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情享受生活吧,
明天是捉摸不定的”
——刻在庞贝杯子上的诗
1
在徐家汇公园漫步,头顶的一朵云
正好经过,它有丘吉尔的双下巴
天桥上,敦刻尔克大撤退般的游人
举着v字手势
在今天胜利不代表什么
我身上茉莉色旗袍
裁剪成小白腿,只是一片剪影
不代表什么。印在侬家窗上
弄堂吹起如常的油烟
凌晨五点的环卫工人
使我每天走过的街道
带着灿烂蒙灰的微笑,当他拖着
残疾的树枝跑,体内的冰川
撞出喉咙,香樟,木槿,大白杨
抽出嫩芽的“死树”多卖几毛钱
在我书房里,我转瞬后悔了
拍死一只误闯的苍蝇
它也许是白垩纪的
合法公民,而我只是活着的鱼化石
这该死的歧义,会让我失眠
2
从一家午夜法式面包店
听见黎明时分的斑鸠鸣叫,起床
经过乌鲁木齐路,怀揣借书证
围墙与围墙之间众多的领事馆
我只去过一次,一个陌生朋友
新书朗诵会。劣质的葡萄酒
几片饼干,激昂的架子鼓,黑人女郎
辫子很精致。我们回家,我们做爱
3
我们租过沙发,雨水和闪电……
我们租住对方的身体
愚园路黄昏
电脑里正播放《布拉格之恋》
与别处的女人约会。你允许吗?
“可以”我回答
我们无耻地相吻,在同一张床上
某月,拖着行李箱的人
来到这里,拧开樱花牌老式热水器
忽冷忽热的惊吓……
盘腿在地板上,呆看窗外
悬铃木的嫩芽
我的眼睫毛
不争气地颤抖,生命平淡、短暂
北风把属于我的从叶片上赶走
4
我赋予它期望太高了
书架上波伏瓦的小册子
张爱玲在树影里
闲逛的地方,我走过
而坐游轮来沪避难的犹太女人
挂在现代博物馆墙上
嘴角的凄伤,我上前吻她
我呵,无所适从的爱恨
在过去时光里又想起愚园路
若非万不得已,春天不會从红果上坠下来
去死
百乐门舞池一声枪响,曼丽
喉咙里飞出乌鸫,尖喙划着十字
傅雷夫妇离死神距离几棵悬铃木?
我没数,眉毛不够数,用大腿
失忆的大脑有一辆无轨电车
5
一种智慧只容藏匿——
太阳的影子,月亮的棺柩
对于天鹅湖里众多星辰
水中的萨福,游动的裙带
牵绊谁的膝盖,我没有理性的建议
没有人关心,手握的几粒金币
分泌大海的恶梦
那被剪去飞羽的一群
唯一的一个,幸存者
掀翻在一条阴沟,一颗星
湿漉漉地站着,口袋里
装满蟾蜍
燕子的唾液,易碎的岩石
找一块方寸之地落脚
不敢听背后风声凌厉
才知自己的渺小
要看清一切,最好打扮成
古罗马淫妇,扬起高贵的脖颈
混入其中,在杯盏之间
彼此的心领神会
一个不可能
存在的存在
《恶之花》,用思触摸每一个词——
如逍遥法外的情人
汗珠和拇指
并不顾一切用身子重叠
某个衰微的词,用惊人的燃烧速度
给它力量,给血
拒绝搁浅,污秽的茶话会议
从椅背从众人饿狼般质询间
离去
6
杜公馆保姆的小阁楼,面对
我居住的窗户,常有神秘的蜜蜂
像红旗汽车出入。而这厢
一扇小洋房铁门内
在打工父母的监视下
做作业的孩子
泪水在不是他的忧郁的指尖上
如果我有一根雪茄
在中指和无名指之间
魔力如一只松鼠跳跃
一支空心麦秆,使你快乐无限
徐家汇的早晨,我打算把它
吹奏到明天,明天
7
萨福的一群追求者哪里来的?
有个雄伟嗓音,长得像草原来的
捧着汉代陶罐的萨满孙子
有个希腊来的,在二十层大厦的中央
朝我倒哈密瓜,提子,香蕉
在每天必经的一条街,我的女伴
抱怨“为什么扔你,不扔我?”
于是我们选更远的一条路回家
爱情是什么?左手攻击右手
不够浪漫,突然掐自己脖子
让骨头咣当撕咬窗帘,上吊
而爱欲是龙卷风,从未绽放一夜
就被一扫而光。在愚园路或
乌鲁木齐路拐角的大教堂
有人在我脖颈咬一口唇印
扬长而去的兄弟
有一身亚热带雨林暴徒般的毫毛
吹着朋友圈流行的口哨
他们在同一条街上
是同一座建筑物,同一只杯子
同一个雌雄同体的绵羊
同一个引力向下的参照物,注定爱上
同一个女人
最终拥抱和解,沉默去同一个地方
8
黎明时分,写诗就是漫步
什么声音?芦苇发出的声音
荻,她叫我乳名
曌,这段时间哪去了?
我答,18个月为年,我们从不遇见
到男人那里去,别忘了
带上你的鞭子!
——带羽毛吧
指鹿为马,我抚摩一只橘猫问你
它是不是豹子?
而克娄巴特拉会问你,亲愛的
这些毒莓汤好喝么?十字剑
在你胸前光顾了几次?
蹲卧的大理石狮身人面
会为顷刻丧失的自由
颤抖
一把竖琴
在唱
100年后醒来的沙漠将要做
男人们在树腰上做过的事
9
蝼蚁像无知的人流,抬着蝴蝶
向阴沟里的庞贝献媚。火山灰下
颤栗的胸肌得到暧昧的赞许
那是极少数人会的戏法
征服了一个森林的野花,菌类
寡妇巨型尸花,曼陀罗,文殊兰
而我的爱情,如克拉玛依原油
飞越3000米A4纸上冰封的雪线
你得套上毛皮滑雪橇滑过来
如果我是你,骑着黑天鹅下降
她就在五个秘密山脉的冰柜里
没有多一点,少之又少
10
延漫,就像一张信用卡,但你要
留住舌尖上的潮润。奥德修斯归来
在绝望的夏之七月,灼伤大地
冒出雨的欲望,赤脚在护佑里
在索道上稍作休息,胃里冰啤
温暖。你鬃发的雪,让泱泱朽木
复活,水草丰茂。寒冷的夜抱着
绵羊睡觉,醒来后一切皆有可能。
你成了一个穿格子衫的少年
突然有了出走的念头。但你嗅着
母亲打谷场上的麦芒,感动的
泪水使你居住下来。你,幸存者
在荒漠必然经过一棵树。
作者简介:紫衣,祖籍江苏泰州。诗歌发表在《星星》《诗歌月刊》《诗刊》《扬子江》《花城》等,曾入选《诗歌年鉴》,出版两部诗集。发表过少量评论随笔、散文、微型小说。做过教师,开过花店,文史编辑。现居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