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燕
回顾中国人类学民族学的历史,有学者以“生于动荡,立于国难,少壮挫折,中年复兴”来加以形象概况,而其中,抗战时期各社会学学者筚路蓝缕创立的云南大学社会学系顶国难风云而立,以学术坚守之精神,担国家建设之责任,开风气育人才,促就了我国社会学的发展兴盛。
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后,中国社会陷入全面危机,教育研究也遭受了前所未有的破坏,为延续学术命脉,各大学和研究机构内迁西南,身居后方边陲的社会学者们将己身与国家命运相连,以所负教育文化之责,提出了开发边疆同化夷族,各方精神团结增强抗战力量,建设社会学的提议。
1939年5月,云南大学经1938年省立改国立时筹设社会学的酝酿,以“开发边疆同化夷族,造就社会人类学之专门人才,改善社会及办理乡政乡教之基础,以求西南民族语言文化之统一,应付当前社会演变”,呈请教育部添设社会人类学系,然而或是源于西方的人类学与当时战时教程所需的史料、经济、教育、粮食、国防等学科要求不符,该提议未准。
一次未成二次再试,时任校长熊庆来审时度势调整方式方法,从着重解决经费困难,顺应政治学术要求和熟人鼎助入手,于6月联请吴文藻联系他的好友兼老乡,时任教育部政务次长顾毓琇,由其再次转报陈立夫部长设立社会学系的呈文,言辞恳切提出以下设想和理由:一是将系名称改为“社会学系”,其方针应完全遵照教育部颁发的社会学系课目推进;二是分析了云南大学开设社会学研究和人才培养的紧迫性和优势。(一)“云大虽已成立多年,至今仍无社会学系以应环境之需要也,迩者抗战爆发,全国震动,后方建设,急不容缓,开发边疆,顿成重要,值此之时,滇省问题之研究,人才之养成,尤有迫不及待之势……”;(二)“云南地处边陲,人文制度与他者异,风俗习尚必较不同,社会问题既多,研究资料必富,自调查研究立场言,本省为治社会学优美环境;自实地需要立场言,本省为社会服务人员理想工作地,其应有一研究社会问题与训练社会服务人才之学术机构者。”三是接洽解决经费困难,重新核算预算的情况:(一)校外协助三管齐下,一方面中英庚款管理委员会已同意将继续津贴留校工作的社会学教授一人,研究员一人,研究生二人授课及研究的费用;另一方面北平燕京大学谋划与本校合作在校内继续训练社会学系学生,将以二校名义向美国罗氏基金会请求协助,若社会学系成立,每年可得国币万余元津贴,以用作维持燕京来校人员及实地调查;再一方面中国农民银行已提议每年以国币一万元用作云南农村社会经济调查,若社会学系成立,该经费之一部分,自可供该系调查研究之用;(二)云南大学拟于常年经费内,年拨国币一万元充社会学系常年经费,专门用作聘请基本教员与购置图书需要。至此努力,熊庆来校长笃定认为已没有不能设立社会学系的困难和阻碍,教育部也欣然准予了此次申请,云南大学社会学系于1939年8月1日设立,与燕京大学合作附设的社会学系工作站相应成立。
1939年6月教育部同意云南大学设立社会学系的指令
云南凭借西接吴缅,南毗法越的地理优势和丰富的人文制度、风俗习尚和民族差异等颇受社会学、人类学、民族学界学者青睐。社会学系成立后,时任校长熊庆来更是利用抗战时期各方人才汇集昆明的机会广络学识人士,聘请了吴文藻、费孝通、许烺光、瞿同祖、林耀华等著名学者作为社会学系教授,所授课程和讲座内容包括社会制度、社会事业及行政、社会行政设计与社会行政、农村社会学、社会研究与调查、社会救济,涉及劳工问题、家庭问题、农民问题、边疆问题等方方面面,云南社会学研究迎来了一个全面而兴盛的时期。
受留学英、美、德教育背景和西方学风的影响,吴文藻、费孝通等学者认为云南的社会学研究应采取理论和实际相结合的原则进行,通过实地调查探究社会建设方法,这与社会学系设立初明确的学以致用方针不谋而合。1939年8月,社会学系与农民银行召开农村社会经济调查委员会第一次会议,推选吴文藻为委员会主席、费孝通为主任、李有义为副主任、张之毅和郑安仑为研究员,讨论通过了《云南省农村社会经济调查计划纲要》,提出:研究方法不能采取以往社会调查惯用的间接方法而必须亲自在所研究农村中作长期实地观察和参与以获取正确认识之后与他地比较异同后求得普遍性结论;社会经济实地研究有赖于当地人民的合作,研究站点选择应注意人事上的便利等等,并附《研究者应注意各问题纲目提要》一文,提醒了具体实践中应注意的村寨地理及社会背景、生产活动、生产工具所属、土地制度、财产承袭、技术知识传递、劳工、消费、资本形成及利用、流动财富机构、市场、社会变迁经济含义等12项详细内容,可堪称一份经典的农村社会经济调查提纲。
1939年9月云南大学关于社会学系教授费孝通、助教张之毅赴易门县调查社会经济状况请给予保护的函
实地调查作为社会学、人类学和民族学特有且核心的研究方法,强调通过实地参与、直接观察获得第一手资料。然而抗战期间,社会动荡,深入农村、行走边疆进行调查注定是一项艰辛的工作:一方面是边疆山高谷深的自然环境和“异文化”的冲击;另一方面是战时物价飞涨所致温饱与学术研究之间的平衡;再一方面,教授们往往身兼数职,既要开课讲学,又要利用假期进行调查,还要应付各种公文往来和公款经营等等。然而,艰苦条件磨砺下,大家工作的目标愈坚定明确,希望借己身之力为社会建设提供可鉴资料。吴文藻虽离开昆明,但一直关注社会学系工作,常与熊庆来校长函及社会学发展的重要意义“……战后因印度洋之发达其地位日益变重要,社会学系为予以发展之机会,将来定可为云大争一分光也”;费孝通在工作中更是以“助手”身份放下身段,忙前忙后为大家作英文翻译,校对,抄写,撰写调查报告序文,鼓励和肯定所取得的成果。大家在倡导自由研究风气,尊重个人研究思想的学术环境中,通过公开辩论进行专题讨论等方式激发研究创新,不断寻求社会学中国化的路径和方法。
在中英庚款董事会、中国农民银行、燕京大学、云南经济委员会和教育部等机构的资助津贴下,云南大学社会学系,尤以1940年底吴文藻派至重庆后由费孝通等人聚合的社会学系研究室—“魁阁”为首,完成了一系列成效卓著的研究专题,成就了一批至今影响深远的社会学、人类学和民族学研究典范,创造了一定时代意义的中国社会学发展基础和学术精神。
社会学系的调查研究可分农村社会经济和边疆建设两个方向。
受中国农民银行(昆明分行)的捐助,云南大学就农村社会经济调查事宜先后与其签订合同。(一)1939年8月,社会学系与农民银行召开农村社会经济调查委员会第一次会议,讨论通过《云南省农村社会经济调查计划纲要》,明确了由社会学系及政治经济系负责筹划云南省农村社会经济调查研究以作参政,提出我国已有工农建设方案多根据沿海农村状况而设计,对于边疆省份并不适合,并以中英庚款资助的禄丰县实地研究为例,认为在云南开展农村社会经济研究必能对农建方案设计提供切实参考价值;1939年10月,为抗战之需充实国力,建设后方农村,由云南大学农学系与社会学系联合对云南省主要农产物价及运销进行调查。同月,由于昆明遭轰炸,社会学系在呈贡设工作站(后社会学系研究室之前身)专供调查工作人员住宿及工作;(二)1941年,由农学院农业经济研究室规划实施对云南省农业经营情况进行调查;(三)1942年5月,双方续订农村社会经济调查工作合同,明确其目的是为了以社会学方法实地研究内地农村结构以作国内社会经济建设参考和训练高级社会调查人才,并奖励抗战时期的学术工作。调查由社会学系规划实施,吴文藻、费孝通、汤惠荪三人组成农村社会经济调查委员会,吴文藻任委员会主席,设费孝通担任主任、李有义担任干事、张之毅、史国衡、田汝康、谷苞为调查员。
社会学系在昆明各郊深入进行农村社会经济调查的同时,受教育部补助,其开展边疆建设研究的步伐也未曾落下。1940年,社会学系开始筹备云南边疆建设研究,薛观涛负责文献汇集、李有义、田汝康、许烺光先后分别于路南县尾则村、滇西芒市、大理喜洲进行实地调查,但受经费局限和边境军事活动、边区沦陷影响,所获成果不及农村社会经济调查研究成果显著。
根据档案所记,社会学系调查研究情况汇总及相关内容,部分整理如下:
以上调查,成果斐然,既是世界了解和认识抗战时期中国社会发展的一个窗口,也是前辈学界大师留给我们的宝贵精神财富,值得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