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语

吕游

1

第一次来到草原，当看到一望无际的草的世界时，我立时惊呆了：那么多的小草，成千上万，手拉着手，肩并着肩，列队整齐，一直奔向天的尽头，接受着天的检阅，最前排的已经与天身贴着身，仿佛它们不止生长在地上，还生长在天上……

我蹲下身来，轻轻抚摸着身边的那棵小草，它是那么绿、那么可爱，我仿佛触摸到了它的体温、它的心跳。我忽然发现，小草也是有温度的，它的体温是不是连接着大地的体温？

有人告诉我，在这里，草的数量已远远超过地球上人类的数量。这么多的小草聚集在这里，一棵小草如一个公民，亿万棵小草如亿万个公民，这里多像一个草的王国。

我起身弯腰，向小草鞠躬，向草的王国里每一个公民鞠躬。

在人的眼里，世界是人的世界；在草的心中，世界是草的世界。

2

草是卑微的，许多草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无名无姓，也无欲无求。草是弱小的，一滴露珠都能使它感到重压，但又是顽强的，大地都得为它起身让路。

疾风最知劲草，是疾风捶打了草的筋骨；劲草最爱疾风，它是草成长的大学、永远的知音。

草与人与世无争，自生自长，但每一棵草都有尊严。风能把大树吹断，却吹不断小草。在狂风暴雨的洗礼下，大地上顽强站立着的是一棵棵绿色的灵魂。

第一棵小草绿了，那是春天走在大地上所留下的第一个绿色的脚印。接着，春天的脚印越来越多，冷酷的严冬终于被一望无际的绿色脚印重重踩在了下面……

小草虽小，但它们却用自己

的肩膀，齐心协力地扛着一个春天。

3

小草向往有阳光、有雨露、有土的地方，因为只有在那里它们才能自由快乐地生长。

有一种草，干旱时便把自己的根抽起，蜷曲成一个球体在地面上滚动，直至找到有水的地方再停下扎根。秋天，在美国西部草原上，有许多草球随风飘滚，人们叫它“滚草”，它能随风滚上几十公里，为的是把自己的种子播撒到有水的地方。

冬天，当寒风悄悄脱去小草苍绿的外衣，它懂得扑下身子，在大地的怀抱里取暖，默默积蓄着力量。因为它深知，只有“春风吹又生”，才能“又绿江南岸”。

那天，我看见春风中许多小草都在点头，原来它们是在向春天敬礼；千万小草晃动着绿色身躯，原来它们是在与春风拥抱。

4

一只五彩蝴蝶落在草尖上，似草尖上绽放出一朵小花；而小草开出的那一朵朵花儿，又似草叶上站着的一只只美丽的蝴蝶。

不要总觉得自己是草就自卑，其实，没有一棵小草自惭形秽。每一棵小草都绽放过一缕芬芳，每一缕花香都来源于一棵小草；每一棵小草都是一朵绚丽的花，每一朵花都是一棵普通的草；每一棵小草都拥有过一块花的土地，每一块土地上都生长过一棵开花的小草……

小草虽没花香，但要知道，花的香是小草举起来的。那一朵朵盛开的花，就是小草的微笑。

5

我想起在地球另一端，曾看

到过一片青青小草。当时十分激动，这草多像我山东老家的小草呵，闻一闻，仿佛嗅到了故土的气息，好像闻到了家乡的芳香。

难道是家乡小草那长长的根穿透了这厚厚的地球？

6

孩子随手掐断一棵小草，我急忙劝说：“别再掐它了，小草也会疼的！”孩子睁大了眼睛：“小草，它也知道痛吗？”

都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但草木真的就没有感情吗？草木看似没有感情，其实也有情；一些人看似有情，其实最无情。小草从不会袭击人，人却只会践踏小草。草像没有爹妈的孩子，没人心疼，当寒夜将尽、春日升起时，我看到一棵棵小草泪流满面。

草不会拥有树的天空，草有自己的天空。草不会说话，那是因为你听不懂它的话。有科学家说，有的草本植物缺水时，会发出微弱的呻吟声；而当获得水与日照后，又会发出喜悦之音。

草原是大地绿色的胸脯，小草是地球绿色的毛发，你掐它，它能不疼吗？一棵小草的眼泪，就是大地的眼泪；一棵小草的疼痛，就是地球的疼痛。

7

草，你踩它、割它，它挺直了身子照样生长；被牛羊从上吃到下，吃得一点儿也不剩，它还是长；你烧它，或许它被一场大火烧光烧尽，可第二年，它们又顽强地从地下冒了出来。白居易笔下那一片“离离原上草”我们看不到了，但眼前这一大片绿草谁说不是“春风吹又生”的后代？

草，养活食草动物，食草动物又养活食肉动物，这两类动物又養活了人类祖先。仅东非大草原就养活了200多万只角马，整个地球上的草又养活着多少生命？

8

我发现一片草叶枯萎了，这是一棵小草衰老了，即将走向死亡。虽然这只是一个很渺小的生命，我们也应该向它致敬！

草的种类有上千种，约三分之一有药用价值，人说天下无不是药的草。它活着时，染绿了一小块世界；即使死了，它的身体还被作为草药，敷在大地的伤口上，轻轻抚慰着人类的病痛……

9

在小草眼里，一颗露珠就是一颗水星；在露珠眼中，一片草叶就是一片大陆。

在人们眼中巴掌大的一块土，在小草眼中也许就是辽阔的原野；在人们心中极其微小的植物，却用一生写绿了半个地球。

一棵小草难成草原，可离开这一滴滴绿水整个绿海就会干涸；一棵棵小草是很微小，但折断这些小草如同折断大草原。

有一棵小草就有一滴露珠，有一滴露珠就有一颗太阳，有一颗太阳就有一个绿色的星球。

生命从无大小，地球上自从有了小草，它就不再是荒凉、死寂的行星。可直到如今，除地球外，金、木、水、火、土等亿万颗星球上仍然找不到一棵小小的草。

那不是草，那是飘扬在茫茫宇宙间一面面绿色的生命旗帜！

10

早晨，小草睁开了一双双眼睛，大地上站满了绿色的目光。春风与它们亲切交谈，阳光在它们怀抱里欢快地撒娇，朝霞则红着脸倚在它们的肩膀上微笑。

小草的悲喜也许无人知晓。在它面前，不管土地肥沃还是贫瘠，哪怕岩石上仅有一丝缝隙、脚下仅有针尖大的土地，它都会灿烂一生、染绿一方。而我们脚下的土地比针尖大了千万倍，你奋力生长、染绿一方了吗？

面对小草，我看着它，它看着我。我不禁问：小草为谁而生、为谁而绿？有人看它它绿，没人看它、为它鼓掌它也绿。“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原来，绿是它的本能与信念，连它身上的阳光也是绿的。草绿了自己，也绿了大地，这是青春与生命的颜色，它永远也不会变成黑草。

有人说，人人都是一棵草，是世上最脆弱的生物。又说，人是一棵有思想的草，正因如此，又成了世上最强的生命。小草，不也是一个有思想的生命吗？

刘心武说过，我爱每一片绿叶，因为我也是一片绿叶。

我说，我爱每一棵小草，因为我也是一棵小小的小草。

（编辑 思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