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琼斯 骆昌芹
一日,我手持一束鲜花走近朋友,她正微合双眼,倚在高背皮沙发里养神。
我端详她的神情,安详平静,看不出一点病容,连她平日额头上的皱纹,这时也被小房间里轻柔回漾的古典音乐抚平了。若非身上插着针管,很难想象,她是个正在接受化学治疗的癌症病人。
或许是我手中的鲜花香味唤醒了她,她睁开了眼睛。当我们四目相接时,她化着淡妆的脸立刻笑得比花还灿烂。我举起花,庆祝她终于可以“毕业”,她则以“彼此,彼此”回答。那天,她做最后一次化疗,而我也刚完成第28次放射线疗程。
我和她是在小学的亲子座谈会上认识的。那是2002年9月下旬,也正是我被医院通知检查有问题的第二天。到学校和老师座谈之前,我在家里把沮丧的心情包装起来,好好将自己打扮了一番。
在座谈会上,家长们认真地对教学方式提出建议,热切地交换着孩子们的学习心得。我则开始十分在意儿子在校的常规表现以及交友状况。就这样,我得知我的儿子和她的长子在同一班上而且性情相投,两个孩子都喜欢画画,每次有教室壁报工作,他们都会联手制作。这是一种缘分吧!
然而,冥冥之中缘分还不止于此。癌细胞的滋长在两个妈妈之间促生了另一种缘分,我和她居然在间隔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都因得了乳腺癌而接受手术挨了刀。
在我们同时做治疗的那段日子里,有一天她突然打电话,说要来看我。那天,我居住的山上风特别大,她下车时一阵强风吹来。她一面低着头,一面用手紧紧护着头发。看到我,她狼狈而腼腆地笑着说:“是假发。”
一时间,我忍不住心底隐隐作痛,眼眶也湿热了起来。寒暄之后,我们的话题渐渐多起来,从如何发现自己胸部的肿块,到心里的恐惧,到茫然求醫的过程,到怎样强打起精神来安顿家人、安慰父母,如何训练孩子们赶快独立长大……我们谈了很多。
毕竟,熬过酷寒的严冬,春天总会来到。再见面时,大家显然都放开了很多。我们的话题也轻松地转变到如何饮食和运动上。在谈及如何克服单薄衣衫的穿着“艺术”时,塞丝袜、置棉垫、放义乳的主意纷纷出笼。至于临时塞塞橘子、番茄,甚至葡萄、柚子“应应景”的馊主意也层出不穷。只要不穿帮,有什么不可以?何况还有十分“生动”的实效呢。嗯,为何还想不开呢!
尔后,我和她以及几位孩子的妈妈,组织了一个“农耕队”——一同上山种菜。除了活动筋骨、舒展身心之外,那种子破土发芽到蔬果成熟的生长过程,也在我们的心田里成长出一种特殊的生命启示。而这时的田园里,一阵蝉鸣、一声鸟啾,也因我们对生命的格外珍惜而变得分外悦耳。在我们看来,将自身丰富的人生体验融入大自然,也就成了一幅绝美的图画,一首甜蜜的生命之歌。
多年后的今天,我们不仅有幸仍然活着,而且可以说比以前活得更好,因为我们在生死交战后所获得的新生里,已然有所领悟。她开了一个家具店,每天忙里忙外,不亦乐乎。而我,也在医院里忙进忙出。
我不是医生,也并非护士,多半时候,我也不当病人,进出医院只是为了实现一种愿望——愿茫然不知所措的病友明白生命的可塑本质,更愿与她们分享乳腺癌并非全然绝症的见证。然而,更多的时候,我什么也不做,只是静静地坐在病友面前,聆听她们细细诉说那些自己也曾走过的历程。当然,我偶尔也会搬出那橘子、番茄从衬衫里蹦出来的笑话,与她们“同乐”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