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台北人》中的欢场女子形象

2018-11-29 14:52徐芸
文学教育·中旬版 2018年12期

徐芸

内容摘要:白先勇是一位善写女性的作家,以多姿多彩的人物形象,独特多样的艺术风格闻名。他对女性心理细致的描写、对人物形象详细的刻画,都为后人留下了极好的范本。他的小说集《台北人》塑造了众多活跃在不同年龄、阶层、性格命运各异、个性鲜明的女性形象,让人们看到了历史巨变下的社会百态。其中刻画得最鲜活、最成功的,就是以尹雪艳、朱青、金兆丽为代表的欢场女子形象。

关键词:《台北人》 欢场女子 风尘书写 形象塑造 悲剧意识

一.冷艳高雅的尹雪艳

尹雪艳是一个交际花,她聪明、自信又富于心计,有着一帮愿意为她捧场的熟客。哪怕只是那些普通的舞客,也常愿意去百乐门坐坐,看看她的风采,听她讲上那么几句吴侬软语。尹雪艳的追求者更是不计其数,上海王家的少老板以及金融界的洪处长都是她的裙下之臣。在王家没落后,失去了竞争对手的洪处长更是一鼓作气,为了尹雪艳抛妻弃子,排除万难将其娶进了家门。“婚后的尹雪艳凭借着自身的魅力使得贵太太们争相与其交好,过上了如鱼得水的生活。”[1]

在洪处长倒台后,尹雪艳便来到了台湾,并买下一所新会馆,将其打造成了一个奢华气派的住处,邀请各界名流来这儿喝茶打牌、消磨时间。无论是在十几年前的上海,还是在十几年后的台北,尹雪艳都过着无比舒适的生活,她永远也不必为了生计而发愁。

尹雪艳的一大优点便是熟悉客人的脾性,能够在第一时间意识到大家的需求,并为每一位客人都安排好合心意的牌友,给他们带来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只凭借着这一点,尹雪艳的公馆便客似云来,好不热闹。从中我们能够看出尹雪艳十分懂得如何利用自己的长处讨大家的喜欢,在这乱世中扎稳脚跟。虽然大家都喜欢尹雪艳,但实际上她却是一个冷艳甚至是说得上冷漠的女子。无论是爱慕者王贵生入狱,还是娶了她的洪处长失去官职、家财散尽,又或是与她暧昧的徐壮图被人杀害,她都显得平静淡然,从未流露出丝毫的难过之意,仍旧过着自己热闹的生活。

可以说这些为她付出了一切的男人们没有一个得到过她的真心,看着她的客人们在牌桌上互相争斗,她仍能显得毫不在意。在他们落魄后,尹雪艳依旧活得有滋有味。从一定程度上来说,尹雪艳是一个丧失了情感的女子,没有人感受到过她的爱意或是怜悯。在欢场中讨生活的女子总想着找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嫁了,以此作为自己下半辈子的寄托。但尹雪艳却不这么想。欢场便是她的主场,她从未放弃过对纸醉金迷的生活的向往与追求。然而即便她寄情于歌舞,热衷于奢华的生活,用尽心思圆滑地在世间活着,实际上她也从未躲过残酷的命运。

二.圆滑矛盾的金大班

金兆丽是舞厅的一个领班,她在上海百乐门和台北夜巴黎都红火过一段时间。只不过随着年岁的流逝,年近四十的她已经无法再在欢场立身了。年轻的时候,她并不像身边的小姐妹们那样为未来早作打算,反而是到了台北之后才开始后悔。当初作为当红舞娘的她高傲得不可一世,看不上那些追求她的男人,如今才知道岁月不饶人,自己已然是徐娘半老了。

金兆丽有着泼辣、粗野、狠毒而又善良的复杂性格。在台北闹市华灯初起时分,金大班穿着身旗袍,打扮得高贵优雅,带着她的姐妹们走向舞厅的入口。在听到舞厅童经理的埋怨后,她不甘示弱,立马停住了脚步,让那些舞娘先进入舞厅,而自己则一手撑在门柱上,一手将皮包往肩上一搭,似笑非笑地敲打了童经理一番,使得他连声道歉,不敢再造次。几个行云流水的动作以及与童经理的一轮较量生动地将一个风尘女子圆滑而又不失厉害的本色体现了出来。

每个人性格的养成大多与其个人经历以及生活环境有关,因而我们也可以从金兆丽的往事中得出她如今这般性格的一些原因。年轻时的金兆丽曾爱上过一个叫月如的儒雅学生,并为他怀了孕。但月如的父亲却并不同意两人在一起,派人将月如绑回了家里。即便是得不到对方父亲的同意,更是有可能再也不能与爱人相见,金兆丽仍愿意为他生下肚中的孩子。哪怕心里明白自己如今前路未卜,她也决心要将孩子养育成人。但她所有的希望都消失在了孩子被姆妈下药打掉的那一刻,当时她便没了活下去的念头,一心想要寻死路却未果。于是她决定要将自己对月如的爱以及单纯的自己留在过去,转身成了如今现实而又无情的金大班。

金兆丽曾经也做过不少恶事,她性格的一大特色便是心狠手辣。这可以从朱凤不慎怀了孩子来找她想办法时看出。当得知朱凤怀孕的消息后,金兆丽语气忽地变了,只见她将粉扑往台上猛地一砸,拉起朱凤的耳朵,用恶毒的话语打破了朱凤编织的美梦,咬牙切齿地让她把胎儿打了。从中我们可以看出金兆丽的狠心与现实。

但金兆丽的内心深处仍有善良的一面,她对朱凤的责骂不仅是她狠毒的表现,更是她对自己同在苦海中挣扎的姐妹的一种同情。她虽然不赞同朱凤将孩子生下来,但看到朱凤的痴情与决心后,仍是不可避免地对她产生了怜悯之情,将手上的一只大钻戒摘下来送给了朱凤,以免她和孩子没有生活费用而流落街头。或许此刻执意要留下孩子的朱凤让她回想起了当初那个愿意为爱人放弃一切的自己吧。那时候孤立无援的金兆丽是多么希望能有一个人向她伸出援手,因而她愿意给予朱凤力所能及的帮助,使得朱凤能够在这条追求幸福的路上少一些磕绊。她对朱凤不幸遭遇的同情,对月如真挚的爱,都是她性格中善良和对新生活向往的一面。也正是因为如此,在她看到那个长相与月如相像、爱红脸的男子后,才愿意主动同他搭话、共舞,借此来回忆曾经的那一份甜蜜。

金兆丽的一生极具戏剧色彩,在上海时,她不愿意将就,为了金钱放弃了爱她的秦雄。可是到了臺北后,她却发现自己依旧要认命,向命运低头,寻上了原本自己看不起的陈荣发,“费尽心思要嫁给他。”[2]即便是心中仍存留着对秦雄的爱,但她也不得不认清现实,为了自己未来的生活考虑。而她,也从那个最初相信爱情,愿意为爱而生、为爱而死的感性女子化作了如今现实拜金的金兆丽。故事的最后,“金兆丽终究还是抵不过现实与时间的力量,向现实低了头。”[3]

三.为爱痴迷的朱青

朱青在《台北人》中是一个痴情女子的形象,她有着一段前后差别巨大的人生经历,这种反差在文中借助了师娘的视角来体现。“白先勇也有意强调她前后表现的性格反差,在她的名字上就运用了颜色的反差来表现——“青”代表的是在爱人尚在的时候的她,是一个害羞而又清纯的姑娘;而“朱”则代表着在经历失去爱人后、心如死灰的她,化作了一位妖娆的、浅唱低吟的歌女。”[4]

来到台北,她由清纯可人的女大学生变成了衣着华丽的女子。先前身材单薄、令人心疼的她,已然成了另一个尹雪艳,举手投足之间都透露出许多风情。只见她新做了时髦的发型,穿着暴露的透明旗袍,站在台上毫不怯场地唱着歌。原本不善言辞的她,如今已然不同了,在演唱时举措甚至还十分孟浪,可谓是惊煞旁人。

不光是外形和举止的改变,朱青内心的转变更是巨大,这一点我们可以从郭轸和小顾死后她不同的行为表现中看出来。当年丈夫出事后,朱青便整个人失了神志,一边哭一边嚎叫,直直地冲到了村口。在以后的数日里,她便整日睡在床上,目光涣散而又不言语,整个人瘦得脱了形。失去了丈夫的她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浑浑噩噩地独自在世間存活。正如她自己所说,爱人死了,她便死了,不过还有些知觉罢了。袁良骏将白先勇小说中的女性分为四类:传统女性、摩登女性、上层女性和社会沦落者。而历经过巨变的朱青就属于这社会沦落者的一员。[5]

郭轸是她情感的全部,失去了郭轸的朱青即使是辗转来到了台北,从未忘记过那一份感情。在遇到了同丈夫性情相似且同是空军的小顾后,她便把对丈夫所有的爱都倾注在了小顾身上,作为两人情感的延续。

但命运却并未眷顾这个可怜的女子,小顾也被传来了噩耗。与失去丈夫后的表现不同,这一次的朱青显得十分平静,甚至都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悲痛之情。淡然料理完了小顾的葬礼后,朱青尚有心情招呼大伙儿来吃饭、打麻将。

欧阳子曾说过:“《台北人》,不论一篇一篇抽出来看,或是将十四篇视为一体来欣赏,我们必都感受到‘今与‘昔之强烈对比”。[6]朱青有说有笑的表现令人感慨,是残酷的战争毁灭了那个别扭、不出众的女孩,转而造就了一个向现实屈服的、放浪形骸的朱青。[7]如今的朱青是一个丧失了所有的希望,企图用麻木抵抗绝望,用娱乐弥补内心空虚的女人。她的改变看似是一种对现实生活的逃避,实则是一种看透一切的洒脱。朱青巨大的改变也是一种对战乱的控诉和对和平生活的向往与期待。

白先勇赞美中国女性为“挖不完的宝藏”,因而他塑造了一个又一个经典的女性形象。他笔下的尹雪艳、朱青、金兆丽等人物往往都有着独一无二的性格特点,使得人物形象饱满而又鲜活。他的作品也充满了悲剧意识,“在白先勇的心目中,一切荣华富贵终将灭绝,所有的痛苦与欢乐到头来也终将化为虚无,人生不过是一场悲剧”。或许在当时动荡的社会大背景下,只有感情是这些风尘女子在这艰苦世道上活下去的动力。[8]但即便是内心饱含着情感,她们也逃不过命运的掌控,用自己悲惨的际遇,谱写了一曲生命的悲歌……

参考文献

[1]白先勇.台北人[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

[2]温斌.试论白先勇短篇小说的悲剧意识[J].郑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3,(6).

[3]刘俊.悲悯情怀——白先勇评传[M].广州:花城出版社,2000.

[4]任莉娜.《台北人》中的女性形象研究[J].知与行,2017,(11).

[5]袁良骏.“挖不完的宝藏”——论白先勇笔下的女性形象系列[J].台湾文学选刊,1990,(4).

[6]欧阳子.王谢堂前的燕子[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9).

[7]孙俊琴.直取历史沧桑的人生真味——论白先勇的短篇小说集《台北人》[J].语文学刊,2003,(2).

[8]欧阳子.王谢堂前的燕子——台北人的研析与索隐[M].广州:花城出版社,2000.

(作者单位:淮阴工学院人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