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我的一世情怀

2018-11-29 01:37周爱妩
南风 2018年32期
关键词:外甥大姐东北

○ 周爱妩

东北,这个植根于我心里几十年的地方,它给了我人生的种种美好,也让我体会到了那份撕心裂肺的乡愁。

提起林海雪原,听到《北国之春》,我就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东北,想到那里的冰天雪地,萧瑟寂寥,想到了背井离乡、独自坚守在东北生活的大姐。

大姐去东北参加工作的时候,我才读小学三年级。那时不谙世事,只知道大姐给了我应有尽有的学习及生活用品,小到橡皮擦、梳子、饭盒,大到床上用品、手表,甚至东北的干菜,只要她想到我和家里可能需要的,她都会邮寄回来。直到我结婚了,我一年四季的衣服鞋袜,从内到外,从头到脚都还是大姐从东北寄来的。她给我编织的帽子、围巾、手套、毛衣毛裤用的都是纯羊毛毛线,穿起来既保暖又漂亮,总会引来旁人驻足询问和赞赏。大姐对我和家人的关照总是让我感动不已,而她在那里的生活情况,我却一无所知。或许,她也历经了困惑的中年,尝遍了生活的苦涩,可她从不提这些,只是一味地对我们付出,而决不要我们给予她丁点帮助。她总是说,她是做姐的,应该承受,应该担当。

今年,恰逢外甥结婚,我们一家三口,二姐夫,外甥(三姐的孩子)一起踏上了北上的列车。看着窗外纷飞的景致,我却无心观赏,一路的转折和劳累,让我一直想象着大姐每次回家的艰辛。大姐每次回家,总是带着大大小小装满爱意的包裹,买三次票,转三次车,一路的车马劳顿,可想而知。

我们去的时候正是夏末初秋,南方还是酷暑难耐,北方已有初秋的痕迹,早晚有点儿凉了。我们在锦州市下火车,转乘锦州到阜新市的豪华大巴,望着闻名遐迩的东北大平原,心情豁然开朗。窗外一马平川,尽可肆意地放牧视野,遥望远方。眼前,无边无际的碧绿,一层层堆叠,一簇簇翻滚,一束束奔向远方,奔向原野的尽头,放眼望去,风吹草低,牛羊尽现,美丽而壮观。此刻,车子好像行驶在一个绿色长廊里,见证着苞米地的云卷云舒,大气磅礴。看到这美丽的北国风光,我的心一下子舒展开了,快乐起来了。

外甥和外甥媳妇儿专程来车站迎接我们,我们一坐上出租车就被司机识别出我们是南方人。我告诉他,我来自大别山,父亲1953年来支援东北建设。他肃然起敬,很是感激,说他代表东北人民欢迎我们,一路上热情地给我们介绍沿途的建筑和风景。说实话,我没感到阜新的市容有多美,但它的每一个角落都蕴含着历史,彰显着古老,透露着当年的繁华。

姐的家在市中心,我们到姐姐家的时候,她高兴得手舞足蹈,桌上摆满了各种糖果、西瓜、桃子等等,只愁我们吃不下,吃不完。我们被全程安排在她家附近的高档宾馆里,我知道姐姐是想给我们最好的条件享受一下,哪怕她倾其所有,也在所不惜。我们于心不忍,想节约一点,她生气地说:“你们能来几次啊?”我不能说姐姐富有,但我总有这样一种感觉,就是姑娘初出嫁时,见娘家人来做客的那份惊喜和感动,只要娘家人好,只要娘家人爱,姑娘就会真心实意,热情款待。此时此刻姐姐就是这样的心情。

每顿饭都是最开心的,姐姐让我们尝遍了东北的特色美食,大虾,鲍鱼,羊腿,东北乱炖,东北火锅等等。东北餐馆的最大特色是盘大分量足,一个菜在我们这里都可以变成两三份。喝酒必不可少,并且人人能喝。我们学着东北腔,举起酒杯,朝着对方,伴着笑声,故意调侃,“整一个呗”,一杯酒就下肚了。那份豪爽,那份真诚,纯洁而干脆,连一向不喝酒的儿子也一杯杯干了。

外甥的婚礼举办得热闹而丰盛,客厅里宾朋满座,酒桌上山珍海味,看到那么多剩下的菜肴,有很多都没有吃过,我忍不住跟姐姐说,太浪费了!她只说:“招待客人要让他们吃好!”姐不是富婆,是千千万万个历经东北经济走向萧条的工人之一,但她骨子里待人的热情和真诚永恒不变。她的同事朋友们听说我是湖北来的,是姐姐的亲人,都围过来,夸着姐姐的能干和诸多的好。我听着,点着头,浅笑,眼泪却溢满眼眶,想着姐一个人在东北,是多么的不容易。

东北的婚礼多了一些当地的风俗,如新郎抢媳妇儿呀,找鞋子呀等等,少些调侃的环节,重在了文化元素,更体现出婚礼的意义。台上外甥发自内心对父母的感恩之言,字字锥心,催人泪下。这是一个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化蛹成蝶的孩子,他的清澈,他的执著,在他玉树临风的外表下更显得可爱,可靠。他考上了公务员,找到了心仪的爱人,有了好的归宿,给姐姐的人生增添了色彩,带来了希望。

爸爸毕生工作在东北,这里还有他的朋友,他们都80高龄了。我去拜访徐阿姨(她也是湖北罗田人)和李伯伯的时候,他们高兴得说不出话来。李伯伯身体不好,拄着拐杖,还一个劲儿要留我们在他家吃饭。徐阿姨一见到我,居然还记得我的名字,颤巍巍的,拉着我的手,摇晃着,抚摸着,开心地笑,不停地念叨着,我只听懂一句话“湖北来的,真好!”。

徐姨一家和爸爸是世交,从她身上,我似乎看到了爸爸的影子。她告诉我,爸爸是那一批来东北支援的人中,人品最好,最有才华的一个。想当年,爸爸在这里勘测、采矿,承载着历史的使命,把终生奉献给东北大地,他是时代的弄潮儿,心里必定充满着憧憬和希望。

历史风云突变,如今,看到那些遗留下来的矿山,饱经风霜,无言地诉说着岁月的沧桑。那残留的矿井架,荒凉的矿区,让我心中顷刻涌上一股难言的怆然。幸好徐姨还健在,而爸爸已远去了,一种悲欢离合交织的伤感,捏住了我的咽喉,那一刻,我很想爸爸。

相聚总是短暂,我们玩了五天,准备返程。

那一晚,秋雨密密地下着,带着阵阵寒意。一直忙得焦头烂额的姐姐拖着疲惫的身体,提着两个大袋子来到宾馆。里面全都是给我们路上吃的,喝的。其实,下午她带我们在商城已经买了够多的东西,她好像恨不得我们把什么都带回来似的。我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和她聊天。夜深了,我催她回去休息,她走了又转来了,聊会儿,又走了,来来回回几次。当我准备睡觉的时候,她突然又来了,提着一个切好了的大大的西瓜,非要我们尝尝,让我们哭笑不得。

姐消瘦单薄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夜色里,一个人孤单地往回走

老公送她下楼的时候,已是凌晨。老公回来说,看着姐消瘦单薄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夜色里,一个人孤单地往回走,他突然觉得姐很可怜。

是夜,我难以入眠。

从阜新到锦州乘火车要两个多小时,我们再转乘下午从哈尔滨始发T182特快到武汉。姐坚持要送我们到锦州,她还买了站台票。到锦州的时候时间还早,我们坐在候车厅的按摩椅上休息。我睡着了一会儿,醒来看着姐眼圈红红的,她一个人正在偷偷地哭,我凄然地望着她,既而低下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来。听二姐说,那年,她来看姐,走的时候,姐抱着她嚎啕大哭,那是一种亲情、思念和难舍难分的宣泄吧?而在我面前,姐忍着,她一直把我当小孩呵护,宠着我,不要我经受苦难,不想我背负太多的东西。

我们上了车,站台上只有姐和两位车站的工作人员。姐朝我们这边凝望着,挥着手,怕我们看到她哭,就侧过身去,再回过来,还是泪水滂沱。

火车开启,载不动姐的乡愁和泪水,又留下她一个人在这遥远的东北,无助而孤独。秋风细雨中,我看着姐裹了裹被风撩起的单衣,她看上去显得更羸弱、更清冷了,我再也忍不住眼泪,任它泪流成河。

再见,东北的姐姐,姐姐的东北,我们还会再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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