感。
蒲松龄在《禳妒咒》的第八回(花烛)部分,使用了数量较多的AABB式词语,着力渲染了婚礼的成功,这个成婚的盛大场面的出现主要是为描述人物服务的。两个人在如此盛大的排场下终于成婚了,可以说是可喜可贺的。但是接下来故事的发展在人们的意料之外发生了曲折的变化。江城不珍惜自己的幸福,相反对丈夫做出了一系列的不可理解的行为,自此,夫妻分居。高蕃决定另外找人,于是第十五回就围绕——装妓,写出了人物的语言、心理发展。
(四)营造氛围、刻画人物心态
[西调]……他就恼了脸儿,把我讠比喇,说道李婆子放屁,说的是什么!呀!我就大笑,嘻嘻哈哈,一当是玩,二当是耍。嫂子休怪,这是实话,你看那风儿细细,雨儿刷刷,四壁寒蛩,吱吱呀呀,何处砧声,敲敲搭搭,好不把人闷杀!…… [5]522
《聊斋俚曲集·禳妒咒》第十五回标题是“装妓”,我们节选的片段是李婆的唱词,描述了自己是如何劝说对方的。女子孤身在家,李婆如何劝她找个他人呢?先是从对方的难处出发,为对方想出一个办法。遭到对方斥责后,自己大笑,“嘻嘻哈哈”这個拟声词化解了自己的尴尬之态。她利用眼前之景,劝说对方,令人不禁动容。风雨之中,女子四壁皆是寒凉,“吱吱呀呀”的声音传来,令人周身沉浸在寒冷与愁苦中,孤单、寂寞是最难耐的,试想下:如果此时出现一个令人身临其境般感受这种声音与悲苦情愫的词语,那断断是最惊奇的事情。因此,“敲敲搭搭”这个AABB词的出现就把人们带入了那种“此时有声胜无声”的妙境中。“吱吱呀呀”是一种没有规律的声音,本就不舒畅的心情在风雨、寒夜中听到这动感的“吱吱呀呀”声音后,自然会越加烦闷、伤感。“吱吱呀呀”的声音富有动态感、嘈杂特色,“敲敲搭搭”的声音具有一种静态感、旋律特色,动静结合是中国传统技法之一,因此,如果能够把这两种声音相配的话,那人们在这一动态的嘈杂声音中听到那一声声的有旋律的敲击声音后,必然是哀愁涌上心头。因此,我们可以化用“此时无声胜有声”为“此时有声胜无声”。“好不把人闷杀”就直接言明了此时的心境!因此,景与声音的搭配在这里,真真正正地是来渲染和造势的,因果的联系就这样建立起来了。这三个AABB式词语比直接的劝说都要有说服力得多。用笔俭省,因景、因情去造势、选词,是我们拍案称赞和学习的一个方面。意趣与情趣历来是中国文人所追求的,如何取得为人称道的意趣与情趣,我想作者给我们作出了榜样。
(五)有助于塑造人物形象
人物的性格是丰富多彩的,也是富有特色的,蒲松龄在塑造人物形象的时候,注意通过连用AABB式词,取得了非常好的效果。
两个解子正没吃勾,听说甚喜。……两个坐下,斟上酒,一个碟里拿出一个果子来,说:“这是甚么?”又拿起一个来,说:“这又是甚么?”咬咬尝尝,说:“甜。咱收拾起两个来,到家问问是啥东西。”闻闻尝尝,好似猢狲一般。鸿渐暗笑。两个说:“咱三人猜枚?”鸿渐说:“我不入令。”李虎说:“相公不要怪俺,俺两个都是草包货。我给张相公斟一盅。”鸿渐说:“我自斟吧。”两个啕啕叫叫,猜枚化拳,一霎大醉。张龙跌在椅子底下,李虎去拉他,也跌倒了,口里还吆吆喝喝。[5]796
《磨难曲》是继《富贵神仙》之后,蒲松龄对张鸿渐的故事所作的又一次改编。我们节选的这部分主要是第十八回(仙人救难)的一个片段。张鸿渐被两个解子押解遇上施舜华,施舜华施展法术,变出了一座庄园,并招待两个解子的场面。
“俺们两个都是草包货”,两个解子自称是“草包货”,“草包”是什么意思?我想不用去分析,我们仅凭借这四个AABB式词语就可以概括出它的意思。“草包货”是一个贬义词,其贬义色彩的体现,作者显然是通过具动作性强的AABB式词加以体现。
这一部分的AABB式都是动词性的词语,咬咬尝尝、闻闻尝尝、啕啕叫叫、吆吆喝喝这四个词语的动作描述性强,咬咬尝尝、闻闻尝尝的结构方式是AA+BB,啕啕叫叫、吆吆喝喝的基式是AB。“咬咬尝尝”这个词语与此时的语境结合紧密,也符合人物的性格特点。李虎、张龙作为解子,性格比较粗爽,言语、做事比较率直,想到什么、说到了什么、做到了什么,没有丝毫的犹豫,也不会考虑其他,也不会有基本的礼仪表现。因此,当看到碟子里没有见过的果子时,首先是拿出来,“咬咬尝尝”一下子就把人物的情态特点刻画了出来。尝到甜的果子后,竟然要“咱收拾起两个来,到家问问是啥东西”,这分明是巧取豪夺的说辞!“闻闻尝尝”则是一会儿闻闻、一会儿尝尝,是闻闻和尝尝的繁复叠加,意义表达上远远胜于闻闻、尝尝,这一AABB式的使用也非常符合两个人的身份特点,彻底把他们的粗鄙、毫不顾忌外在环境的一面暴露出来,所以,作者后面又加上一句“好似猢狲一般”,是对闻闻尝尝的进一步写照。猢狲作为纯动物,其物性的一面是作者在这里作为“闻闻尝尝”的补充进行刻画的。“啕啕叫叫”是在基式词“啕叫”的基础上重叠而成的,这个词的意思是“呼喊、喊叫”,重叠后的意义有所加深,更重要的是其酒后的粗俗性的神态表现再一次充分展示了出来。“吆喝”同于“咋呼”,即大声嚷嚷,有点唯恐天下不知道的样子。本就是粗俗之人,没有任何的礼节、礼仪,醉酒后必然是要尽力张扬自己,所以,“吆吆喝喝”那定然对神态的描写非常到位。这个词语也容易让人感受到其全身性的动作、语言的表现,嘴里是“吆吆喝喝”,依然是到了胡言乱语的状态了,表情、身体动作也必然是歪歪斜斜、一副醉汉状态了。作者在这里不言其“醉汉”之身,通过这两个AABB式词语,描摹出其形、其语、其态,让我们有了真切的体会。越是强烈的刻画、着力去凸显其性格中的粗鄙,越能够激发人们的憎恶。
唱完了,张鸿渐说:“唱的极好!这是什么曲子呢?”骡夫笑说:“我却不知是甚么名哩,这就合那一更里寒蛩吱吱嘤嘤,啾啾唧唧。是一样的腔调。” [5]673
节选的这部分是《聊斋俚曲集·富贵神仙》第十回的一个片段,这部分是张鸿渐咨询骡夫唱词名时,骡夫的回答。其中的两个AABB式词——吱吱嘤嘤、啾啾唧唧的使用合景、合情,并且与下文中的四个AABB的使用形成一种形式上的对比。吱吱嘤嘤的构成成分“吱吱”“嘤嘤”都是拟声词,淄博方言中这个词的意思是声音小、杂乱、无韵律、没有美感,具有令人烦躁、生厌的特点。啾啾唧唧通过这个词突出了声音具有令人心伤、心碎的感觉,给我们营造一种感伤的氛围,衬托人物此时心绪的烦乱、忧伤。这段唱词非常美,韵律和谐,但是满满的是忧伤。因此,张鸿渐听来颇有同感,而骡夫是一位底层劳动者,本无可能去接受文学、音乐的熏陶,因此,当张鸿渐咨询曲名的时候,骡夫的回答通过——吱吱嘤嘤,啾啾唧唧很好体现出曲调的特色和形象特点。
骡夫是生活在底层的人物,虽然能够感受到其中的伤感气息,但是无法领略其中的唱词意境,也无法用合适的词语去评价,于是“吱吱嘤嘤”“啾啾唧唧”就把他的听觉印象非常恰当地表达了出来。他认为唱词听来是吱吱嘤嘤、啾啾唧唧的,那必然是他从中也感受到浓浓的伤感气息。真切的唱词体验,但是他无法说出其中的妙处,也只能使用日常语言进行评价。吱吱嘤嘤本身带有一定的口语特色,啾啾唧唧带有一定的文学特色,这位没有多少文学修养的人能够说出口文相间的语言,正是唱词本身的渲染所致。可以说,骡夫的评价中的这两个AABB式词的使用,把人们的情绪又推向了深层。此前,张鸿渐的离人的心态——思乡、凄凉是非常深切地,听闻唱词后,尤其是听了骡夫的评價语,他真的是“哀切不堪了”。
结语:作为一种常见的语法手段,AABB式词在口语和书面语中都大量使用,在摹形绘色、写景状物、渲染氛围和人物形象的刻画方面都有着积极的作用,同时,在节奏上的运用更是有着独特的价值和意义,不仅使语言、句式具有音乐旋律的美感,也极大增加了语言的表现力,使得本就普通的AB、AA、BB,经过AA+BB式的组合后有了形式和内容、意蕴上的飞跃。尤其是AABB式的连用,能够形成语言表达的气势,在刻画人物、推动故事情节发展、渲染气氛方面有着其他语言形式不可比拟的作用。
聊斋俚曲的语言形式丰富多彩具有较高的语言学方面价值。从分析研究中可以看出蒲松龄是一位天才的文学家和语言学家,他善于运用自己熟知的白话方言俗语及幽默诙谐等语言技法,形成了聊斋俚曲浓郁的地方特色和风格;在AABB式词的使用方面,他也独具匠心,注意在不同的语言作品中连用AABB式词,赋予了聊斋俚曲历久不衰的语言艺术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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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蒲松龄.聊斋俚曲集[M].蒲先明,整理、邹宗良,校注.北京:国际文化出版社,1999.
(责任编辑:谭 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